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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琉璃 ...

  •   初一,乃各宫妃嫔按例给皇太后和皇后问安的日子。琉璃皇后不再宫廷,所以只需去太后宫就好.
      月绾依最近越发的倦懒,一则自是因为正在害喜的缘故;二则是由于失宠了。圣上虽然偶尔也会来月照殿听琴,有时也会留宿,知是谁都明白月绾依失宠了。月绾依心中不是没有不甘和怨愤,只是慢慢学着去习惯,就像荷薏说的,供里头那位娘娘没有过这样的事?一开始,还是有不晓事的妃嫔上门来冷嘲热讽,现下也没有了。惟有舞顺徽不时来访,虽然两人常常相对无言,等到茶凉时分,舞顺徽也就自行无声离去。
      月绾依明白虽然她失宠了,但还是有不少人盯着她腹中的胎儿。舞顺徽的到来其实是表明疏束贵妃甚至是琉璃皇后的态度,为着孩子,月绾依渐渐也就不那么冷淡了,也不再天天呆在月照殿了,不是出去散步。今天虽然还是倦倦的,她也还是撑着去给乾婆达皇太后请安。
      自那日给乾婆达皇太后独自召见后,月绾依对皇太后就有着不可抑制的敬畏。那样一个看着慈善温润的妇人,说着祥和的话语,竟就让她怕得站不稳。从此,对皇太后总是能避则避,如今避不过也就坦然面对罢了。毕竟皇太后对她的不满来源于圣上对她这个出身低微的女子的过分宠爱,如今她已经失宠,对她也就不会在放在心上了吧。
      月绾依刚到外殿,就听宫中传来欢声笑语。皇太后喜静,宫内向来清静,鲜少如此欢闹,月绾依怔了一下,见门口还有四个面生的仆妇,虽是下人,面容打扮都不俗,她就更加好奇,仿佛不经意问起:“谁在里面?”
      守门的小宦官轻笑道:“琉璃太姬给太后娘娘请安来了。”月绾依顿时一惊,竟是琉璃皇后的母亲琅琊氏,如今琉璃家主的正室,琅琊一族的嫡女。
      待女官传她进去,月绾依见到皇太后身旁坐着一个异常美丽的妇人。饶是月绾依在后宫中见惯各式美人,也不禁赞叹她的美丽。
      虽然明知这妇人是琉璃皇后的母亲,已经不年轻,可看上去怎么也不过三十出头,梳着归仙惊云髻,发上缠绕着明亮的碎金大红色流苏,鬓上别着各色珠宝玉石,右边垂着一串圆润的粉红色东海珍珠,一身鲜艳的蹙金丝绣曼陀罗花纹锦服,遍绣祥云鸾纹图样,边上缀满小珠,过分富丽浮华的服饰,若是别人这样装扮,定是不成体统,但在琅琊太姬身上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风流写意之态,叫人赏心悦目。月绾依心下不禁有些疑惑,这位琅琊太姬美则美矣,却过份妖娆,与靖敏公主并不相像,那么大约和琉璃皇后也不相像。
      见到月绾依进来,琅琊太姬也没有起身,月绾依倒也不在意。只听见琅琊太姬问道:“这位是?”
      皇太后一旁的碧嬷嬷笑道:“这是仪妃娘娘。”
      琅琊太姬淡淡一笑:“原来就是已经为圣上诞下一位皇女一位皇子还正有着身孕的仪妃月绾依呀!瞧我这眼神,竟就认不出来。”
      琅琊太姬的话没错,但月绾依感受到明显不是面上的意思,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舞顺徽笑道:“太姬许久没入宫了,平常又忙着琉璃一族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事,又怎能记得全宫里头那么多的人。”
      琅琊太姬看向太后,笑着道:“诗韵都做了母亲,还是那样伶俐。”太后但笑不语。
      中间又絮絮讲了不少话,琅琊太姬似乎有意无意间在冷落月绾依,月绾依心下不耐,但面上又只能保持微笑,看着众人一派和乐的样子。
      月绾依不得不承认琅琊太姬的手段很高明,她能够巧妙地引导众妃嫔谈笑,恰当的话题适当的玩笑,让皇太后不会无聊,也没有叫下位的妃嫔觉得受到了慢待,对上恭,对下宽,于是所有人都是那样的开心愉悦。月绾依心中微叹,自己的母亲大约永远都做不到这样。
      过了一阵子,皇太后开始露出疲惫之色,琅琊太姬也就起身告辞了。
      “留下来用膳吧。”皇太后轻声挽留,神态诚恳。
      月绾依本以为琅琊太姬定会答应,却听得琅琊太姬道:“不了,家里还等着呢。”
      皇太后倒也没露出任何不快,点点头道:“你的事多。不过,有时间也多些进宫来吧。”
      “妾明白。要不,”琅琊太姬掩嘴轻笑出声,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月绾依,“别人都以为我琉璃家没当家主母呢。”这句玩笑话也有点过火了,却见皇太后认真颔首赞同。月绾依这才明白,母亲当初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琉璃家了,今天琅琊太姬进攻就是为了此事,面色难看起来。辞别了皇太后,匆匆回到月照殿。
      月绾依开始把自己困在月照殿中,连舞顺徽来访都不见。

      央泉宫位于帝都西郊,乃夜朝的第二位皇帝文显帝为嫡妻圣德皇后迦楼罗氏所建。
      圣德皇后长于乱世,自幼随生母平真将军迦楼罗挽澜养于军中。嫁与文显帝后不久,就遭逢巨变,不得不独自带着孩子在兵荒马乱中艰难求存。成为皇后后,打理后宫辅佐君王教养子女,一刻都不能安歇,身体越发虚弱。一次旧疾复发险些叫她香消玉殒,在太医的建议下离宫静养。向来朴素的文显地为此特意修筑了央泉宫,圣德皇后在此休养了三四年才又重返宫廷。正是有这个先例,琉璃皇后狼獾才如此容易地离宫四载还能坐稳后位。
      圣德皇后迦楼罗氏向来被誉为是夜朝最优秀最贤明最恭良最仁德的皇后。
      央泉宫树木葱葱碧草茵茵,但夏日还是极闷的,可琉璃皇后身边的内书女官芝茜此时却连冷汗都被惊吓了出来,皇帝竟然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从前可都是命人通报后才过来的呀。
      夜铭淡淡问道:“皇后呢?”
      芝茜小心答道:“娘娘正陪着五皇子殿下。”
      夜铭微微一愣,方想起芝茜说的是皇后所出的幼子,灏。只听得他道:“是吗?朕也好久没见到五皇子了,带路吧。”
      芝茜是狼獾从琉璃家带来的侍女,对许多事比起旁人清楚许多,此时心中不免感慨,圣上还是不喜五皇子,不像对靖敏公主和四皇子那样总是亲热地唤着名字,但口中不敢多言,恭敬地回了一声:“是。”
      夜铭一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气势。芝茜是从小在琉璃家接受训练的家人子女,还曾经伺候过琉璃家族已经退隐的太家主,狼獾的祖父,年轻的皇帝现在却让她觉着一股扑天盖地的压迫之感。直到远处传来一阵似曾相似的欢笑声,夜铭停下脚步,目光如刺一般射在芝茜的身上,目视命令她止步,自己却放轻了脚步走去。  
      纵使夜铭之前想象过无数再一次见到狼獾的情形,可绝不会是眼前这样,笑得明亮坦荡甚至是有些放肆,而不是他见惯的那种淡然的微笑,如一口幽深的古井般邃然而不见底。夜铭有片刻恍然,仿佛从前也曾经见到过这样的狼獾,只是那悠远的记忆像是黑夜星空偶过的流星般短暂,大家都早已习惯那个从容淡泊的琉璃皇后了。
      夜铭收敛了一下心神,又轻轻地向前走了几步。一旁的小宦官眼尖地看到了夜铭,下跪行礼,口呼万岁。狼獾脸色骤变,缓缓地侧身,待看面色过于平静的皇帝时,却已是沉静而淡定的神色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夏至的夜晚,帝都上空淅淅沥沥落下了雨滴。
      皇后的居室里同样还是一片寂静,许久未见的皇帝与皇后,这一对世上最尊贵的夫妻就这样隔着案几面面相坐,夜铭并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注视着自己的妻子,他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和妻子独处了。
      狼獾终于说话了:“圣上前来所为何事?”
      夜铭转瞬恢复常态:“母后千秋将至,皇后还是不亲自回宫祝寿吗?”
      只见狼獾眉目流转,欲说什么却还是张口冷笑道:“妾还以为圣上是为了殷朝使节而来的呢?”
      夜铭脸色大变:“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吗?”
      狼獾淡淡言道:“圣上是怎样的人,那容得妾来说呢。”
      夜铭猛地站起来,一只手欲重重击向紫藤绕花团刻桃木桌子,最终还是轻轻放下:“我知道你放不下栗菀,只是,她不过是一个侍女,当时钦王开了口,我又如何能不答应。”
      “圣上是一国之君,所思所行无不是为了至曼。妾身为圣上的妻子,又怎能不体谅夫君。”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只有在听见栗菀的名字时露出一丝异样,瞬间又是只余下一片空洞。
      夜铭终于再也忍不住,双手紧紧握住狼獾的肩膀:“能体谅?为什么又要离开宫廷?为什么再也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你忘了,你对我的承诺了吗?”
      狼獾面含讥诮之色,冷哼一声,道:“我的承诺是给夜铭,不是给至曼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我就是我!夜铭是至曼的皇帝,至曼的皇帝是夜铭,这一切都没变过。”夜铭大声喝道。
      狼獾喃喃道:“变了,一切都变了,”她望向夜铭,冷声道,“你明明知道栗菀对我有多么的重要,不是吗?别人不了解,你也不了解吗?可是你还是把栗菀送给姬傲那个恶魔!”
      钦王姬傲是殷朝高帝的义子,现任殷朝皇帝的义兄。幼年即跟随殷高帝征战天下。燕西一战天下闻名,当时年仅十四岁。同时,他的任性和残暴也为世人所知------只因一个敌军士兵言语冒犯,就活活坑杀了五万降军。但是,他的军事才华无容置疑。十四岁首任主将以来,除了已经灭亡的前燕东国的“琉璃将军”,还没有人让他吃过败仗。早在元服礼时就按殷高帝的指婚娶了正妻蒙氏,侧室和氏,两人都在三年内相继病故且没留下儿女,后来又娶了荀氏为继室,也是没有留下孩子就忽然病逝。人人都说钦王克妻,钦王也再没娶妻纳侧。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生之久,忽然门被打开,风雨迎面扑来,走进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孩童。那孩童眉目清秀纤尘,虽还稚嫩,但若单论五官,却比靖敏公主还要胜上半筹。只见他径直走向狼獾,笑着喊了一声:“娘。”然后依偎在狼獾怀中,漠然的狼獾此时露出慈祥的笑容,微微抚着他的脑袋。
      夜铭似乎也想缓和气氛,含笑朝五皇子招手,柔声唤道:“灏儿,到父皇身边来”
      五皇子踌躇着不愿过去,只见狼獾轻轻点了点头,终于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细声道了一声:“娘。”因为帝后的关系,特别由于夜铭不喜欢五皇子,五皇子平日几乎没有机会亲近过夜铭,因此显得有些生疏,迟疑着不肯走近。
      “灏儿,过来。”夜铭伸长的手晾在空中,颇为尴尬,也有些恼意了。
      五皇子扭直了身子,在夜铭面前两三步,躬身行礼道了句:“父皇万安。”
      夜铭微笑颔首:“父皇和母后有事要谈,你先下去吧。”五皇子望向狼獾,见狼獾点了点头,才又再行礼,才转身离去。
      门再次关上,须臾片刻,方听得夜铭叹道:“越发像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狼獾绽开明媚的笑脸,叹道:“是啊!”见夜铭一直没作声,狼獾抬头望向他,神色古怪,“圣上不满意吗?这张脸也许能给圣上换来许多东西呢。”
      夜铭目光阴深如最锋利的宝剑射向狼獾,仿佛要把狼獾刺穿,但狼獾丝毫不为所动。很快,夜铭就无力地转开目光,低声道:“我来不是为了和你争的。”听着夜铭语气中那点点哀求,狼獾心中不是没有感动,可还是强撑着故作镇定。夜铭暗自嘲笑自己,还希冀些什么呢?这是一个多么铁石心肠的女人自己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夜铭凝视着她片刻,方道:“我就真的就这样让你生厌?”
      “是我让您生厌。”
      夜铭急急道:“不是的。”
      “是!”狼獾似乎用尽全力咬着牙吐出了这个字,双拳紧握,强压情绪道,“你知道了!你知道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完都美无瑕的琉璃家嫡女,绰然,涵儿,灏儿,也不是你想要的血统纯正的孩子。”
      忽然,破空的雷电一闪,随之而来的是惊天之响。
      夜铭只觉得痛入心扉已经没了感觉,然后把狼獾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把它与自己融为一体,涩声问道:“你就不能再信我一次吗?像从前那样。”
      狼獾挣开了夜铭,泪早已在无意间盈满眼眶,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落下:“我很想,很想说一个‘信’字。可是,我再也无法让自己说出这个字了。她曾经说过,为女子者始终不得不依附于男子而生存,但是,又绝对不能够相信男人!天底下人人的承诺都能当真,唯一不能相信的就是说着爱你的男人做出的诺言!越是说着爱你的男人,最后越会选择牺牲你,”狼獾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字地道,“特别当那个男人是皇帝!”
      夜铭深深地望着狼獾:“我是真的想和你白头偕老的,我们可以一起俯视这片大地,一起共享天下尊荣,我是帝,你是后!”
      狼獾望向夜铭,虚弱道:“你以为我稀罕那个后位,”冷风从门缝窗隙间流入,狼獾不禁蜷缩起身子,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漆黑阴深血迹斑斑的夜晚,但还是在继续说着,“殷高帝还说过要把天下送给她呢?可结果呢?圣上不是很清楚吗。”
      夜铭无力道:“我们一定要说她吗。”
      “为什么不?”狼獾似乎忘记了恐惧,双目如炬,仿佛要燃尽天地一切,包括她自己:“你不喜欢她,也不愿意提起她。但是没有她,我们不会相遇!没有她,我不可能成为皇后!没有她······”缓缓闭上眼睛,泪水终究熄灭了火光,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一直站在门外没有离开的五皇子看着天空飘下的鹅毛大雨,愣愣失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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