《与君共缱绻》夏至雨落

11、第十一章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张君嫣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早已盈满泪水，秀气的睫毛黏成了几缕，泪珠挂不住的时候，就轻轻落在地上。她看着张沉劝慰的神色，哽咽着问：“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她对我的感情不一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其实这个问题本不必问出口，在读完岳缱绻的信后，她的心早已如同明镜般，对以前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情一清二楚，她只是悔不当初，恨自己为何那样迟钝。

　　如果昨晚能认真回应这个痴情的女孩，勇敢的和她在一起，以后的生活是不是将截然不同，每一天的心情都将美好到云朵里？

　　可现在，由于自己的犹豫与优柔，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在思念中行尸走肉地过活了，想到这里，张君嫣对自己的恨意简直达到了极点，她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想去埋怨怪罪一下自己以外的人，不然将悲痛得难以支撑。

　　张沉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了抽烟的冲动，自己一双好好的女儿从此便将鸾漂凤泊，天各一方，他的心情也落寞到无法言说。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别人的干涉哪怕是出于好心，都有可能弄巧成拙，反倒造成更坏的结果。更何况……依缱绻的性格，她喜欢一个人，一定是想亲自说出口的。”

　　张君嫣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站着，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看得张沉心里很是难受。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无助过，可能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姐姐，一切都要给妹妹做榜样，遇到什么事都要勇敢坚强。可现在……妹妹再也不在身边，她也终于可以——

　　无所顾忌地表现出脆弱的情绪了……

　　张沉心疼地走上前，把张君嫣轻轻抱在怀里，“没事，爸爸在这里，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张君嫣开始时毫无反应，后来才慢慢将身体瑟缩在张沉温暖的怀抱里，眼睛肿得如同红艳艳的桃子，眼泪喷涌而出，很快就打湿了张沉衣衫的前襟。

　　“呜呜呜……”

　　“你这个傻女人，自以为什么都替我考虑好了，明明自己难受的要命，还熨帖地照顾我的感受，却不明白我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见到你啊！”

　　清晨，女人从睡梦中醒来，把凌乱的头发拢成马尾，穿上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下楼到小区的花园里跑步。

　　这就是晨练的感觉吗？其实也没有那么累。有些事在想象中，总是比实际做起来要艰难百倍。以前自己在缱绻家留宿，早上总是舍不得温暖的被窝，不肯和她下来锻炼，现在想想，又辜负了很多可以一起相处的时光。

　　她也曾打量过那些练太极拳的老人么？那个每天遇到的爱穿黑衣服的男人，是否也向她要过电话号码？她可曾注意到路边的两只小鹿雕像，较远的那只小可怜缺了一只耳朵？

　　平时从未留心的点滴，因为岳缱绻可能注意过，她都开始饶有兴味的联想。听说怀念一个人时，就会想跟她做一样的事情，以此来体会她的心境。自己大概就是如此吧。

　　很自然而然地，张君嫣想在岳缱绻家里等她回来，岳缱绻离开已经有两个星期，她在这里也住了十天了。她总是喜欢告诉自己，每熬过一天，离她回来之日也就近了一分。这样自我暗示确有奇效，眼睛不至于永远肿下去。

　　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早晨跑步，晚上带着耳机闲逛，淡淡街灯，光影交错，用来想事情再好不过，想得深了还会露出笑容，回过神来也不觉得如何失落。

　　偶尔去超市买一些从未做过的食材，慢慢练习，等她回来后做给她吃。白天没事养花，晒被，洗衣，给这大房子打扫卫生，一切都是亲自动手。我与你的家亲近一分，冥冥中与你的缘分也会有所增长吧。

　　逛街也会有的，只是少了可以相挽的手。看到漂亮衣服就走不动路，脑补她穿上会是何等仙女下凡般的惊艳。张君嫣一米六七的身高当然不算矮，可岳缱绻比她还要高五公分。因此常常她试着很合身，却在售货员诧异的目光中执意要大一码。

　　她也喜欢窝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看电影，别的地方该如何如何，看到主角开始秀恩爱，就常常皱起眉头，显得颇为气恼。很快，又会转为一副骄傲的神色：你女朋友，还没我女朋友好看。

　　只是，你的在身边，我的不在罢了。

　　张君嫣骨子里还是很文艺的，在岳缱绻家也有不少她买来的书。晚上，她多数情况下会泡一壶热茶，翻开一本书，静静地读下去，什么时候觉得困了，就上床休息。

　　她就这样默默等候着，从太阳升起，到清辉洒落，从睁开眼睛，到睡意朦胧。除了等待，她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更有意义的事。

　　时常也会直接想起那个人来，情绪便会低落好一阵。在给阳台的花浇水时，会回忆起当初指导她怎么养花，她只盯着自己，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所幸这些绿色植物都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

　　在刚来的前两天，她的床上还满是好闻的冷香，蜷在被子里，就像那晚被她的拥抱环绕，只是后来味道越来越淡，终于捕捉不到了。

　　她还时常来梦境里叨扰，开始是两人以往那样温馨的日常，不知为什么岳缱绻忽然不见了，张君嫣焦急地寻找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女孩……每每直到梦醒时分才可以松口气，可过不多时，却又会蓦然想起，在现实里她也把岳缱绻弄丢了，梦里梦外都是噩梦。薄汗浸透，垂头低泣，心尖满是寂寥与惆怅。

　　眼下，张君嫣正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静静读书。以往她的背总可倚靠一双光滑的小腿，此时此刻却没了那份享受。腿酸时她会站起身来活动，或走到窗前朝远处眺望，这栋房子实在是太大太空旷，一个人住很快就会感到孤独和冷清。

　　这些天闲适的生活，足够张君嫣把一切都想的很清楚。

　　她当然是喜欢岳缱绻的，那天她肯和岳缱绻亲热温存，不是因为醉得太厉害，她心里早就对岳缱绻有不一般的感情。只是她们长久以来，就是那样相处的，她的固有观念太深，从未想到过她们可以以另一种全新的方式走下去。

　　直到岳缱绻放下一切，无所顾忌，张君嫣才陡然发现，心里的悸动是那么真切；直到积攒了多年的情意被引得一朝喷薄，她才无奈又幸福的明白，自己早已深陷她毒中。

　　奈何两人之间的脉脉深情，先后被误会和命运无情相隔，叫人唏嘘不已。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此时越悔恨，失而复得时越会如获至宝，紧紧抓住，再也不会放手。

　　就这样一会胡思乱想，一会看上几段文字，手头这本书不知不觉看完了。她起身把它放在书架上，她的书与岳缱绻那些叫人望而生畏的物理学著作交织在一起，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张君嫣忽然间来了兴致：像岳缱绻这样上帝感性横溢时才有可能创造出的出色女子，怎么会愿意研究这样纯靠理性的学科？

　　随手拿起其中一本翻阅起来，只是看了几眼就摇头苦笑。

　　恕我冒昧，打扰了。

　　在她合上书想把它放回书架上时，突然发现其中两页之间有明显的断隔，像是夹着什么东西。

　　是她做的笔记么？

　　张君嫣翻到那两页，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白纸。她拿起那张白纸，不由得愣住了。

　　纸上是两行冷俏的字。

　　我读到过 喜欢是乍见之欢 爱是久处不厌
　　初见时我不记得 相处的十几年里 我对你还从未厌倦

　　右下角画了一个卡通小人，睡得很香的样子，嘴角还流了口水，张君嫣有些脸红，这个小人看起来和她一模一样。

　　只是，等等……这张纸条是岳缱绻什么时候写的？她怎么知道自己会看这本书？

　　张君嫣疑惑地想了半天，然后有些不确定地伸手，微微颤抖着取下了旁边的另一本书。

　　果然如她所想，这本书里也夹着一张纸。

　　万事不经意 一人乱我心
　　君嫣本无过 是我太执着

　　右下角的小人，此刻眉毛紧皱，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惟妙惟肖，就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会对岳缱绻露出这种表情。

　　张君嫣突然捂住了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从来芳菲难长久 只见新人不见旧
　　坚诚如一为君故 惟愿缱绻共白头

　　想变成风，陪在你身边。睡在你窗外，看着你生活。太阳升起时，我醒来，探头望，你也刚好睁开眼睛。风可以永远知道你，却不能与人在一起，也就绝了我那不切实际的念想。

　　张君嫣索性把岳缱绻的书都拿下来，一本接一本地翻开，寻找里面的惊喜。

　　深夜时分，柔和的灯光下，是一个认真仔细的身影，她时而泪流满面，时而又破涕为笑。

　　不知过了多久，几十本书翻完了，张君嫣手里的白纸也攒了一小叠，她坐在椅子上，温柔地凝望着这些纸，就像看着它们的主人一样。

　　没想到那个女孩看似不善言辞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一颗细腻浪漫的心，这些情话足以让张君嫣回味一生。

　　有些书上微有灰尘，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打开过，说明这些纸条岳缱绻很久之前就写好了。

　　她应该是恼恨自己不敢开口，于是埋下这些伏笔，听天由命，一切由天意决定，希望那个又爱又恨的人有一天能看到，省得她再纠结烦扰。

　　现在想想，以前自己在书架前徘徊时，缱绻心里该是怎样的忐忑不安？一面害怕自己突然错了哪根筋，找一本她的书看，把她的女孩心思暴露在阳光之下；一面又希望自己快些发现，早日结束这痛苦而漫长的暗恋。

　　可自己现在才看到，却着实有些晚了。如果能早些，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是孤独一人，都变得充满期待。

　　和恋人一起跑步，逛街，买菜，看电影，夜晚相拥而眠，浮曦互道早安，这些美丽的场景，只是在脑海中想想，就憧憬得几乎落泪。

　　缱绻，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让你一个人苦苦熬了这么久，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下次见到你，我会勇敢表白，今生今世都待在你身边，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