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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故人隔远山 ...

  •   女子站在山顶,不多时只觉一阵厉风扑面而来,忙又向崖边走了几步观望,下一瞬,便见兽人抱着两脚羊停在崖顶,将手中那孩儿抛了过来。
      女子慌忙接过。
      她低头一看,怀中那小儿显然累极,身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浑然不觉,仍旧紧闭着双眼,浑然不觉地在她怀里翻了个身。
      兽人再一次朝她指了指身后的木屋,女子会意,便道:
      "爹,你也睡去吧。"
      说罢便抱着那孩儿小跑回了屋中,关门时回头一看,却见那兽人仍旧一个人呆立在那里,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女子愣了愣,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掩了门。
      屋中的小儿俱都还未睡,见她回来便都一股脑地围了过来——会说话的便在她耳边叽叽呱呱地聒噪不停,不会说话的,尚还懵懂着的便就在女子的脚下扯着她的衣角,"啊"、"啊"地叫个不停。
      女子的耳边一时就如百呱齐噪,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要回应哪个,又要顾及着怀中的孩儿不要被他们拽得摔下去,额上青筋直跳。
      "够了!"
      最后她压低了声音,恐吓道:
      "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把爹引过来么?"
      "……"
      她这话一出,众人俱都静了静,就如同兀地被浇了一桶凉水,皆作鸟兽散了。
      女子抚了抚额,将两脚羊放在了草席铺的地上,再又从竹篮中小心翼翼地抱出那熟睡的婴孩来,用白日里摘的叶子替她扇着风,嘴里哼着童谣沉沉睡去了。
      谢长泽从太和殿中出来的时候,已然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出了宫墙,行人便也多了起来,官员的轿子隐在谢长泽在离宫的路上,兀地被人拦住了去路。
      今日下了朝,众人都被皇帝骂得安静如鸡,一个个脸上如丧考妣,再不复早晨来时那般神采奕奕,兴致高昂了。
      实则这灾情也不是没有办法救济,只他们都心知肚明,而皇帝似乎也早有了这方面的谋划:
      一是派人去北方领了钱粮救灾;二则是向这其中一个中饱私囊的官员下手,杀鸡儆猴,教他们唇亡齿寒,多多少少也会收敛些。
      只众人心中又无不想着:
      新皇上位,中庸又是皇帝一家祖孙相传的作风,说不定这皇帝看着也只雷厉风行,实则也如这大魏朝千古相传的作风一般——色厉内茬罢了?
      于是便都鼻观眼眼观心,混得一日是一日。
      "……既如此,圣上的意思,是教我领了这差事,去北地振灾?"
      谢长泽讶然。
      陆之问便也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掀开轿帘冲谢长泽笑道:
      "是,陛下叫我来提前告诉您一声,也好让您早做准备。"
      谢长泽的手心里不知道何时已然出了一手的冷汗,面上却不显,仍旧也冲陆之问笑道:
      "好,长泽明白了……"
      说完再冲那捋着胡子的丞相拱了拱手,放下帘子,跌坐在轿里揉了揉眉心,满脸疲倦地回了府。
      他如今刚满十四,生得便是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又因了母妃是先朝的宠妃,自小便很得老皇帝欢心,活得一直顺风顺水——境遇和如今一比,便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何将人能安心度日?
      如今皇帝乍一发了这道旨意下来,谢长泽便更如惊弓之鸟,一入府便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看谁皆像是那心怀歹意的刽子手来,将奴婢全都驱了下去,只留了仁礼信义四个自小留在身边的侍从在房中。
      窗外有只他十三岁生辰之时先皇送的金丝雀,如今因了谢长泽将奴婢全都退了下去,便无人喂它吃食,叽叽喳喳地在笼中叫个不停。
      谢长泽的目光移过去,微微叹了一口气,道:
      "我觉得……这一去,想必凶多吉少。"
      他话音刚落,那四名仆从便跪下来,齐声道:
      "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
      谢长泽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道:
      "既如此,便先将府中银钱都拿出来,打发了下人罢。"
      "是。"
      ……
      ……
      "你这是要作甚?"
      女子奇道。
      两脚羊看了她一眼,却不答话,仍旧自个趴着门,蹑手蹑脚地朝兽人的房里走了过去。
      那稀稀拉拉地用几根木板围成的屋里,兽人仍旧沉沉地睡着,呼吸声极轻,倒几乎和室内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
      两脚羊的脚步,在门前犹豫着徘徊了一阵,终于还是如下定了决心一般地,抬脚走了进去。
      "喂!"
      女子见着她的动作,整个人都要炸了开来,脚似钉在了离两脚羊几尺远的门边一样,连带着声音都颤抖了开来:
      "爹睡觉的时候……你——"
      "!!!"
      两脚羊在听见她的话之后,在作死的道路上最后一次回过头看了女子一眼,而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张开那略带了黄的牙口咬了下去。
      "嘎嘣。"
      女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退了几步,结果后来又像反应过来似的,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猛地冲了过来:
      "快跑!"
      然而到了眼下这种千钧一发的情况,她这一嗓子并没有什么卵用。
      兽人还是醒了。
      两脚羊彼时正好松开了口——兽人的手磕得她的口有些酸,却不想兽人这时恰好睁开了眼,以一种两脚羊看不清的速度猛地挥了挥手,毫不费力地将她甩在了地下。
      两脚羊被他扔在地下狼狈地滚了几圈,摔得地上浮尘四起,女子在屋中被呛的咳嗽了几声,又还未将两脚羊抱回怀中的时候,便兀地听见兽人那边重重一响,登时又不由自主一个哆嗦。
      两脚羊:"……"
      她缩在下面倒看得清楚——方才兽人揉了揉那处被她咬得留了痕的地方来,随即眼盯着虚空沉默了一会儿,再猛地往下一捶……
      床便塌了下去。
      我有旧友吊似汝,而今坟头草丈五。
      她默默地朝女子那边移了一移,结果还未曾移到一半便被兽人着衣服领子提了上来,一路拎着她朝屋外走去。
      女子惊叫道:
      "爹!"
      兽人这回却没理她,反而是皱着眉,一路拖着两脚羊到了崖边的巨石上。
      两脚羊将他的手抱得死紧,以为他要将自己直接一把扔下山,便打定了注意咬定青山不放松,结果倒是出了她意料之外,兽人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让她有惊无险地坐了下来。
      那厢女子气喘吁吁地跟出来,看见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仍旧是一头雾水,但提到嗓子眼的心总归是放了下来。
      昨日里她让两脚羊和自个一起挤在草席上睡了一觉,谁知鸡鸣时听见身侧有声音响动,睁眼一看便对上了孩儿那双黑溜溜的眼,登时睡意被驱得一干二净——却见她绕过了自己,双手撑着从自己身上爬过,睡在了那婴孩的身旁。
      那婴孩自送来便有些不好养,日日要寻了马奶去喂她,只如今他们尚还有余粮,若天这么旱下去……
      婴孩脸上有些泪痕和着灰尘糊在脸上,两脚羊便伸出手去,一点一点地替她擦去了那些污垢,又牢牢地盯着她,像是格外欢喜这小儿一般。
      女子转过身来看了两脚羊半晌,见她无甚出格的动作,又见她对那婴孩一副亲近之态,便又抵不住睡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两脚羊却并不想她安生。
      如果她安安静静地瞅着婴孩再看上一个时辰——女子想,就不会有现在这档破事了。
      她见兽人只是把两脚羊放在地上,却并未有什么动作,紧张地盯了他一会儿后便小心翼翼地试探起来:
      "爹……天亮了,你和我一起去做饭?"
      岂料兽人听了她这话,却将手抬起来,指了指远处那房子,又引着她看去了墙根——墙根处正靠着几只昏七八素的山兔,是他昨日盯着两脚羊时顺路捎上来的,正好干净利落地堵住了女子的话头。
      女子:"……"
      她犹犹豫豫地不想走,兽人便就不做其他动作,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女子被这目光看得脚又软了一软,最后终于后背冷汗直冒,冲两脚羊抛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逃也似的奔进了屋中。
      这厢,兽人转过头来,将两脚羊按在了石上,紧皱着眉,目光竟比往日清明了许多。
      他眼神深邃,雾霭沉沉,一时像是在仔细端详两脚羊,一时又像是透过两脚羊这副面孔,直穿破了万丈红尘,去找寻那早已面容模糊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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