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姑娘樱桃味儿》沈青鱼

3、柠檬味儿

　　学初，老师们各种教学会议开个没完没了，根本无暇顾及自习课还有几个人乖乖地坐在教室，即便是坐在教室，又有几个人在认真念书。

　　最后一节课，沐颜去了新生交流晚会，宋北里和林枫几个人去打球。

　　沉闷的空气被带着水汽的海风一扫而过之后，几个人在球场上就预感了这场即将到来的风雨。

　　宋北里把车子急刹在邱离旁边脚下的时候，邱离正杵在原地伸手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滴。

　　那样子，看起来傻极了。

　　宋北里心想。

　　邱离被头顶的校服压得一愣，觉得是有人在恶作剧。

　　可是会有谁呢？即使从前是八中的，也没有朋友这样和自己开过玩笑。

　　那句熟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邱离就知道是谁了，因为那个懒洋洋的语气在换座位的时候就听到了一次。

　　邱离觉得自己在飘摇的车后座上几乎要被颠下来了，雨点闷闷地落在头顶的校服上。

　　邱离掀开校服的一角看到了眼前迷蒙的雨花，天地连成一片，然后看到前面的车主逍遥自在得像是驾驶着战斗机，真的是一副要飞的架势！

　　心里紧张又害怕，生怕自己和前面那位不要命的闪进沟里。

　　邱离抬头看了看眼前结实的后背，T恤水湿，紧实的肌肉线条被勾勒得明显，脊骨更是凸现。

　　怕扫了宋北里的兴致，又担心两人的安危，邱离用食指戳了戳宋北里的后背。

　　“喂，你能不能扶着车把？”声音穿过校服，再穿过雨幕真的不剩什么了。

　　宋北里还在自顾自地嗨。

　　“宋北里，你！能不能慢点儿！扶着车把！”邱离用力地喊。

　　邱离拍了一巴掌宋北里的后背，不成想手劲儿没使匀，这一巴掌穿过薄薄的一层布料，宋北里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手掌下意识地握紧了车把，不然真能连人带车子给抡到沟里。

　　“我次……你干嘛？”一句脏话即将脱口而出被自己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没事了。”

　　没事了……三个字足够点燃一个一手单挑一群混混、脑内同时滚过一道等比数列求和题扛把子兼学神的焰火。

　　邱离慢吞吞地补充一句：“就是怕咱俩滚沟里，会……不太好。”

　　宋北里的焰火偃旗息鼓，顿时化作一堆锅底灰。

　　好人做到底，宋北里把邱离送进了门，然后单手推着车子，另一只手用校服擦了擦头发，没人看到校服下宋北里微微抬起的嘴角。

　　陈妈看到宋北里浑身湿透，虽说不是亲生的儿子，也是心疼个不行，先是用一大块干毛巾盖在宋北里头上，才不管什么发型什么开叉一通擦，直擦到头发一撮一撮地翘起来才住手，推着宋北里去冲热水澡。

　　那刚才擦这一通有什么意义，宋北里心想。

　　——

　　小区里的房子每两排相向对立，宋北里家，整个大房子只他和陈妈两人。父母常年在国外工作，一年难得回来几次，一直都是陈妈照顾宋北里的饮食起居。

　　坐南朝北，房子南面每天可以迎接无限制的日光，高大的树木排成排，每天早上都能听到小鸟啁啾啁啾个没完。

　　宋北里嫌聒噪，就住了北边一间。

　　邱离家坐北朝南，邱建新本想让女儿住南面这间，但是邱离喜欢鸟木，就住了北边一间。

　　清晨，邱离推开窗子，一场大雨，泡桐树叶更显青翠，一夜之间好似又新生了不少嫩叶。

　　各种鸟儿都来衔枝搭窝建巢，铃铃的叫声像是一场群奏会。

　　邱建新在楼下喊着邱离吃早饭，邱离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下楼吃饭。

　　“昨晚爸爸回来得晚，有个酒会后厨离不开，下大雨你是怎么回来的？”邱建新给邱离倒了一杯牛奶，把一块内容丰富的三明治递给邱离。

　　邱离接过咬了一大口，鲜奶油，爽口的蔬菜，弹脆的火腿，邱离被老爸的手艺养成了精致的胃。

　　邱离嚼碎食物喝下一口牛奶，说道：“同学，同学有伞，我们一起回来的。”

　　“那就好，离离刚开学就交到了朋友，很好，以后也要记得这样……”邱建新一开口，就没完没了。

　　邱离吃完早点，邱建新唠叨的话也还没停止。

　　今天邱建新调休，可以送邱离去学校，一路上继续着早晨没有说完的话题，到了校门口，邱离和老爸告别，揉了揉耳朵走了进去。

　　到了教室，都是女生，男生不知道去哪儿了，邱离疑惑地扫了一眼，走到座位上坐下。

　　旁边的沐颜正在拿着小刷子涂指甲油，抬头看到了邱离眼中的不解，不问自答道：“杨老师的福利，班里有活儿都是男生干。”

　　说话间隙，走廊里传来说话声，讲台方尺之宽，搬来的书只好放到地上。

　　“为响应素质教育的要求，学校为我们新开设了音体美的课程，班长课间把书发下去，宋北里，如果教材有破损，收齐拿下去换，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杨静文说完，开始用一口标准的英伦腔带着大家朗读单词。

　　邱离注意力落在了讲台地上那一摞音乐书上，书封印着一架罗兰钢琴，阳光折射进来，书封晃得有些刺眼。

　　小时候邱建新给邱离买了一架钢琴，妈妈不喜欢，后来有一天放学，钢琴就不见了，那个地方被改做成了壁炉。

　　猛然间看到那架钢琴，邱离心里说不出的落寞。

　　“第一个单词，characteristic。”

　　宋北里扯了扯邱离手肘处的校服，小声且快速重复第三遍的时候，汗都快掉下来了，旁边的邱离跟灵魂出窍了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块干巴巴的木头。

　　杨老师用书册敲了敲书册，声音尖利如同指甲划过黑板般刺耳，也不点名，对着台下摔脸子，因为不止一个人在跑神儿：“上课走神，不好好听讲，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发呆能考上大学吗？”

　　邱离蓦地抬头，发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龟速般反应过来老师当堂训斥的是自己，头埋得更低了。

　　“邱离站起来，念一遍刚才我强调的单词！”

　　邱离双腿抖得如筛糠，手指也吓得有些发抖，只好把捧起来的书本摊在课桌上。

　　沐颜已经神游到另一个国度和欧巴烛光晚餐了，都不知道老师强调的是哪个单词，踢了踢对面的组员，那同学也惧怕杨老师，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晃了晃，沐颜看着这个小家子气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沐颜赶紧给邱离传信儿，指了指第一个单词，邱离看了也不知道怎么念，眼神左顾右盼，指甲划弄着书角。

　　宋北里把课本立在书堆上遮住自己的脸，掐着声音低沉道：“开瑞科特尔……瑞斯忒可。”

　　“开瑞……”邱离声音都有些发颤，也‘开瑞’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师，新同学紧张，我听到了，characteristic，对吗？”

　　安静出奇的教室传来宋北里的声音，随意又让人踏实，给有些发燥的教室带来一丝清爽安定。

　　宋北里靠在墙上，两条胳膊搭在课桌上，说话的时候，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把嘴里叼着的笔夹了下来。

　　“坐下吧，下次回答声音大一点。”

　　课间，宋北里抱着一摞书在每个座位上撂下来一本，转完整个班才把邱离的那本放到她的桌上。

　　“北哥我救了你两次，能原谅了吗？算了，原谅不了……”

　　宋北里神秘地顿了一下，掀到邱离美术课本的扉页，正楷写下了邱离的名字，字体清丽灵动，一挑眉说道：“来日方长嘛！”

　　走廊响起了约球的声音，宋北里一如既往地从窗口跳了出去之后，邱离摸着书本上沉着有力的笔迹，记忆又回到了初三的那年。

　　脏乱的堆满破铜烂铁的巷子，宋北里猩红的眼睛，嬉笑着拍照的小姑娘，撕碎的衣服，无助冰冷的感觉……

　　——

　　宋北里每天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拉开窗帘，把呼吸了一夜的空调空气换走，站在窗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然后惊悚地发现对面如同照镜子般，一个男人背对着窗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扬长而去。

　　邱离今天上学邱建新没送，昨天两人去挑了一辆淡紫色的脚踏车，邱离把书包放到前面的车筐里，踏上车子骑了出去。

　　“嘿！前面的同学！等等我！”

　　邱离一向反应迟缓，等到反应过来喊的是自己的时候，那人已经和自己并排了。

　　“哎，我说虽然咱俩没有深厚的同窗之谊，但好歹我们也是初中邻班过两年，看不出来，你还挺绝情的嘛！”宋北里一句话激着了邱离。

　　“你说，什么事儿？”邱离扭头看着嘴里叼着一包奶的宋北里。

　　这人嘴里不噙点儿什么东西一定很空虚，邱离想。

　　“就想给你提个醒，你住的那间房子，有问题，北哥建议你……换个房间。”

　　宋北里神神秘秘的语气让邱离觉得他神经中二病又犯了。

　　“真的，你住的那个房间，有天我夜跑回来，亲眼看到有一个大猴子跳进去了，不是我危言耸听，真事儿！陈妈前几天还跟我说，让我问问你呢！最近住得太平吗？”

　　宋北里说得有模有样，脸上带着夸张的惊恐的表情，像是古代眉飞色舞说书的。

　　邱离不想听他胡言乱语，但心里却觉得毛毛的，想像着深夜之后自己的房间，太可憎了！宋北里！

　　邱离一口气把车子骑得飞快，宋北里跟着邱离加快了脚下的速度，顺势和她并排。

　　邱离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脑子过了一遍‘孙悟空、大嘴猴、悠嘻猴、比波猴……’。

　　可爱，非常可爱。

　　“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吓唬我，我才不信！”邱离瞪了他一眼，正对上宋北里那一本正经的脸，仿佛说的皆是事实。

　　邱离抓着车把，势要把脚踏车蹬出F1方程式的架势。

　　“不信啊，说不定再过几天，你房间就蹦出来一窝猴子了！到时候别怪北哥没提醒你！”

　　邱离不想听他说话，车速恨不得脱离万有引力，不过还是被宋北里稍微用一点的力气就超过了。

　　没过几天，宋北里推开窗子换空气的时候就看到了不一样的面孔。

　　清晨的微风带来海水微咸的气息，空气中飘荡着雏菊清新甜苦的味道。

　　邱离一头乱糟糟自来卷的长发被风吹到耳后，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臃肿了，刚起床邱离也没戴那个大大的眼镜。

　　一夜饱觉做了好梦，邱离傻兮兮地趴在窗台上，双臂展开，拥抱着清爽的海风。

　　邱离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对面大敞着的窗户。

　　房间里站着个人，背对着窗外。

　　宋北里浮夸地伸了个懒腰，大喊了一句：“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然后做了个阿童木起飞的动作，跑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