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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月之泪 忆之桎梏(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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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星残。
在深闇的无声中,西蕾妮蒂蓦然惊醒,纤手揪起冰冷的白绸床单。
太静了,静得可怕。
辗转,反侧,直到太过宽大的床连自己的体温都不剩,西蕾妮蒂才抱着枕头抽抽答答的低声呜咽。
寂寞──那噬骨啃心的寂寞,从窗外不再有他破晓前的晨练声开始,就像手腕上的静脉,蛇似的缠上、纠结上,跟着血液的跳动一起,在四下无人的夜里撕咬心房。
不知道,从来不知道的,没想过在白昼下依旧笑得灿烂的自己,竟也有在万籁无声中惊喘着坐起的一天。
噩梦吗?不,这个世界一切如常。
只是少了他。
只不过是少了他而已……
知道再也睡不着,西蕾妮蒂索性起身,在水晶屋顶的微光下坐到梳妆台前。
云篦顺过如丝的金发,她却在镜中看见蔷薇园外的点点荧光。
不,她告诉自己,整群的火把绝不如萤火浪漫──即使是同样容易飞散消逝的存在。
战争,从贝丽尔归去的那刻,已是理所当然的事。
水晶宫彻夜的灯下是揉着太阳穴的墨丘妮,无眠的夜里总有朱蒂特巡逻的靴音,还有祈祷塔里不间断的祝咒,是嗓子已嘶哑得低上一个八度的玛尔斯……
没有狼烟烽火,一切如常;只是在平静的背后,是风雨欲来的恐惧。
放下云篦,西蕾妮蒂的视线却停伫在镜边那朵艳红的玫瑰。
『哪,安迪米欧,你有多爱人家?』
『嗯,这该怎么说呢?』
『说嘛说嘛!』
西蕾妮蒂拿起玫瑰,喃喃重复安迪米欧说过的话:
「爱到我愿意舍弃一切来爱……」
然后,痛哭失声。
仅仅只是,少了这一句罢了,她苦涩的想。
因为他看着太远太高的地方,因为太早接触世界的黑暗,所以才不敢承诺,不敢拥抱就在身边的幸福──
最后,就这么让爱情飞出指缝,一如那振翅的青鸟。
其实他舍弃的,又何止是一切啊……
望向镜中,西蕾妮蒂俏脸如蜡苍白,她却平静的微微一笑。
她该害怕的,不是吗?回忆已经走到尽头,再不离开,除了个粉身碎骨说不准还要灰飞烟灭,可她毫无忧惧。
不为什么,只是想慢慢的,用自己的脚步读完结局。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等待她所要的征兆……
「您怎么这么早呢,公主?我以为您还在床上。」
维纳斯的声线仍是那样柔的似水,带了一股和平夏日的绚烂,听着便感受到圣井无波的平静。
走到西蕾妮蒂身后,这理当与墨丘妮谈了彻夜的战士首领却拿起梳子,仔细的替西蕾妮蒂绑起两颗圆髻。
「妳才是呢,维纳斯;妳跟墨丘妮在母后那儿整夜没睡吧!别弄了,我自己来,妳快点去休息吧。」
西蕾妮蒂抗议着,无奈头发被维纳斯牢牢抓着,视线完全固定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
「没关系的,公主您就让我绑完吧!我答应您,等我做完最后的工作,就会去休息的……」
旭日,随着维纳斯的声音,在镜中反射出一点刺目的白,霸道的驱离室内的黑暗。
直到此时,西蕾妮蒂才终于看清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不,那不是维纳斯;镜子里,为自己插上最后一根发针的,是另一个西蕾妮蒂!
「维纳斯?」
西蕾妮蒂惊骇的起身,颤抖的掐住对方的肩膀。
一样的轮廓,一样的金发,一样的白纱洋装,甚至是额上的那一弯月牙!
「不,维纳斯,妳为什么……」
维纳斯淡淡的笑,那是身为本尊的她从来不曾有过的表情。
「当我穿上这身衣服,在镜里看见额间的月牙时,我就知道了,我的公主。所有的行星公主都是女祭司,我们也许像玛尔斯,注定为神殿奉献一生,也许像撒妲,存在只为毁灭与变革的那一镰,可是,我们都必然为女神奉献生命──这是女神此生赋予我的任务,能完成,我觉得非常光荣,所以请不要为我哭泣……」
同样的话,从维纳斯的口里吐出,却是那样决绝的义无反顾。
『公主也是一样,如果我的公主将为了她牺牲生命,那她就必须成为她们的国,她们的家──她有责任成为皇后,让她们的付出得到回报。』
她知道,这些话,阿缇米斯都是说给她听的。
可,现在的她只能流泪,一如前世无力回天。
成为她们的国,她们的家──她从不知道自己背负的,是如此沉重的东西。
墨丘妮、玛尔斯、朱蒂特、维纳斯、尤拉纳丝、妮普顿、普露芙、撒妲……
『爱到我愿意舍弃一切来爱。』
曾经,安迪米欧是这么说的。
她扯开一个难看的笑。
舍弃一切么?舍弃相信她的人、舍弃为她牺牲生命的人、舍弃将一切寄托于她的人?
安迪米欧办得到,她办不到!
『有一天您会明白,爱不是理由,不是免罪或救赎的万灵药。』
贝丽尔的声音,在无声中清晰如雷。
西蕾妮蒂狠狠的咬着下唇。
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自私的想在那个人怀里,寻找失去的温暖,寻找一点他的影子,却全然没想过,谁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公主……」
维纳斯这一声公主,让西蕾妮蒂更是止不住的泪直掉。
好重、真的好重,那一声声公主所包含的期望啊!
松开维纳斯的肩,腿彷佛再也承受不起那样的眼神,无力的跪了下来。
好累,好想就这样失去意识,好想把公主的头衔抛开,当个单纯的西蕾妮蒂……
『爱到我愿意舍弃一切来爱。』
在安迪米欧怀里,有着罂粟般,让人上瘾的安稳感;就好像世界的纷纷扰扰都与自己无关,只要安心的在他胸口,感受他的心跳……
维纳斯扶起西蕾妮蒂,又无奈又心疼的抹去她的泪。
「别哭了,公主,您这样我怎么放心离开呢?」
西蕾妮蒂全身一震。
是啊,不管那出世的宁静如何甜美,自己都不可能对维纳斯的牺牲无动于衷。
『不可以任性,蕾妮。』
他曾经冷着脸对自己这么说。
『那么,刚刚是谁在我解释的时候睡着的,嗯?』
可是,也是他一边抱怨,手上却刷刷刷的从来没停过。
环抱着自己,西蕾妮蒂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那是自己唯一可以放心依赖的肩,可以说出心底的一切却从不会走开的人!
「维纳斯……」
如果,如果时间能够倒退,能够重来,那自己,选择的是谁?
蓦地,寝室外的回廊响起急促凌乱的步声,对开的檀木大门几乎是同时被踢开!
「蕾妮!」
黑色身影,厚实温润的男低音。
「蕾妮!」
白色身影,清澈高亢,温暖的让人掉泪的声线。
西蕾妮蒂怔忡的看着同时进门的两人。
没错,这两个人对她都很重要,可是……
见到双生子似的两名少女,安迪米欧不由得一愣,目光无措的在两人身上游移。
但是他,眼底却只有满脸泪痕的西蕾妮蒂。
「蕾妮!」
西蕾妮蒂站了起来,脑海一片空白。
对,根本不需要思考;她的脚,她的身体,都知道她真正归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