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齐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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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的确与平常不同，各色节目叫人目不暇接。不过这一切都无法吸引月绾依的眼光，一个完全失宠而且心情患得患失的妃嫔会有多少心思在意这些呢？
何况琉璃皇后四年来首次重返宫廷，大家的眼光都盯在她身上呢。月绾依无法不去在意琉璃皇后和圣上之间的那种交流，虽然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但是，月绾依却强烈感觉到那种流窜在他们之间的默契。------无需话语，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淡淡的微笑，就能够让对方明白。月绾依的心越发沉了下来。荷薏以前暗示过，琉璃皇后和圣上青梅竹马，情分十分不一般，看来还是说轻的了呢。
趁着无人注意，月绾依借更衣之名悄悄退场出来。
已是八月末的时候，夜渐渐不复暑热，初有凉意。但对于怀着身子的月绾依而言，依旧是有点闷热难耐。她的肚子却并不见大，远远望去依旧是纤腰袅娜。
月绾依的软缎刺彩线绣□□宫鞋踏在九转回廊的石板上，连着裙裾声音，沙沙轻响。她慢慢向高处走去，她不知道自己向着何方，只是本能地向前走着，似乎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着她。
走了许久，月绾依方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周边的景色，问：“这是哪里？”
荷薏顿了一下，回道：“娘娘，这里是钩凰殿的蓝鸾台。”
素手紧握，月绾依心下暗恨，慢慢转身，嘴里好不容易蹦出几个字：“又是钩凰殿！”
钩凰殿，这座代表着天下女子至尊的地方，这个隐藏着无数女子鲜血泪水的地方，到底包含多少月绾依所不知道的东西？而这其中又和月绾依有着怎样的关系？月绾依只知道，钩凰殿的主人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把她打入无边的寒冷孤寂，叫她生不如死！
忽而清晰的脚步声徐徐而来。
月绾依心底悚然一惊，此地偏僻荒凉，众人现在都该在承天殿，何人在此？荷薏扶稳月绾依，厉声喝道：“何人？”
待月绾依看清了来人才略略放下心来，自知失礼，微觉窘迫，原来是齐平郡王夜钟。只见夜钟面色微红，走进后月绾依又嗅着一股子酒气，大约是喝多了。
夜钟欠一欠身，不疾不徐地道：“小臣喝多了，冒犯了娘娘。”
月绾依淡淡道：“无妨。”
夜钟看着月绾依，微微失神：“娘娘喜欢这里吗？”
月绾依一愣，夜钟忙道：“小臣唐突了，娘娘莫怪。”夜钟如月光般的目光在月绾依的脸上微微一转，良久方道，“小臣见娘娘今日大有愁态，不似往日，所以冒昧惊扰，”他语气恳切，月光清淡，落在他眉宇间隐有忧伤神色，顿了顿，他又道，“有些话，小王想和娘娘说，不知道娘娘方不方便听听。”
“哦！”月绾依挑了挑眉，暗暗诧异。
今晚的夜钟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没有初见时呆板的书生之气，静谧而安详地立于夏夜月光之中，声音清越宛若天际弯月，许是微醺的缘故，竟流露出一股妖娆的风流之态。他的手扶在玉栏上，俯瞰宫廷，这里是后宫中最高的地方，可以看见整个宫廷。月绾依远远望去，只见一片繁华景象现在眼前。
已是戍夜时分，整个宫廷却依然灯火辉煌。数十座宫殿周围，每隔丈把远便放着各色福鹤长寿宝灯，连成一片的灯光将漆黑的夜空照亮了一大半，流光溢彩，华美满目。
夜钟回首看着月绾依，有着片刻怔忡，然后又回到轻轻微笑，缓缓道：“娘娘该知道我的母亲吧。”
月绾依一惊，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及怡善贵妃，这个宫廷中最大的禁忌。
夜朝史·列妃卷上·怡善贵妃乙氏篇云：“怡善贵妃乙氏，康运帝妃也。初，浣衣宫女。帝遇之，眷之特厚，宠冠六宫，立为妃，赐号怡。又四年，生九皇子钟，封贵妃，特赐号曰‘怡善’。故事：皇后金宝金册，贵妃以下，有册无宝。妃有宠，帝特命制金宝赐焉。贵妃有宝自此始。外廷疑妃有立己子谋。群臣争言立储事，章奏累数千百，皆指斥宫闱，攻击执政。帝概置不问。由是门户之祸大起。”
其实至曼国有谁不知道怡善贵妃呢？一介浣衣宫女，转瞬间成了皇帝的宠妃，诞育皇子。她那传奇的一生，谁人不羡？
月绾依的母亲马颜太姬就不止一次以怡善贵妃来楷模教导她。――怡善贵妃是所有出身寒微的女子心中最高的追求，也是月绾依的追求。曾经月绾依以为自己成功了，可是残酷的事实告诉她，曾经拥有的一切的一切恍如梦幻，刹那间就能够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夜钟提及，月绾依才亿起，这个在康运帝一朝可谓是呼风唤雨的女子，早就消失在后宫中，再没有任何人说过这位煊赫一时的女子。何况连她的亲生儿子齐平郡王夜钟都对她的生死装聋作哑，其他的人更是漠不关心，自认为这个女子从未曾在这个后宫出现。
怡善贵妃的得宠是所有人心中的梦魇，太后被她压制欺凌多年，一旦掌权，又岂能容得了她？即便太后大度，还有后宫那么多的妃嫔，还有那个生母因怡善贵妃而死，现在位高权重的延南王，没有人会放过这个女子。也许她本身没犯下重大的罪行，但她的受宠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多少女子因为她而独守空房暗自垂泪，当她唯一的庇护康运帝没了后，就有多少的仇恨加倍回报在她的身上！
月绾依大悚，自己的境遇和从前的怡善贵妃是多么相似！只是怡善贵妃一生都没被康运帝背弃，而她却早早失了圣宠。如果她像怡善贵妃这般宠遇不衰，那么她是不是也会惨遭同样的命运？月绾依想放声狂笑，她想即便知道结果，她也会不顾一切的去追求！去争夺！哪怕最后一无所有，也九死而无悔！
月绾依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夜钟：“请王爷直言！”
夜钟的目光迷离，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好一会儿，他才恢复过来，缓缓道：“你和我母妃很像，一样的卑微，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心比天高。”
月绾依面无表情，像是一只张起全身利刺的刺猬防备着敌人，不带任何感情道：“那又如何？”
夜钟转过身来看着月绾依，幽深的眼眸露出难以遏制的忧郁：“是啊！那又如何？你和她一样，都觉得自己够好了。她也觉得自己比世上所有的女子都好千倍万倍！”夜钟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似哭似笑，“但是，我却一直想，为什么她要是我的母亲？为什么我的母亲要是她？”
月绾依被他突然而来的痛苦击中，那份痛苦是那样地显露而深刻，连她都不能不被感动！月绾依身上激灵灵一凉，她本能地道：“怡善贵妃是你的亲生母亲！”
“是，她是我母亲！”夜钟眼神迷乱，挖苦道，“一个把我当作争宠工具的母亲。一个为了她的不顺就打我骂我的母亲。一个为了陷害皇贵妃，可以给自己亲生儿子下毒的母亲！你以为为何父皇要亲自抚养我，是因为宠我爱我吗？不过是为了防止母妃再一次伤害我！”
夜静静的，只听得晚风催得树叶哗哗作响。
月绾依完全震住了，说不出话来。她会争宠，甚至她的孩子们也是吸引圣上的一种有利“工具”，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的亲骨肉呀！哪怕圣上不再宠爱她，她也绝不会容许任何人危及她的子女，包括她自己。而怡善贵妃竟然······
台上清风徐来，鬓发被吹得飞拂，也把他们的裙衫吹得微微作响。夜来湿润的空气安抚着清凉的肌肤.
良久，夜钟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我一直不明白父皇为什么那样宠爱她！宠到她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她有什么优点？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说不出来。她文墨不通，她嚣张跋扈，她刻薄严厉，她自以为是······凡是一个女子不该有的缺点，她几乎都占尽了！除了一张美丽的脸，她到底还有什么？但宫廷里那个角落不是美丽的面孔。我见过比母亲好百倍千倍的女子。颖嫔爽朗大方，折奉徽温婉柔顺，父皇的妃嫔们几乎没一个不好······还有皇贵妃，那个近乎完美的女子，”夜钟目光迷离，似乎回到遥远的过去，“她待任何人都是春风接物的姿态，仿若女神。哪怕对着我，她也是慈祥和蔼。她比母妃更美丽更聪慧更高贵更温柔更优秀，宫廷上下无人不喜，但父皇却偏偏喜欢我的母妃？”
夜钟回首看着月绾依，有着刹那的怔忡，然后轻轻的笑着，唇角勾勒出一朵笑纹，清冷得让人觉得凄凉：“娘娘可识得栗菀此女？”
月绾依心里微微一沉，不觉退开一步，发上别着的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振颤不已，冰凉的须翅和圆润珠珞一下一下轻轻碰触额角，戒备地看着夜钟，强撑起疏离的微笑：“本宫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夜钟微微叹息，目光转向别处：“娘娘不明白也没关系，只当小王胡言乱语。借着酒颈，有些话我还是不吐不快。”
月绾依垂下头，心底渐起凉意，但没有离开。荷薏已经立在数步之外，静声恭候。
光影疏微，月绾依看不清夜钟的表情。但她感受得到夜钟并不以父母亲的恩爱自豪，倒像有几分讽刺，月绾依不明白夜钟说的这些与栗菀何干，却又听得夜钟道：“你和栗菀长得很相像。”他悠悠一叹，复有明朗微笑绽放唇际。
月绾依几乎支撑不住，难道她以往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吗？她不过是伪造的可有可无的替身？月绾依内心惊动，隐隐不安：“你和我说这些为了什么？”声音战抖，不过数字，却仿佛是从齿间艰难地挤出来。
夜钟轻笑，道：“是呀！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其实你比栗菀好看多了，真的。栗菀是皇后娘娘的侍女，在皇后娘娘十一岁进入宫廷的时候就跟在娘娘身边了，”夜钟望向月绾依，“你知道吗？其实栗菀是被皇上送走的，说好听点是远嫁到了殷朝。其实，不过是送给权贵的玩物罢了？当时娘娘并不情愿，但是无可奈何。直到五年前，殷使来过后，娘娘就突然发病，次年春就离开了宫廷。接着皇兄改元，下诏广宣良家女子充实后宫。”
月绾依捂住胸口，愣愣盯住夜钟：“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夜钟有着刹那的失神：“对呀！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夜钟失笑，摇了摇头，但在走过月绾依身边时，留下一句话，“娘娘，您还是好自为之吧！”
秋去冬来，又是雪漫大地。
腊月时分，月绾依在月照殿中艰难地诞下一个女儿。
那时候，回宫的琉璃皇后独占圣宠，月照殿越发门庭冷落。
月绾依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心中茫然无措，她这一生似乎还很长，但已经结束``````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齐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