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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乱世多波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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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星辰流转,时日如梭。
流水东逝,兰芽短浸溪。
两脚羊手拿木剑,剑尖扫过那早已泛黄的树枝来,抖落一地枯叶。
她身姿潇洒如风,招式凌厉,起身时较之前些年已有了兽人的风姿出来,英姿飒爽,眉目坚毅。
两脚羊长到了九岁,渐渐地能吐出些不太连贯的字句,平日里寡言少语,却尤其欢喜与自己的姊妹相处,也开始慢慢地对兽人与阿九对她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不再抗拒,反而把它当作每日必须完成的课业,一丝不苟地坚持了四年。
兽人偶有神智清醒之时会朝她说一些语焉不详的故事,也会带着她在林中游荡一番,权作游戏。
这四年里,虽然阿九不说,可两脚羊却能察觉出来——兽人清醒的时日越来越少了。
他多数里还是那个混混沌沌,暴虐无比的汉子。
而山上的孩子也少了不少。
原因无它。
那些孩子本就就被家人当作畜生对待,自然不会出现哪家良心发现将她们接回去当作孩儿将养的情况,只是因为天气日渐严峻,山中生机断绝,那些孩儿因为多日不得水喝,便一日一日地沉默了下去,终于有一日被发现闷在了被子里,身体发出了腐臭的气味来。
兽人知道后,便只一个人沉默地抱起那孩子的身体,而后再在山中用石头挖了一个坑,将那孩子珍而珍之地放了下去。
两脚羊跟在他的后面,看着阿九的身体微微颤抖,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了那孩子无碑的坟前。
她初时还被兽人喝令不许跟过来,可后来山中孩儿日渐夭折——又加之村中那边的村民饿红了眼,时不时就朝山中发起一阵猛攻,兽人再如何警觉,总是会零零碎碎地教他们用箭射中几个小孩儿来。
那些孩子往往都是些同两脚羊差不多大的岁数,被射中后便踉跄地倒在了地上闷哼一声,却也不会大声呼喊兽人,只呜咽着绝望地看着那些男人越走越近,由着他们将箭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来,再一股脑地都扔进了笼中。
如是这般,便又当作几天吃食。
这四年中虽然偶有放雨,却终究是无济于事,只任由着那天光慢慢地腐蚀着地上的生灵,将生灵煎烤翻转,一点一点地吸取着它们身中的水分,直至了无生机,俯在地上呻吟哭号。
也当真是应了那句“天地不仁”。
这日,两脚羊练罢剑,刚将木剑放至墙中,便又听得那边一阵哭号之声,左右望了望也不见阿九与兽人,便自个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去。
她问道:
“怎么?”
说罢一面拨开围在一边的人群,一面俯身朝站在中间的那孩子看去——只见那孩子怀中还躺了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少女来,背上插了一支铁箭,此时正面色惨白地喘息着。
两脚羊一见这景象,心中便是一沉,只得伸手接过她来,间或听见那少女挣扎着从她身上靠起来:
“那边又来人了……我……别管我……”
果然如此。
她不知兽人与阿九倒底去了哪里,可如今情势迫在眉睫不容得她再犹犹豫豫坐以待毙,只得咬牙抱起了怀中那少女:
“跟着我!”
实则她还想指挥那些孩子先跑去房中将吃食拿走,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时不我待,再加上脑中一时又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去说,只得自个一马当先地狂奔过去,冲在了最前面。
那些孩子们愣了一愣,紧接着便都反应过来:
“快跟着四十九!”
于是便都咬牙跟在两脚羊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行云流水一般地穿过崎岖的山路来,一面跑还一面招呼了同伴:
“快过来!”
人群中也有人茫然无措道:
“阿爹呢?”
这话弄得人心惶惶,又加之疑心两脚羊将他们带不出去,她身边便有人开始犹豫起来,脚步在原地顿了顿,手足无措地看着跑在最前面的两脚羊。
“喂……”那人在队伍的尾巴里喊道:
“四十九,怎么就只有你?阿九姐姐和阿爹呢?”
两脚羊跑的满头大汗,抽空回头看了那个喊话的女孩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冲她吼道:
“在山下!”
说罢又恶狠狠地瞪了那些犹豫不决的孩子们一眼,怒喝道:
“再犹豫,别走了!”
于是便又抱紧了那早就因山路颠簸而昏睡过去的少女来,胸中一鼓作气,头也不回地往前冲了过去。
“……”
她身后那簇犹豫起来的孩子被两脚羊这一系列的动作骇得愣了一愣,竟是个个都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孩有这般气势,便又都下意识地跟着她跑了起来,扯着那原先发难的孩子磕磕绊绊地吊在队伍的末尾。
“别碰我!”
那孩子一把拍掉旁人搭在她身上的手,怨怼道:
“凭什么……?她和我们差不多大,凭什么这样吼我们?!这样神气是做给谁看?”
说罢便放缓了脚步,自个慢慢地落在了队伍后面,不情不愿地走着。
身侧拉她的人一怔,随后也恼羞成怒地放开了手:
“随你。”
于是便也不再管她,自己一个人朝重重叠叠的队伍里去了。
两脚羊想将队伍带去山后。
山后有一个兽人为了防止村民追来而特意造的洞,处在怪石嶙峋的半山腰中,其中只有一个小山道可以让人通过,地势隐蔽,不容易让人发现,两脚羊便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们都带入洞中。
若是让那群饥不择食的村民发现了只她一人苦苦支撑着山中众人,怕是要大喜过望,干净利落地将箭刺入她们的身体,而后再依次分发下去,将她们当作存粮收起来。
这样的结果,是两脚羊宁死也不愿意看见的。
在四年村民屈指可数的围攻里,大郎都是次次先得了消息将她锁在房中不让她出去,而两脚羊每每挣脱了束缚跑回去,却都只见兽人与阿九守着一地的伤员沉默不语——阿九虽然没说什么,可山中众人已开始渐渐排斥起她来,开始怨怼她次次的临阵逃脱与不作为。
两脚羊心中也因那一地哀叫不已的伤员而愧疚难言。
因而这次,村民又歪打正着地攻上了山来,而大郎又没能将她锁在身边,正是时到她出力的时候。
两脚羊这样想着,不由又脚下发力,跑得更急了些。
眼前的山路越发崎岖了起来,枯草遍地的山顶上隐隐约约地显示出当初兽人开辟山道时所用的小路。
两脚羊眼看着要到了那山道处,不由得心下一松,随即又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扬首唤道:
“下去!”
山中诸人皆都跟在阿九来过此处,这时见了那巧夺天工的山道倒没显得有多诧异,只觉得有些脚下发软,一个个紧抓着山道上的藤蔓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阿九当初犹豫再三也不愿将众人带来此处,便是担心山崖陡峭,众人情急之下脚下不稳,跌落山崖。
两脚羊思及此,不由得提气大喊了一声:
“小心些!”
众人听了她这话,俱都回过头便她看了一眼,稀稀落落地回了声。
眼看着最后一个女孩踏上了山道,两脚羊转身将怀中的女子负在背上,自己也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
她前面那女子乍一踏上去似是怕得厉害,哆哆嗦嗦地不敢走,两脚羊心下焦急,却又不敢出声催促她,只得集中精力跟在她身后,防着她脚下打滑跌落山崖。
岂料那女孩在她前面畏畏缩缩地犹豫了一阵,最后猛地转过身来对她急切道:
“二十五……二十五不见了……”
两脚羊眉头一蹙,背着那少女看向她:
“怎样,丢的?”
女孩摇头道:
“我不知道——我也是方才发现她……不见了。”
两脚羊沉默了一会,将趴在自己背上的少女放了下来,递给了女孩:
"走。"
说罢自己一转身,毫不犹豫地朝来时的小道跑了过去。
"哎……"
那女孩接过了伤者,看着两脚羊小小的一团身体在山林见起伏跳跃,呐呐地叫出了声。
她只一个九岁稚子,如何能与成群的青壮年相抗?
山路崎岖,两脚羊一眼望去不见那孩子的身影,不由得心下焦急,只得咬牙喘均了气,强撑着在山路里飞快地跑着,只盼能在村中人发现那女孩之前找到她。
她这样想着,脚下却不曾停,仍旧一路提气往前跑着。
前方小路兀地一转,几株枯黄了的篱笆将人的视野遮住大半,两脚羊闷头冲过那一处障碍,抬头却听得前方人声嘈杂,心下一怔,慌乱间就想再绕回篱笆后去,却已被领头的人看了个正着,身体登时僵硬了起来。
"呸,那些畜生忒狡猾,竟一个两个钻进了洞里去,先前还看见只落单的两脚羊,我朝它射了一箭……"
那人正愤愤回头去同伴激烈地唾骂着什么,乍一抬头只见路前来了个八九岁的孩儿愤恨地盯着他,动作霎时一顿,那句话也将吐未吐地咽进了肚里。
登时好几只闪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她。
两脚羊抿了抿嘴,她也看见了站在人群中面色铁青的男人。
男人看着她,面色铁青地想要说些什么,身旁的同乡却数枝齐发,带着破空之声朝两脚羊射了过去:
"快捉住它!它肯定知道那些畜生在哪儿!"
两脚羊眼瞳中映出那数支反射着寒芒的箭,仓皇间提气跃起躲过了箭支,复又从身后的土中拔出一根箭,呲牙朝他们冲了过来。
村中人被她这一番动作弄得骇然不已,竟不由自主地纷纷向后避了开来,嘈杂道:
"这畜生使了妖法?"
"怎生的动作这般快?"
男人正被同村那一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放弓拉弦之举气得心头火起,此时竟在恍惚间又被人一把推了出去:
"那是你家养的东西……快去捉住它!"
男人猝不及防被推至了正中央,眼睁睁地看着两脚羊举箭奔来——
两脚羊咬牙止了脚步,阴沉地看了惧怕不已的众人一眼,转身如风一般地自他们身旁穿了过去。
男人侥幸没受那箭支穿心之苦,这才回过了神来,转身怒目看着那已吓得面色惨白的村人:
"你推我出去做什么?"
那人经他一吼,怔怔地站在原地看了他半晌,最后终于强撑道:
"你管不好你家畜生,它又不敢害你,怎么就推不得了?"
"……"
两脚羊方才在人群中没看见那孩儿,知是她聪明逃了过去,于是便就一路往那不起眼的小路上跑,将村中一群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她倒底跑去哪儿了?
她如今倒不担心被人发现悬在半山腰的山洞来,只越发忧心被箭射中的二十五,伤口流下来的血迹不教她发现,便就要被村民发现,如此一来,便就凶多吉少了。
不过好在上天垂怜,两脚羊后来好歹终于见了那曲曲折折的血迹来,略微思索之后便用土一路掩了痕迹追过去,历尽百般曲折,终于总算是找到了缩在草丛中的女孩来。
她腿上中了一支箭,能一路拖着痛楚咬牙跑在了这里,已然是十分不易了。
两脚羊的目光乍一和脸色苍白的二十五对上,那女孩登时又气又急,冲她吼道:
"谁要你来救?!"
声音有些大,在烈日照射下的枯山中远远地传去了很远。
两脚羊听得皱了皱眉:
"闭嘴。"
说罢一面清走了她特意弄在面前的杂草,一面对她伸出手来:
"快走。"
二十五:"……"
谁给你的面子让你这么趾高气扬啊!
根本就不想要你来救啊!
她一把拍开了两脚羊伸过来的手,阴阳怪气道:
"你不是最宝贝性命么?万一被我拖累得送了性命,回头在地下又怪我怎么办?"
"……"
两脚羊也有些生气了,她为了救眼前这人已然和村里的人撞了个正着,回头还要想着之后如何从村民手中如何脱身,可由不得她在这里东扯西扯地蹉跎时间!
万一又将那些人引过来了可怎么办?!
于是便也不再废话,就地扯了一把草捂住了二十五脚上的伤口,翻身极为强势地将她背在了身上,一步一步地将女孩背离了草从中。
二十五趴在身形同她差不多大的两脚羊身上,仍然不甘心地想要挣扎,结果挣扎了几步惹得两脚羊晃了几晃,登时差点从她背上跌下来,二十五又害怕再碰着自己的伤口,便也只得安安分分地趴在了她背上,不动了。
"你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二十五在她背上理不直气也很壮,道。
现在再来惺惺作态干什么?当初他们被村民打得措手不及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虚伪!
——————
两脚羊带着二十五躲进了一个山洞里。
那群村民在山中转了半晌也不见一个人影,又加之男人在队伍中怒气上涌,七上八下地闹了几回,弄得整个队伍都精疲力尽,便都没了心思再在山上纠缠下去,便趁着天还没黑的时候一个接一个地下了山。
岂料又迎面碰上了被他们支开的兽人与阿九。
原来他们这日特意分作了两拨人,一拨便专门去吸引兽人与阿九的视线,带着他们在山中兜兜转转地转了半日,另一队便趁乱跑上了山来,浑水摸鱼想将山中的孩儿一网打尽。
结果阿九与兽人早早地就察觉出了不对来,可又被缠得不可脱身,好容易趁着他们精疲力尽的时候爬上了山来,结果便迎面碰上了垂头丧气的一行人。
兽人冷哼一声,出手如东,挥手便拍倒了几个前列的村民来,待到后来的手脚俱软地想搭弓射箭之时,阿九却又从地上抓起一把灰扬了过去,登时溃不成军,零零碎碎地射了几箭便狼狈奔逃而去了。
阿九抓住想要追过去的兽人:
"穷寇莫追,阿爹,这还是你教我的,快去山腰吧。"
兽人顿了一顿,缓缓地转过了身来,沉默不语地跟在阿九身后。
"……"
一刻钟后。
二十五缩在山洞里,看着两脚羊将她脚上的箭支用石块折断,只露出了些木头在外面。
伤口处虽然不再流血,可仍然是痛得教她心下发慌。
两脚羊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抬起头来轻声道:"别怕。"
二十五一怔,将眉一挑就要嘲讽些什么,却兀地听见山洞外传来了些人声嘈杂的声音,顿时动作一僵,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立在了原地。
将昏不昏的的山洞里,二十五看见两脚羊的神情渐渐地严峻起来,洞外那些脚步声也渐渐地近了些。
咚,咚,咚。
此刻在洞内二人听来,那脚步声就如催命的符咒一般,一下一下地敲在了她们的身上。
二十五不自觉地抓住了两脚羊的衣角。
两脚羊抿了抿嘴,站起身来,轻轻地拂去了二十五的手。
二十五的神情僵了一僵。
她随后便看见两脚羊俯下身来,在昏暗的光线里对她无声地做了口型: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