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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17 死潭 ...

  •   云雾弥漫荒野,天光黯淡,山影黑沉。

      这里是北境妖族肆虐之地与极北境永恒避世之所的交界处。

      山脉、海洋将极北境与大陆分割,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块小陆地的存在,也只有寥寥几人能够越过天堑去往那端。

      极北境与天的尽头相接,那里是所有生命的安眠之所,埋葬着许多洪荒大妖怪的骸骨,冰雪终年不化,极光虚幻迷离。

      那里是一个亘古不变的梦境。

      霍阳知道那个地方,清楚的知道。

      因为他就是从那个地方诞生的。

      抬手捏诀,从乾坤戒中放出法宝,巨大的阵法瞬息完成,一座白墙黑瓦的小房子平地而起,说不上多华丽,但其四方环抱的结构在这荒草遍地的山脊显得格外稳重而安全。

      霍阳抱着全身上下都被裹在斗篷里的人,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灯笼一个接一个亮起,在雾中纹丝不动,沉默的守卫着房里的人,也给这昏暗清晨带来了一丝暖意。

      卧室很温暖,各类物件一应俱全,还有一张铺了狐狸皮毛的软塌正对着窗口。霍阳弯腰,将怀里的青年放在了软榻上,把斗篷微微拉下,让他更好地呼吸。

      淡淡的晨曦透过精致的窗框,映在了烛韵深的脸上,他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头微微歪着,发丝散乱,显然还在昏迷。

      霍阳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脉搏,确认一切正常,喉咙也恢复得很好这才舒展了眉头。

      这里足够安全,远离大陆远离纷争,没有妖族和猛兽。但这里也不够安全,对于白童这一类的大能来说只需要片刻就能到达,挥手就能倾覆。这里是白童的底线,是他忍受筹码离开的最大范围。

      既然接下来的日子将混在血里挣扎,他宁愿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放在最远的地方。

      霍阳蹲下,单手轻轻抚摸烛韵深的脸颊,眼眸里沉淀了一片朦胧的光影。

      任何感情都并非突如其来,所谓的一见钟情,或是命定的重逢,或是内心长久幻想的满足,一件一件都皆有缘由。

      而时间,既是冲淡一切的源泉,也是发酵执念的深坛。

      第一次见到青年,霍阳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凛然不可接近,但衣袖轻轻拂到脸上的那一刻,他却产生了这个青年非常温柔的错觉。

      还有那双眼睛,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

      第二次见到青年,他满身狼狈,从因为忍受不了极北境的孤独跳下海洋漂流到大陆的那天开始,他的人生就不停地在流浪,重复在不可逃脱的怪圈里。

      人类到底是怎样存在?那些仅有的温情让他无法下定决心伤害他们,但他却不断地被伤害,尚且混沌的神志让他无法做出判断,只能懵懂地走下去。或许是他和他们不同,所以他想要修仙,用这股力量压制住心里的恶意。

      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想要见到那个人,哪怕由他亲手终结自己的生命。

      他坐在石头旁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等到了一个……春天。

      枫叶红了,但没有了寒雪,只有沾着露水的花朵。

      他一直在后面偷偷跟着青年,向往着那烫入肺腑的温暖,向往着那沉静潇洒的强大,向往着那个人。

      他是神。

      第三次见到青年,是他的一次豪赌。

      那是他神志最混乱的时刻,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固执,一切都如同浮光掠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青年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刚刚或许是死了,连心脏的跳动都不曾感受到,喜怒哀乐都变成枯朽的腐木,沙化成了细粒。直到这一刻,泪水才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们走了。

      过去隐没在了黑暗中,他提着灯,走向了那端。

      蚕蛹破茧而出,他飞得那样高,看到了那样瑰丽的世界,那些云层,那些月光,那些声色,都如同潮水般缓缓涌来。在人世中,有这样一个人陪伴着他,他再也不像浮在水里窥探灯火一样被隔离在外,这里锣鼓喧天,人类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宣泄喜怒哀乐,而他也是其中一员。

      他们一起宰肥羊,一起被追杀,青年说,这不叫流浪,这叫游历天下。

      他越来越清醒,也从青年无意间毫无掩饰流露出的神态明白,他是会离开的。

      就像飞鸟,就像风,掠过就再也回不来。

      匆匆一眼,就是错过。

      就像那天他毫不犹豫地把他送走,独自硬抗白童一样。

      霍阳手一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向前狠狠抱住了青年,全身都在痉挛般地颤抖。他无声嘶吼着,豆大的泪水打湿了怀中青年的脖颈,冰冷一片。

      他终究无法接受白童的话,龙族固然有着可怕的独占欲,对于喜欢的东西就要死死攥在手中,若是得不到就彻底毁掉,但他是半妖-------这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所以他做不到。

      过了许久,霍阳才平复过来,又成了那副冰冷的样子。他放下烛韵深,重新给他盖好了斗篷,这才站起来朝着厨房走去。

      锅碗俱全,食材丰富,但霍阳也不会什么花样,直接控制本命火焰用丹炉烧了一锅水,丢了一把葱进去。

      他从乾坤戒中拿出一根骨头。

      这根骨头全身莹白如玉,没有一点缝隙,流动着银色的光辉,非同凡物。霍阳徒手把骨头掰成几截,随手丢了一小块进丹炉。

      热气升腾,骨髓融化,肉香弥漫。霍阳沉默地看着这锅汤,眼角微微舒展,拉成了优美的弧度,在雾气中微微凝住。

      在被白童带回来之时,俞白濒死,那只天狐告诉他,他的肋骨可以救他。妖龙身体构造与人类截然不同,哪怕化作人身,身上也比人类多了数倍骨头以完成更加精确的动作,这也是他们力量的支撑。他是半妖,无法化形,少几块骨头虽然疼痛,但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大碍。

      在俞白昏迷的一个月里,他被白童丢进了禁地,依然活了下来。

      所以俞白也活了下来。

      水开了,霍阳又放了一把葱。白童好东西不少,这个空间法器内储存的食物颇多,只是白童不需进食,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原本有什么用。

      等汤汁变得浓稠,霍阳便收了火,把这一锅汤全部倒进了瓦罐里存放起来,只留下一碗端到了卧房的茶几上。

      做完这一切,霍阳再没有看软塌上的人一眼,径直离开了。

      ……

      烛韵深睡了许久,终于被隐隐的肉香味弄醒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虽然还是疼痛,但总算没了之前那种断裂的感觉,骨折的手臂也恢复了许多。

      他慢慢坐起来,四顾环视,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也不慌,走到桌案边端起碗就喝了一口汤。

      不错,肉香浓郁却没有丝毫油腻,喝下去喉咙不但没有灼痛,反而十分舒服。没想到霍阳手艺这么好,烛韵深叹了一口气,把小咩甩了出来:“说。”

      小咩晃晃荡荡地绕了个圈:“没什么,就是小霍阳自责外加那只狐狸逼迫所以他就把你放在这个地方避难了咩……”

      “避难啊……”烛韵深说,“也行吧,反正我曾经也是金丹,没个几百年死不了,应该能看到那一天。”

      既然已经弱鸡成这样,烛韵深就丝毫没有不上场的愧疚,决定安安心心在这里做个残障人士,不拖后腿就好。

      霍阳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插手,那便一切随缘吧,只要大体还在正轨。

      不见面也好,免了许多尴尬。

      “这是什么骨肉炖的汤?好香啊。”烛韵深仰头把碗里的喝了个精光,又顺着香味找到了瓦罐,完美的无视了霍阳留下的一天只能喝一碗的小纸条,抱着瓦罐就又倒了一碗。

      小咩一声不吭,只抖了一下,不过烛韵深没有看见:“咩,猪肉吧,这里的猪肉老香了……”

      “喔,那可真棒。”烛韵深感叹了一下,满足地喝下了一碗。

      既然迟早要走,就没有必要留下太多牵挂了,小咩看着烛韵深欢快的背影在心里默默道,反正这个人比它还要冷血。

      ……

      什么是死潭?

      烛韵深推开门,天空辽远,山脉起伏,云飞速远去。

      海浪拍击崖壁的声音隐隐回荡,如同巨钟敲响。

      DMG没有永恒的立场,一个念头就能说走就走,只因为这场旅途的时间太过漫长,于是便消磨了所有的热情。大家都已知道注定的结局,都甘愿懒洋洋地走个过程。

      看见连绵起伏的深草,烛韵深欢呼一声,似乎完全忽视了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衰弱,迫不及待地滚进了草地,大笑起来。

      所以说,任务世界很好,即使是伤痛,也都那么刻骨而短暂,不用忍受几千几万年的折磨,沦落到最后天各一方却都平淡冷静,足够虔诚却不够深爱的尴尬境地。

      他们甘愿沉溺在别人的人生里轰轰烈烈,却又保持着近乎冷酷的冷静。对于他们来说,除了结局之外的一切都不重要,因为他们愿意陪你去死,所以他们也能把你推上必死的赌桌,这是公平。

      风平地而起,卷过万水千山,爆发出一阵尖啸。

      旅程是慢慢走到终点,离别也是缓缓做好铺垫,这一切,都该到了最后。

      烛韵深躺在草地伸出手,对着苍青色的天空做出了一个击毙的手势,。

      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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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2.17 死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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