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番外1--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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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菀永远忘不了她第一次见到殷儿的情形。
战火纷飞，富饶的土地被鲜血与死亡所覆盖，善良的人性被自私残忍所取代。位高权重之人尚能够躲在家中，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无辜的老百姓却只能够在寒冷饥饿中无声消失，更甚者，为了活下去，连老人妇孺都可以拿来果腹。
栗菀就是生长在这个时代既幸又不幸的女子。
那时她还不叫栗菀。
家中无粮，眼见着所有人都要饿死，特别是幼小的弟弟们，几乎要支撑不住了。她的继母想出了一个狠心的法子――杀了她。
她在门缝外听见继母一声声的低泣，一句句的劝说，她也曾经听说邻家的小妹死得蹊跷，却从未想到过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她害怕，怕极了！许是怕到了极点，明知道自己该逃走，双腿无论如何也还是动不了。更何况，还可以逃到哪里里？哪里不是尸孵遍野，路有冻骨。自己能去哪呢？也许死了也是好的，可以不再挨饿、不再受冻、不再受人白眼看人眼色地过日子。
既然这样，死又有何惧？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很快，父亲沉着脸提着刀走了过来。那把刀是父亲平常割麦子用的。这刀她无比熟悉，如今就是它来送自己去见母亲了吗？
她缓缓闭上眼睛，静候那一刻的来临。
等了许久，仿佛就是一辈子，那刀还是没有落下。
挣扎了一下，她还是张开眼睛，望向父亲。
只见父亲老泪纵横，豆大的泪珠布满他那早已皱纹满布的脸庞。此时此刻，她才发现父亲已经很老了。从前她倚为依靠视作天一般的父亲，原来已经如此衰老！其实她早该明白，自从母亲逝去，继母入门，弟弟诞生。原来疼爱自己的父亲就已经离开。也许他心中也是怜惜自己，但面对凶悍的继母，他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眼睁睁看着自己受虐，甚至差点做了一个傻子的童养媳。
生活的重担早已把父亲彻底压垮了！
她很想说什么，但她最终还是咬紧双唇，不发一言。
良久，她才听见父亲的声音响起：“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走吧！”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眸，耳边又一次听得一声：“走吧！”
热泪盈眶，她喊了一声：“爹！”
父亲背过身，似乎不愿意再看到她。
她跪了下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毫不迟疑，转身离去。
天下之大，哪怕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但总比留在这里强······总比死在父亲的刀下好，也许这就是她这个不孝女唯一能够为父亲做到的。
她茫然走在天地之间。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个世界竟是如此宽广。偶尔幸运的话，还能吃上几片树皮，她就这样强撑过来。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她倒下了，她想她终于能够去见母亲了！
可她又一次醒来了！在温暖中醒来！
第一眼，她就看见一个美丽的孩子，她以为自己见到了仙童，她想她莫不是来到了琼楼玉宇？
那个孩子拿了热水喂她，又给了她两个包子。那个孩子告诉她，她晕倒在路上，这个孩子救了她。她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仙童，自己也没死。
很快，一个人随意打开了车帘。原来是一个殷朝的士兵，她吓了一大跳。因为她记得就是这些军士曾经放火烧过她住的村庄，母亲也是在那场惊吓中一病不起。
只见那个孩子容色冷淡，随同那个士兵来到了一个大大的帐篷。
她一个人在帐篷外侯着，她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到底如何。
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想死了！
帐篷内人们在争吵。
她听见有人叫那个孩子放她离去，但那个孩子不肯。
最后那个孩子保证她不会吃这里的一份粮食，那个孩子会把自己那份分给她。最后，其他的人还是同意她留下了。
泪再一次无声留下！
那晚，一个略显憔悴但依旧美得不可方物的妇人，指着她问那个孩子：“就是为了她，你和姬傲争了半天。”
姬傲是殷军的主帅，殷帝的养子，虽然她身在乡野村落，还是知晓这个大名。这个女子竟如此不在意的说出这个名字？
只见孩子笑嘻嘻道：“就是她。”
那个妇人也笑了，问她的名字。
她许久没有说话，女儿向来不被看重，加上家中贫苦，父母又是农人没多少才学，压根没有她取什么名字，因为她出生的时候乡里的栗米熟了，所以平常就叫她栗丫头。良久，她方呐呐说了个“栗”字。
那个妇人先说了：“既然她以后跟着你，你给她个名字吧！”
孩子愣了一愣，看着巡逻的军士，念出几句诗：“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不殄心忧。仓兄填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她柔声笑着道，“菀，我再给你一个菀字吧，你就叫‘栗菀’，好吗？”
孩子望着军营，不知想到什么，只觉得神色悲凉。虽然不懂得那些诗句的意思，栗菀还是能够从中听出一丝凄惨之音。
她无法说不。
当夜栗菀和那个孩子说了许多话。原来孩子名叫殷儿，那个妇人是过去的燕东国大名鼎鼎的“琉璃将军”，孩子的母亲，燕东国先女帝的女儿。琉璃将军曾经数次击退殷军，只是她无论如何努力还是挽回不了她那已经彻底衰败的祖国！
燕东国已经是过去的了！
殷儿的舅舅，燕东国的哀皇帝生殉亡国。殷儿就要和父母一起以亡国皇族的身份被押送到殷都。
可以想象，殷儿将来的生活不会美满。她的母亲打败了太多人了，现在殷军的统帅姬傲······还有许许多多在殷十分显赫的人，包括现在殷的皇帝。
第二天，全军出发。栗菀第一次见到姬傲，当时，她还不知道这个男子会在她生命中扮演一个多么重要的角色。
行走了十数日，他们越来越接近殷都，北安。所见之景也不复苍凉，倒是一派欣欣向荣。栗菀见到殷儿的神色越发沉静，终日不愿说话。她不由得恨自己没有学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个女孩。可惜琉璃将军事务繁重，不能经常来。有时候，说不上一会儿话，就又有人来把她请走了。
栗菀看得出来，琉璃将军很累，虽然故作笑颜，还是掩饰不了发自内心的疲惫。但琉璃将军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撑着殷儿，支撑着所有人。殷儿大概也是看得出来，所以当琉璃将军来看她时，总是笑面相迎，深怕母亲再添一份愁苦。
栗菀心疼，心疼这个八岁的女孩，心疼这个不得不强迫自己成长的殷儿。看着殷儿一天天寡言，一天天瘦弱，一天天萎靡。她终于忍不住，叫殷儿不要这样。
殷儿神色凄凉但坚韧不屈，我不可以！我是琉璃将军的女儿，母亲在承担，那么我也要承担；母亲在忍受，那么我也要忍受······她望向栗菀，道，你知道吗？舅舅死了！死在我的面前，我眼睁睁看着舅舅死在我面前。可是，舅舅还是死了。所以燕东国的一切就必须要由母亲承担起来。燕东国虽然没了，但燕东国的千千万万的百姓还在！母亲能够做到的，就是要为他们争取多一些，多一分是一分！你看看，那些路上饿死的人，再看看，殷境内的景象。母亲说，这是她的责任，那么这也是我的责任！我不像母亲懂那么多，但起码我可以让她不为我担忧。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了！
栗菀没再说话。只能怜惜地看着这个孩子。
时日一久，栗菀也纳闷为何殷儿的父亲从不来见殷儿，他总不能比琉璃将军还忙吧。可是他终究没有来看过殷儿，殷儿也从未提及她的父亲。
他们终于来到了殷都：北安。这是一个繁华都城！触目所及，是栗菀从未见过的新奇。栗菀没有想过，世上竟有如此的地方！
到了北安，栗菀不得不和殷儿分离。殷皇帝为琉璃将军一家准备的府邸有足够的人手，也不允许栗菀这样的“外人”进入。这次，殷儿没有坚持，栗菀没有期待。
栗菀明白，殷儿不想连累她。她也就不忍心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再添上什么烦恼了。她故作欣喜地到了姬傲府中为婢，这里的环境条件无疑比殷儿那里好上千万倍，栗菀还是满腹心酸。
栗菀的工作并不繁重，只是帮姬傲打扫书房。
这份工作栗菀十分喜欢。
栗菀在家乡的时候曾经跟村里的老人学过几个字，在来殷的途中，琉璃将军又给了她几本简单的书，让她和殷儿一起学。现在正好继续学习。和她一起工作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姐姐，温柔和善，也是识文断字，不时也指导着她。
日子就这样过去。
如果是以前，栗菀会觉得这种生活是人间的仙境，可是如今，她却不禁时时想起那个女孩，殷儿，那个给了她名字让她重生的女孩。
这个女孩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
一天，她从侍女们的闲聊中得知，皇帝宣琉璃将军进宫，然后，那个美丽坚强的夫人就再也没回去过。栗菀心惊，她知道之于殷儿琉璃将军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不论将军是死了还是像街坊流言一样成了皇帝的玩物，她想殷儿还是会悲痛欲绝的。
她想出去找殷儿，可是始终寻不到机会。坏消息一个个传来，皇帝给琉璃将军的丈夫郁成祺指婚，把乐临郡主许给了他，并于一个月后举行婚礼。她完全不敢想像殷儿的日子到底怎样？
栗菀下定决心去求姬傲，尽管她始终对他十分畏惧，但别无他法。栗菀想，就算他不允，哪怕是再大的惩罚拼着命自己也要去看一眼殷儿。
姬傲没有说话。
栗菀心中越发紧张，她不是不知道姬傲那狠毒的名声。
房中的气氛越发寒意深深，栗菀却止不住，不停地述说，她太害怕了。
忽然姬傲眉头一皱，问道：“你说那孩子叫殷儿？”
栗菀愣住了，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却本能捉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连忙道“是”。
姬傲喃喃道：“殷儿，殷儿······”姬傲终究是允了，还要同她一起前去。栗菀无暇念及姬傲奇怪的举动，只是心心念念盼望殷儿的情形不会太糟。
来到郁成祺府前，栗菀完全呆住了，眼泪倏然而下。
只见殷儿直直站在府门前，顶着烈日，一动不动。她的脸被日头晒得通红，双唇发白，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郁府的管家见到姬傲来了，忙上前行礼道：“大人您来了。请大人劝劝这位姑娘吧，一会乐临郡主就要来了，她还死赖在这儿不走，叫郡主见到了咱们这些奴才不好交代···”
听着这些，栗菀狠狠地盯着管家，几乎按耐不住要上前给他两巴掌。但她还是强忍住了，走到狼獾旁边，轻轻搂住她，柔声道：“咱们走吧。”
殷儿涣散的眼神似乎好不容易才看见栗菀，只听得她喃喃道：“走？”她忽地仰天大笑，“走！天下之大难道还有我的容身之所吗？”
泪如泉涌！
这时候的殷儿没有为了母亲苦苦支撑的倔强，没有了在敌军军营依然昂首挺胸不肯折腰的气势，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忽然晴天一个响雷，叫人害怕。只听见殷儿深冷的声音响起：“你们叫他出来，你们叫郁成祺出来，只要他说我不再是他的女儿我就走！”
府门缓缓打开，郁成祺走了出来。虽然早就年过而立，但风采依然，国破家亡的伤痛、流离颠沛的艰辛、寄人篱下的屈辱都丝毫没有折损他的俊秀。
只听得他淡漠道：“你走吧。”
殷儿呆住了，她似乎难以相信：“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去向你的新主子摇尾乞怜吗？你忘了从前对舅舅的誓言了吗？你的风度你的气节都去哪了？你念的圣贤书都去哪了！”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道：“你不是我的女儿！”
“好！很好！”殷儿平静得惊心，“你总算养育了我八年，现在我就还给你。”说罢，抽起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在左手狠狠刺了下去，一刀，一刀，一刀，又一刀······霎时，鲜血淋漓，殷儿的双臂浸染上耀眼夺目的艳红，让人移不开眼睛。当她向往右手再刺时，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直直地倒下。
郁成祺不忍道：“你这是何苦？”
殷儿要撑不住，倒了下来，栗菀忙上前扶住了她。殷儿掷地有声地道：“从今天起，我们谁也不欠谁，我，殷儿和你乐临郡马郁成祺恩断义绝！”
半个月后，新晋的光禄卿大夫郁成祺迎娶殷帝的堂妹乐临郡主。乐临郡主乃殷帝倚重的安亲王的独生爱女，又与殷帝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婚礼自然辉煌盛大。所有人都忘了郁府门前的那一摊鲜血，忘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小姐。”栗菀轻声唤道。
殷儿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地道：“是我自己太愚蠢，其实父亲``````不，是乐临郡马向来是不喜欢我的，许是因为我一点也不像他`````但我还是想，燕东国没了，我们一家人还是能够在一起的。如果不能堂堂正正的活着，即便不能同生，我们还可以共死。现在想来，不过是我的一片妄想罢了``````终究就只剩下我了``````”
栗菀抱住殷儿，泪眼涟涟，轻声道：“没关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离开殷儿，我也会守在殷儿。殷儿不会是一个人的，不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番外1--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