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深庭》小寂

12、回宫

　　月绾依倚在长窗下独自立着沉思。快到中秋，圆而不满的月亮晶莹如残缺的白玉盘一般，照得庭院如清水一般，通明透亮。
　　突然，桂枝匆匆而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荷薏微微皱眉，斥道：“没点规矩。”
　　月绾依微微一笑：“没关系，”然后转向桂枝，问，“谁回来了？”
　　桂枝连忙收敛神色，道：“奴婢刚刚听说，皇后娘娘的凤驾半个时辰前到了钩凰殿。”
　　月绾依荷薏俱是一惊，离宫三载的中宫皇后何故忽然回来？月绾依满腹疑问，桂枝却是一问三不知，只道琉璃皇后回来是为了三天后的太后的千秋寿诞。
　　只见月绾依面露怒色，荷薏忙道：“皇后娘娘不想别人知道，那么就谁也不知道。其实若是我们月照殿得不到消息，那么其她娘娘那儿也甭想得到消息。”
　　月绾依一惊，琉璃皇后竟有如此手段，现在在后宫还能够为所欲为？
　　许是看到月绾依不解，荷薏微微一笑，道：“娘娘不觉得，后宫实在是太平静了吗？历朝历代哪有如此祥和的后宫？远的不说，就说康运先帝爷一朝，那就叫一个天昏地暗。睿肃皇后时代的后宫的确纪律严明，无人作乱。但那是以睿肃皇后的无比强硬的手腕，专宠十数载，再加上开宁帝的子女都是她所出，方能有如此之气焰。如今的琉璃皇后从未独得圣宠，其她生育了皇子皇女的妃嫔也不少。但是后宫中还是无人不服，太后对她更是偏爱疼宠有加。琉璃皇后的手段由此可见一斑。”
　　月绾依沉默良久方抬头道：“我要去钩凰殿。”
　　荷薏本想拒绝，也知道必须拒绝。只是看到月绾依那双染上悲伤的眸子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信念的时候，不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字：“好。”
　　八月的御林苑中百花凋落，只余下了开得正盛的清秋菊花。黄鹤翎、月下白、玉玲珑、一团雪、貂蝉拜月、碧江霞、双飞燕、剪霞绡、海云红、玉楼春，色色皆是名贵的品种，如此艳态，大有一种不似春光而又胜似春光的美丽。而菊花之美，更在于其气韵而非颜色，宫廷中的菊花恰恰艳丽而没了气度。

　　入秋时分，草木萧疏之气隐隐冲鼻。
　　月绾依来到钩凰殿后院，却见不到一个人影，正心下差异，却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夜铭。她急忙隐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后，顺着夜铭的目光，只见他专注地看着在石桌一旁独自饮酒的女子，月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稀稀疏疏地落在夜铭身上，越发显得他形容俊雅，卓尔不凡。月绾依痴痴地看着夜铭，哪怕心中暗恨他的冷落凉薄，此时此刻，还是不得不为他的风范气度所折服。
　　良久，夜铭幽幽长叹一声方静静离去，动作极其小心谨慎，似乎害怕被那女子发现。月绾依看着夜铭所看，望着他的离去，心中失落满满，不知所措。不觉踩在了草地上，发出了声响。

　　一个飘渺幽灵的声音忽然响起：“出来吧。”
　　月绾依大惊，想转身离去，终究还是没有。只听见那个声音道：“快点出来吧！要不本宫把侍卫女官们叫来，你也走不掉。”
　　月绾依站了出来，她想她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了？天下间还有谁能够在钩凰殿如此放肆？月绾依半俯身子，口中道：“见过皇后娘娘。”
　　昏暗的月光之下，看不清琉璃皇后的样子，只隐约看到一个袅娜优美的身影。
　　琉璃皇后吃吃笑道：“仪妃，你真可爱！”
　　月绾依越发惊讶，抬头看向琉璃皇后，只见到一张在月下如梦似幻的脸蛋，朦朦胧胧，却不禁让人心生神往。
　　“怎么了？”
　　月绾依脱口而出心中所想：“你怎么知道我是仪妃？”话一出口，月绾依就后悔了，这样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夜闯钩凰殿，私窥皇后，这罪名足够她死千百次了。
　　琉璃皇后却不像是要责怪的样子，只听见她笑着道：“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妃嫔中也就只有你了。仁妃呀通嫔呀舞顺徽呀都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仿佛嘲笑的话语，经过琉璃皇后那清丽的嗓音，却只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受用，月绾依也没有例外。她一直以来的固执，骄傲仿佛就在这月下荡然无存。
　　“回去吧！”琉璃皇后轻轻挥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为什么？”没头没脑的问题，月绾依又道，“为什么放过我？”
　　琉璃皇后还是笑着，只是那笑容看不真切，像是强行堆砌起来的：“你永远伤害不了本宫和本宫的孩子们，本宫何必和你计较？”
　　许是见月绾依还是呆呆站在那里没有动，琉璃皇后继续道：“你所倚仗的不过是生了一位皇子和一位帝姬，这宫廷中不能平安活下来的孩子还少吗？有些甚至登上帝位不也会无缘无故的没了吗？实话实说，你本宫还不放在眼里。”
　　月绾依心中的底气倒是被激出来了，生硬道：“您又怎么能肯定？”
　　琉璃皇后摇摇头笑了，这回像是真的笑了：“若是仁妃舞顺徽她们决不会这样直直地回问本宫，连恒嫔也不会。”
　　月绾依自知失言，却不觉得难受，也许是真的麻木了吧！失宠后什么难听的话不曾听到过，而且从琉璃皇后婉约的嗓音中流出的话语不像是嘲笑，到让人觉着说不出的受用。月绾依转身离去，又回头看看，只见琉璃皇后已经起身，独立于弦月之下，周身笼着萧索苍凉之色，风姿绰约，犹如困在人间不得返天的仙子。
　　月绾依不禁看得痴了。

　　庆麒四年，八月二十五，长宁节。
　　长宁节是乾婆达皇太后的生辰，为此举国欢腾，整个宫廷也早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后宫之内人人喜气洋洋的，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月绾依走进大殿时，只见大殿灯火通明，竖着十余座六尺多高的青玉缠枝琉璃灯，那玻璃形的灯座上兰膏明烛火焰熊熊，如星辰闪烁。正座之上高高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寿字，红色的帐幔映衬着金色的字，益发显得高贵耀眼。
　　乾婆达皇太后正坐着，笑意盈盈地和几位太妃、妃嫔说着话。今天，皇太后已经足足满四十五岁了。然而她看起来还是那样的雍容美丽，在一众太妃、妃嫔的簇拥下，丝毫没显出老态，反而衬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韵味。
　　月绾依并没有特异装扮，仅简单地梳了一个归仙髻，鬓上别了一支珍珠点翠喜鹊步摇，又用嵌金丝罗云片点缀，穿着素净的月合色蚕丝绡纱百褶裙。在触目皆是金玉的大殿里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月绾依轻轻地伏下身，施了一礼：“仪妃月氏恭祝皇太后福寿安康。愿皇太后松柏长青、河山同寿。”
　　皇太后淡淡一笑，从容道：“仪妃有心了。”那温和的微笑，丝毫看不出她与月绾依之间曾有过的深深嫌隙，倒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在看着一个愚顽的孩子。
　　月绾依恭声道：“妾不敢当。”

　　这时候，宦官尖利的嗓音传来：“皇后娘娘凤驾到！”
　　月绾依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琉璃皇后的情形。
　　月绾依这些年呆在宫廷，见过太多美丽女子。至不行，平常揽镜自照，不也是佳人。本以为琅琊太姬的妖娆，靖敏公主的清丽，舞顺徽的艳烈，屈突王妃的秀雅，已是世间的绝色，今日一见琉璃皇后她方知自己的无知可笑。
　　当琉璃皇后走进大殿时，满室的光华仿佛都褪去了颜色。月绾依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琉璃皇后身上，然后再不能离开，眉如翠羽，肌似白雪，腰若约素，浑身笼罩着皎洁明亮的光芒，让人觉得温暖，而不刺目。
　　月绾依觉得自己似乎都忘记了要呼吸。女子者无论心性如何，只要稍有两分姿色在见到别的女子时，总还是不自觉会比较容貌。月绾依向来自负于自己的美貌，哪怕在后宫中虽称不上艳冠群芳，但也是拔尖的了，现在却不得不为此而自卑。
　　她根本比不上琉璃皇后！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上帝，总算能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