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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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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贺国的国师竟试图抹掉我的记忆,上演一码小皇帝被人劫持,被贺国皇室所救的戏码。
荒谬!得了便宜还卖乖怕不就是说的这个?
幸亏我不是真的小皇帝,手上有那么些保命的手段。若被劫的真是小皇帝,还不被当成软柿子去捏……
……又是一阵颠簸,我装着昏迷被人抬下马车。耳边有河水流过的声音,我知道我有救了。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我刚好练成了地行千里,配合着溪流湖泊使用效果尤其好,虽然有时候控制不好方位,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但此时,就算送到阎王殿我也认了。
我真是被贺国皇室恶心地不轻。
大约是心诚则灵,使用地行千里之后我真的被送到了阎王殿。
不,大约连阎王殿都不如。我看到一柄红缨长/枪直直射向我的面门,若不是我一直心有警惕,怕也没机会在这里写下这些文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柯一……
……我到的地方是瑶草山,离贺国都城几百里远,算是暂时安全了。柯一对我的到来表达了适当的好奇,却完全没有追究的意思。
我甚至感觉,这适当的好奇也是出于对我这个陌生人的礼貌而表达的。
当时我是不懂的,现在能想清楚,大概是因为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年,阅历有所增加,再加上我几次去和黑白无常喝茶的经验吧。
他不在乎我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否有害人之心。现在想来,这些他是通通不在意的。
柯一是瑶草门门主城悯悲的弟子——最强的弟子。
不仅最强,还最勤奋,若不是因为修习地过于勤奋,我和他的首次会面怎会是在他练武的过程中?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瑶草门。
瑶草门是贺国最大的民间门派之一,或者把之一去掉亦可。
门派能够强大的原因之一无非是门中人实力强大。而瑶草门在这一方面做到了极致,据说实力之强,连皇室都要敬他三分。
其实我倒认为拥有能够睥睨皇室的实力与威望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他的住所休息了一段时间。以我对瑶草门的观察,它的实力确实很强,单就说柯一,在大泽和贺国横行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对于一个门派,往多了说,即使有十个八个像柯一这种水平的高手,也还远达不到能够让皇室也敬让三分的地步。
也许这里面有什么门派辛秘也说不定。当然我更倾向于这是一种门派对外的宣传,虚假的传说。
我在瑶草山蹭吃蹭喝了几个月,认识了不少门中的弟子。在这些弟子口中,我认识了另一个弟子眼中的柯一。
在其他弟子说来,柯一是一个天赋极佳的术法奇才。他入门时间稍晚,但是功法进步却奇快,仅仅过了不到四年时间就已经超过了修习十数年甚至几十年的弟子。
要知道,术法一事,一靠天赋,二靠苦修。如今稍有一些天赋的人都会考虑修习术法,但是这些人哪怕闻鸡起舞,日日苦修,也不一定能有一些基础的造诣。
那时闻得柯一的才能之后,门中的长老常常发出感叹,若是他幼时便开始修习,那岂不是现在就可以登顶术法一途之峰了。
再后来,据说是柯一恃才傲物,犯了门中的禁忌,被门主,也就是柯一的师傅惩罚。
但是却不想门主在施刑时没有拿捏好度,损坏了柯一修习凝结的内丹。
内丹是修习术法之人在学有所成之后凝结在体内供真气储存和运转的地方。内丹损坏,轻则术法无法精进,重则殒命。
柯一的内丹受伤之后,九死一生,万幸最终保下了一条性命。但是功法却停留在了之前,再也没有办法更上一层楼。
门中还有传言,这是门主故意所为。为的自然是不能让自己的弟子修为超过自己,成为门中第一人。
即使这样,停留在之前修为的柯一据说也是目前瑶草门最厉害的人。
我却不这样认为。
柯一手中的红缨枪,就是之前差一点刺穿我的那只,是弟子入门时统一配备的。枪上的红缨,是各自的入门师傅所赠。就是说,柯一枪上的红缨,是瑶草门门主城悯悲所赠。
红缨枪上的红缨,一般是伤敌之后吸血所用。但是瑶草门的红缨枪,只为练习,不为伤人。再加上瑶草山现在的审美大势,我就没有见过几个人的枪上还配有红缨的。
自然扫地的小童不算。
但是柯一的枪上,却是一直配着的。
虽然没有见过柯一和城悯悲的相处,但是我却能感到柯一对他师傅的敬意。倘若城悯悲真的是一个嫉妒自己弟子术法高强就心生恶意的人,柯一绝不是这样一个态度。
这里面的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蹭吃蹭喝了几个月,但是我还真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若是为这点小事羞愧,我怕是见到小皇帝之前就死去了——直到有一天柯一主动来找我。
他问我:‘你能不能三天之内离开?’
我知道柯一不可能无缘无故对我说这个话,所以,如同他对我这几个月来的宽待,我没有疑问,甚至没有好奇,我告诉他,我可以。
他放声大笑,似乎眼泪都要出来了。好似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痛快过。他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
他眼里盛满了笑意,说:‘你还会回来吗?’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将一半的寿命分给了别人,谁知道还剩下多少?所以我回答的比较谨慎,我对他说:‘不清楚,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有光在他眼中熄灭。他遗憾道:‘不回来了啊……也挺好!但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
我试探问他,‘有什么我能做的?‘
他交给我一个褐色的木盒,对我说到:‘这个先放你这里保存,以后有机会你再还给我。你离开这里吧,三日内,越早越好。’
他的目光放空,不知是否是看到了未来的末路,‘赵风,我真羡慕你啊……’
我不解,等他说下去。
‘我明明已经为自己选好了路,却还是不甘心想留下一条后路。如果你以后重新回到瑶草山,有机会见到了城悯悲,告诉他,你是我留给他的惩罚。他一定会明白的。’
他眼中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声音冷静,一切再正常不过。但我似乎听出了心如死灰的沉寂。
‘好。’我告诉他。
如果有机会再次来到瑶草山,如果能够再次见到城悯悲,我会告诉他,我是柯一留给他的惩罚。
‘回不来也没关系,也不错。’他笑笑说。
没有久留,那天晚上我便走了——遵从和柯一的约定。
然而,直到现在也没有机会再回去一次。
……我这一生,大约没有机会了吧——告诉城悯悲一句:‘我是柯一留给你的惩罚。’
要不有老人说,人老了,就会看开许多事情。其实不是因为老了,是因为要死了。死前一遍一遍回忆自己的过往,一遍一遍地咀嚼那些已经没有味道的回忆,才能领悟到一些未经岁月摧残的人无法领悟的真相。
那时候我只知道我要报答柯一,我答应过他要尽早离开瑶草山。
现在,我感受到的,却是一个悲愤赴死之人的义无反顾。是我感受错了吗?
但愿是因为我还太年轻,我想错了。
可惜了,没有机会告诉城悯悲那句话了。”
烛光闪闪烁烁,旁沛白拿起桌上的剪刀,将过长的烛芯顶端减去。
之后又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他摩挲着旁惜生前写的四方游记的书页边角,那里已经生出了细细的绒毛。
他又读了一遍旁惜写的文字,这一部分是她被贺国皇室劫持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旁惜已经去世一年了。
他和旁惜相处的时间不多,林林总总勉强可以说是一年。但是血缘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他无法割舍的血亲。
他看着旁惜像一朵花一样渐渐枯萎,最后零落。
他从小没有离开过西南,旁惜在外面游离的经历,既让他感到心疼,也让他充满好奇。
听着她说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仿佛自己经历了一遍,仿佛自己也跟着她重活了一世。所以等她去世的时候,他仿佛感觉另一个自己也随她一起离开了。
旁惜虽然后来在皇宫中锦衣玉食了几年,但是这也无法弥补她幼时颠沛流离的遭遇在身体上留下的损伤。
更何况又少了一半的寿命。
他不是没有想过续命之术,甚至他还想着,他也可以将他的寿数转接给妹妹。
这命这运,本就有她的一半。他甚至希望当时一出生被丢弃的是他,这样的话,是不是西南就会又有一位女族长。
这确实是有可能的。毕竟他在数位先生的教导下,修习灵力,衣食无忧,得天独厚,才有得一身法术。而他的妹妹却能无师自通,自己钻研的水灵术在技巧上竟能于自己相差无几。
若真的是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说不定还可以像之前的一些女族长一样,挑几个顺眼的男人,这样,哪里还会有普天池的事情。
旁沛白这样想着便笑了。
已经一年了啊。
一年前,旁惜弥留之际,收到了普天池的来信——半壁江山相随……
虽然事情种种阴错阳差,但妹妹的一番心意总归没有白费,旁惜已经无憾了。
但是这个要求自然是没有办法回应的,即使他答应了旁惜,之后作为赵风活下去。
旁惜回到西南后不久,便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在最后的一年时间中,除了休养之外,她将自己幼时与少时的经历与感悟,分门别类地写了几个书架的书。
她画的山水人物,也挂满了他后院的房间。
不分昼夜,不舍朝夕。
她说,这是她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
他手中的这本四方游记。就是旁惜回到西南之后写的最后一本书。不像其他的书籍那么条理清晰,大约是那个时候精力确实不济,这本书更像是一本随笔,信手涂鸦,思绪纷飞时所作。
但他却尤为喜爱这本书,因为在这本书的字里行间,他可以找到一个充满感情,活泼可爱的妹妹,就像他可以看出她没能再次回到瑶草山的遗憾。
书的扉页上写着:
‘赠送兄长:
愿哥哥一生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啊——人的一生,怎会不经历几次乱世,几场衰败,几回落寞。
妹妹的这个祝福啊,太贪心……太贪心。
那个褐色的木盒放在书架的最左侧。再左面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副柯一的画像。
他记得,之前和旁惜的谈话中,旁惜就如此评价柯一:“心思极重而城府尚浅,行不苟合而操之过猛。这样的人,要么不成事,要么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似乎是因为旁惜的这番暗示,画像中的男人眉目之中也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瑶草山啊……
他想去看一看,替妹妹完成当初的诺言,告诉城悯悲一句“我是柯一留给你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