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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侓勒背着昏迷地平吉穿梭在大雨滂沱的山林中,雨雾成了天然的屏障,遮挡着他们的视野,也挡住了来势汹汹的追杀。

      平吉的血染湿了他的背,滚烫的是血,冰凉的是雨。

      追杀源源不断,平吉昏迷前的话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侓勒的心上。

      “这些杀手倾巢而出只为杀人,若是没有别的变数,我们就算侥幸活下来也逃不过被官府通缉。”
      是啊,他们一群逃命的流民竟有本事在杀手手里活上那么些天,还带着一群累赘四处躲藏,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平吉的意思他明白,如果真的遇不到端王的队伍,他们逃生后也不可再回到流民营地,那无疑是将自己放在了猎犬的口中,只等着那些尖牙落下将他们全部撕咬。
      现在这群无害的世家子,看起来是温顺乖巧的绵羊,可谁都不能保证他们脱困后会变成什么样。

      “呜——呜——呜——”

      前方突然传出了一阵令人汗毛直竖的声音,空灵悠远的声音混在雨声中远远传来,像是他们做了一场置之死地的梦,那声音逐渐靠近,有一群不知来历的人正在靠近他们!

      地面微微颤动,敖的耳朵动了动,然后对着侓勒比了个手势。
      那意思是,二十人左右,配兵刃。

      侓勒严阵以待,只是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已经战斗了太久,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那沉重的力度像是要卸下他全身的防备和警惕。
      身上的伤口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白,感受不到丝毫痛楚,他像个即将被冲垮的泥人,苦苦支撑着。

      “呜——呜——呜——呜——呜——呜——”

      那预示着不祥的声音出现在面前,一群穿着斗篷雨具的黑袍人整齐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的脸全部掩于黑色兜帽之中,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丝皮肤,裹着黑布的手上都握着制式相同的银色长刀。
      月光稀疏,林间光线暗淡,但那银色长刀是堪比弯月还要耀眼的存在,刀上隐约刻着什么图案,只是看不清楚。

      一共二十七个黑袍人,他们在流民前面四散而开,有几个人身手敏捷地窜到树上开始吹着那声音奇怪的短笛,剩下的则绕过这群狼狈落魄的流民,灵活地消失在了林中。
      远处也有短笛的声音传来,像是他们的同伴在回应着什么。

      蹲在树上的黑袍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侓勒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挥手叫停了一直在强撑着赶路的流民们,他们警惕地看着树上的那几个黑袍人,紧紧地围坐在一起取暖避寒,同时也防备着黑袍人的偷袭。

      敖动作隐蔽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破旧棉袄,侧过身挡住旁人窥探的视线,然后将那件破旧的棉袄裹在骆衡身上。
      骆衡只愣了一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穿上那件带着雨水和血水的棉袄,然后弓腰驼背的,像个流民一样瘫坐在地上。

      敖现在浑身紧绷,目光始终不肯从那些黑袍人身上离开一瞬,他死死盯着那些人,高大的身形将骆衡彻底遮住。
      脚边的野草被骆衡抓了一把又一把,他察觉到了敖的戒备,所以他知道,这群人,远比那些黑衣杀手棘手的多。

      他抬眼看向远处的侓勒,那个流民中的头领。

      侓勒将平吉放在地上后,使劲地捏了一把他的伤口,奄奄一息的人从昏迷中转醒,没忍住又呕出了一口血。
      他醒来后并没有出声,只是环顾四周,然后扶着侓勒的肩膀坐起来,握住了旁边的长剑。

      骆衡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他看见平吉握着剑柄的手都在颤抖,或许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样子有多渗人。
      这一路走来,受伤最多的就是平吉和敖,虽然侓勒是流民的头领,但是他的身手显然不如平吉和敖,很多生死关头,都是身受重伤的平吉挡在侓勒的面前杀人,而敖就像一个没有思想的杀人兵器,没有声音,没有想法,乖顺地服从侓勒的每一个命令。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骆衡审视着这三人,若是他们侥幸能活下来,这些人的身份又会成为一个谜题。他们或许是好心的侠士,也可能是藏在热血里的蛊虫,会给本就不平静的上阳城带来更多的风波。

      他现在知道的信息很少,但有一点不会错,这群流民的领头人是侓勒,但是侓勒、平吉、敖应该有着相似的身份。
      平吉是最终决策者,侓勒是对外的掌权者,敖是执行者。

      骆衡打了个寒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他隐隐有了预感,这些人,绝对来者不善,并非什么热心无害的可怜流民。

      一阵刀剑相交的声音传来,奇怪的是那打斗声并没有持续很久,几乎是一炷香的时间,周围的打斗声都诡异地停下了。
      可那些黑袍人还是没有回来,蹲在树上守着他们的那几个人也没有走,他们并没有佩刀,只是握着一支短笛,不时吹奏短笛向同伴传递消息。

      敖闭眼听着周围的动静,然后伸出手对着侓勒比划了一阵。

      近百人、佩刀、在靠近、有马蹄声、两柱香可到。

      侓勒紧张地浑身颤抖,他握着手上的刀站了起来,对着树上的人抱拳道:“不知这位好汉何故留我等在此等候?又是在等候哪位英雄?”

      一条长鞭朝着他甩过来,侓勒连忙避开,那鞭尾抽在一旁的树枝上,有成年男子手腕粗的树枝当即被抽断。
      鞭子挥出后又立马被收回,挥鞭的人将鞭子挂在后腰,又拿着短笛吹了两次。

      而远处,也传来了回答的笛声。

      平吉死死拽着侓勒的衣摆,气若游丝地说道:“无、一战之力。”

      他们这里所有人加在一起,不如那挥鞭之人。

      这些人来得蹊跷,藏匿于树上监视着他们,零零总总七八人,明面上没有人配武器,但不知他们将武器藏在了何处。
      强行离开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等,等着命运的到来,看看届时究竟是不是屠杀的刀锋落下。

      那一鞭子彻底将这群上阳城都没出过的小公子吓住了,他们虽然入了军营,但这不过是对他们的小小历练,只是一种混资历的方式,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遇见过什么大事,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甚至有些人连齐国的名将都没见过。

      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觉得这群流民万分神勇,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真勇士。
      可现在,有人在他们眼前,用一条漆黑的皮鞭抽断了一截树枝。

      那鞭子来势汹汹,等他们看到树枝断裂时,鞭子已经被收回了。而且挥鞭那人还是蹲着的,没有摆好适合发力的姿势,没有耗时瞄准,就那么轻飘飘地一挥,树枝就断了个彻底。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道……

      一对黑衣人不知从哪个方向跑来,近十人提着剑冲向了被迫停留的流民,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泛着寒光的白刃直击那群世家子的面门。
      其中至少四柄剑都朝着骆衡袭来,敖已经摆好了架势准备应对。

      那些黑衣人没有看见树上的黑袍人,更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后,有一个身形娇小的人从树上跳了下来。

      一时间所有流民开始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对他们而言,这些黑衣人远不如那群神秘的黑袍人危险。

      那黑袍人太过娇小,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样,他双手各握着一把长匕首,然后足尖轻点,从后面冲进了黑衣人的队伍中。
      悄无声息潜入,灵活的双手上下翻飞,他像是一只在暴雨中翱翔的黑色燕子,尽情地挥动着双翅,收缴着鲜活的人命。

      黑衣人的反应很快,他们发现了队伍里的这个异类,但是依旧无济于事。
      “燕子”十分灵活,且一直保持着近身作战,他们的长剑在敌人近身时很难发挥作用,而他们那么多人都没能将“燕子”撵走,反而一直在被迫防守,队伍大乱,胡乱地挥剑好几次都伤到了自己人。

      黑衣人全部倒下,他们的伤口全部集中在咽喉,并不是横着割开,而是刺穿。手段狠戾毒辣,教人一看就知是杀手出身的人物。
      黑袍人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挥动着手中的匕首,将所有尸体再次处理了一下,太阳穴被贯穿,他轻松地像是在切菜一样。

      骆衡忍不住颤抖,他的牙关一直在抖,牙齿碰撞的声音格外的扰人心绪。
      他看见了!

      他看见那黑袍人手腕上的红绳了!那是一截磨损严重的红绳,红色已经很淡了,破破烂烂的像是随时可能掉落。

      骆衡视力很好,许多人在夜晚会视物不清,这是很多人的通病,剩下的那些就算能看清也是模糊的一个影子,但是他从小就能看清黑暗中的东西。
      漆黑的房间里,他能看见躲在角落里的刺客,及时提醒父亲离开;光线昏暗的花园里,他能看见与下人私通的姐姐,她脖颈上那粉色的蝴蝶胎记都能看得分毫不差……

      给孩子戴绳是齐国的传统,男孩儿戴黑绳,女孩儿戴红绳。
      保佑孩子无病无灾,不会被路过的冤魂将孩子稚嫩的魂魄带走,将孩子的魂魄牢牢地拴在他的肉身里。

      每个孩子上户籍的时候都能领到一些被大师赐福过的丝线,他们的爹娘回家后会用那些丝线给孩子编绳,一年编一截,五岁的时候给孩子戴上,意思是这个孩子现在已经五岁了,已经有了谋害亲眷的能力,所以要用亲人亲手编织的绳子将他拴住,让他不敢对至亲动手。
      五岁戴绳,要戴到十五岁。

      齐国有传言,不戴绳的小孩儿会被邪魔附身,困在生养地为祸一方。藏在孩童身体里的邪魔会用至亲的血滋养自己,所以会千方百计害死至亲。
      所以齐国每个孩子都是戴绳的,就连街边的小乞儿都会被官府的人拉去强制戴绳,不戴绳不准乞讨,还会被衙役驱逐出城。

      那个手起刀落毫不迟疑的黑袍人是个齐国人,还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女孩儿……

      骆衡忍不住将目光落到其他人身上,他们也是齐国人吗?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黑袍人的同伴终于来了,为首的那人骑在马背上,他身后跟着一片黑袍人,近百人默不作声地围在他的周围,像是拥护着他们的君主。
      树上的黑袍人全部跳下来融进了人群中,骆衡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女孩儿身上,她沉默地站到了最末位,低着头很是恭敬的模样。

      骑在马背上的人扔了一柄卷刃的柴刀在地上,他身侧有一个黑袍人开口说道:“我家主子接到了一份委托,徐妮儿想要让她的父亲活着回到营地。徐妮儿的父亲是谁?”
      他的声音温润儒雅,和他那一身装扮实在违和,也并不像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一个中年汉子默默站起来,哽咽着说道:“是我,是我,我是妮儿的爹。”

      那人点头后继续说道:“你们就跟在我们后头走吧,互相搀扶着走快些,我们要在天亮前下山。”
      他说罢朝着人群里挥手,“去收拾一下。”

      几个黑袍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利落地将那几个死去的黑衣人扒了个干净,一身完整的黑衣、蒙脸的面巾、亵衣亵裤、靴子、足衣。
      之前下手的人很小心,衣裳没有丝毫破损,那洁白的亵衣上连血迹都很少。

      说话的那人朝着流民拱手说道:“各位请吧。”

      就这么有惊无险地下了山,那群黑袍人留在山里遥遥望着他们,然后转身向着山里走去。一百多人消失在山里,动静小的像是从不曾出现过。
      侓勒特地上前查看了一番,他们连脚印都不曾留下,被踩踏的野草也被扶正,十分谨慎。大雨停歇,盛满雨水的树叶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水,那过期的雨滴落在身上,冻得人心寒。

      侓勒和平吉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骆衡拽了拽敖的衣摆,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他:“那些是什么人?”

      敖摇头,对着他比划了一会儿,神色凝重地交代他不要提起这件事,往后也不要再踏进这座山。
      那群人如鬼魅般出现,实在是叫人背后发毛。

      骆衡咬唇,不死心地问道:“去问问那个叫徐妮儿的孩子?她或许会知道。”

      旁边一个流民颓废地说道:“公子别说了。徐老三就一个闺女,叫妮儿,三年前就夭折了。”

      骆衡眼睛猛地睁大,抖着唇问道:“那、那、那是……”
      齐国人,很信鬼神。

      “在宣国,早夭的孩子离世前家眷都要在他左右,这样他才能投个好胎。妮儿死的时候,老三并不在家,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悔恨,觉得是因为他的疏忽,他的孩子才没能转世做人。他一直觉得,他家闺女魂还没散,就跟在他身边的。”
      “他靠着砍柴为生,妮儿病重,他住在山上没日没夜地砍柴背去镇上卖。妮儿死的那天下午,他刚好卖了柴请了大夫回家,等他带着大夫到家,白灯笼都已经挂上了。”

      旁边有人附和,“老三背着大夫一路跑到村里,没舍得花四个铜板坐牛车,但是他给妮儿带了一根喜气的红头绳。后来那根红头绳就被埋进了妮儿的坟里,一起被埋的,还有老三砍柴的柴刀,就是那柄卷了刃的柴刀。”

      骆衡怔怔地望着那个枯瘦的男人,那就是徐老三。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嘴里无声地说着什么,那毫无章法的动作看起来分外神经质,但是你若是细看,就能看到他的动作是合理的,他只是抱着一个看不见的孩子,万分珍视地摸着她的脸。

      “唉……公子你怎么哭了?”

      骆衡茫然地抹了一把泪,勉强地笑着说:“没事……”

      “公子许是觉得老三和他闺女可怜……”
      说话的男人叹了口气,那张爬满了苦难的脸上装着说不尽的人世苦楚,他无奈地摇头,说道:“人世就是这般,落地后最先识的便是苦难。就说敖吧,他是宣国人和宋国人生的娃娃,他在宣国境内只能说宣国话,要是说了宋国话就会被灌哑药。”

      “在宣国,多得是说不出话的小乞儿。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说没说过宋国话,只知道天明的时候,大街上或许又会多出一两个小哑巴。”

      “人活成牲畜,是多寻常的事。”

      敖皱着眉怒视他一眼,那男人连忙闭着嘴走开了,不再跟骆衡说这些“风土人情”。

      骆衡小声问他:“你、几岁不能说话的?”

      敖摇头,他已经忘记了,他都觉得,自己或许生来就是个哑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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