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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周格 ...

  •   我最愿意在连夜的手术后,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俯视微露的天光,黑和白周而复始,就像人性在暴烈和温柔中徘徊。由原始野兽到万物之灵的进化已经完成几百万年了,周身的毛几乎褪尽,不能尽褪的要将其束缚起来,比如头发,或者残忍地拔除,比如体毛。进化之端,人们一边钻木取火,一边笑话光秃秃的虫子只能在地上爬行;进化之后,人们审美却与虫子趋同。原来,内心隐蔽的愿望早已种下,为什么要去关注一只虫子,为什么总跟一只虫子比高低?因为人类欲壑难填。
      护士长走进来向我汇报松龄的病情,特意请示是否能给她一些纸和铅笔,我故意装作一副怜悯的腔调同意,心里却不屑得很:松龄的画总是自以为是,她的作品毫无力量。尽管当年那幅《创造夏娃》在坛城本地报纸获得刊载,编辑写了一段热情洋溢的赞颂之词:“在人心惶惶的’非典’时期,这幅画的作者被单独隔离在医院。可她没有失去生活的希望,没有失去对党和政府的信心,没有失去抗击病魔的决心,创造出了代表新生的画作,创造出了对于生命的主宰权!”松龄一直以此为荣,将这份报纸裱进画框,至今仍挂在她租用的画室里;但是,她这幅画若不是因为政治需要,何德何能能披衣配彩?不消说那无聊的构图,单就作品名来说都犯了极严重的错误——夏娃是上帝创造的,不是亚当。
      我不能原谅松龄的背叛。
      在非典过去后的第一个夏天,坛城的阳光破碎得极不真实。人们还没有从非典的恐慌中脱身出来,而我从一开始就预感到不会输。这种主角意识向来都是我的开路石。我还能预感到一年之后,我将破茧成蝶摆脱在地面当一条蠕蠕爬虫的命运,甚至站在弄潮的尖儿上,把迷失的尊严都给找回来。而他们——这些蠢货——只会嘲笑我站在讲台上的局促,完全不明白我写下的完美方程。而我毫不在意,在黑板上留下狄拉格尔的名言:“只有魔鬼才会讥笑神。”
      “谁是狄拉格尔?”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松龄。
      她坐在下面,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正在我脸上寻找答案。
      “希腊的语言学家,与亚里士多德齐名。”
      “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只知道亚里士多德。”
      松龄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她找不到证据反驳便不再做声。她向来都是这样不求甚解,缺少杀伐决断的勇气。当然,在计算机普及率并不高的年代,人们很难详细掌握一位2500年前的哲学家。狄拉格尔,不需要失落。你还有我。
      我第一次有机会向松龄正式介绍狄拉格尔是在我们成年之后,就在这间医院,以医生和患者的角色再度重逢。她坐在吸氧室里,像一只温顺的、焦虑的绵羊,而我正好可以解开她的套索。我安慰地告诉她,狄拉格尔成名前经受过许多打击,甚至没有进过一天正经的学院,但仍然凭借永不放弃的毅力成为了举世瞩目的哲学家。
      “你也可以的,松龄。”我释放出积攒多年的温暖,就为了此刻,“你不是能创造夏娃吗?你一定能创造奇迹!”
      她的眼泪落在白蜡烛似的手上,而那串白蜡烛又融化在我的手心里。
      我给了她一个谎言,她把它当做希望。或许她早已知道我在欺骗她,不过她也想借着我自欺欺人罢了。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出现,谎言还是那件长满跳蚤的华丽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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