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人脑子打架

7、蓝罂粟王子与少年鹰

　　三
　　四月的时候，老师和少年鹰说：“你可以进化了。”兔子先生和灰扑扑都很为他高兴。少年鹰也激动地搓着手，想着：“我要进化了！”这次一定能变得很凶吧？
　　结果他变成，啊，是进化成了一条被子，是绿色的，还画满了森林，森林上栖息着猫头鹰。整只被子散发着清清的香气。少年鹰垂头丧气的，但是他想，冬天的时候，小蓝婴盖着自己，会觉得很暖和吧。晚上他回到家，把摇篮里的小蓝婴抱到床上，就摇身变成绿色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可是，鲜花与青草的气息太馥郁了，小蓝婴觉得不舒服，少年鹰就变回了抱枕。毕竟小蓝婴是美人鱼，所以不喜爱森林与大地的气息啊。少年鹰更不喜欢自己变成的被子了。
　　不过，就在这天晚上，古怪的事又发生了。小蓝婴睡着了，小抱枕从摇篮上下来，变成在书桌旁写作业的少年。少年看着融黄的灯光，觉得自己有了小蓝婴，就像是有了个弟弟，有了家一样。他一边写着很难的作业，一边傻笑着。
　　“喂。”他身后传来硬硬的一声。少年鹰还傻傻地环顾一圈，才发觉是小蓝婴在说话。不知何时他已经醒了，坐在床上。
　　少年鹰愣怔着，怎么说呢？小蓝婴的眼睛变硬了，目光扎在皮肤上也刺疼刺疼的。目光撞进自己眼里时，有点生疼。少年鹰稍稍低头眨眨眼睛，一下想起不久之前的奇怪的事了。
　　“你早就察觉我了吧？”
　　“那个傻子被我藏起来了。”
　　什么意思呢？少年鹰呆住了，过一会才隐隐约约想到，现在在说话的是个陌生的灵魂啊！小蓝婴又在哪儿呢？少年鹰又疑惑又着急。
　　“如果你还想见到他，就乖乖听我的话。什么也不要问。走到我面前来，快点变成被子。”
　　“你每天晚上都要乖乖地陪我睡，早上他就能回到这个身体里。不然的话，我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少年鹰想着，那时小蓝婴昏了过去，醒来之后，身体也是被他霸占了吧？所以才会那么奇怪啊！而现在，如果不答应他，小蓝婴会被伤害吧？少年鹰只能躺到床上，变成了被子。那个家伙立刻抱住了被子，铺在自己身上。
　　“天哪，阳光和大地的味道啊。但是是你的话，也不讨厌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被子里。少年鹰莫名地脸红了。好在灯关了，不是一定有人会奇怪，被子怎么变成粉红色的了？

　　每个夜晚，这个小恶魔都会出现。在白天，小蓝婴还是个可爱的小宝宝，但少年鹰也会从小蓝婴的眼睛里，看见另一个人。不过，少年鹰也渐渐地习惯了那个在每天夜晚出生、在清晨消逝的家伙。毕竟《绿山墙的安妮》里的林德太太说：“爱尔兰人说过，人什么都能习惯，就算是被吊起来，也会习惯的。”
　　少年鹰还问到了他的名字。他说自己叫“蓝罂粟”。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少年鹰问有什么寓意吗？他说因为我像罂粟花一样，又妖艳又有毒。少年鹰很努力地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蓝罂粟和小蓝婴完全不同，他非常聪明，竟然能帮少年鹰订正作业。他自称是小蓝婴的孪生哥哥。但是妈妈在生他们的时候，一不小心没生好，哥哥就落进弟弟肚子里了。少年鹰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机理，只知道蓝罂粟不是个好孩子，希望他能早点离开小蓝婴的身体。
　　但蓝罂粟显然高估了自己在少年鹰心中的分量，有一天他问：“如果让你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少年鹰从不生气的，这一次却突然气着说：“我妈妈也这么问过我，于是我谁都没选，自己长到了这么大。人都是能一个人活下去的，又不是非谁不可。”说着，少年鹰从他身上爬下来，把自己卷成一团，不肯盖在他身上了。
　　蓝罂粟这么想着：“因为不能都得到，然后赌气一个也不要。所以你一直很寂寞啊，从来都不属于谁。”但他并不揭穿少年鹰的难过，而是抱住卷卷的被子，说道：“对不起，我不会问了。”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鹰还是回答了，“我不会因为你更聪明，更有用，更适合活着，就觉得你弟弟不应该存在；但我也不会因为你弟弟更可爱，性格更好，我更喜欢他，我们相处的时间更长，就——”
　　“你更喜欢他？”蓝哥哥反复嚼着这句话，似是不太相信，脸上还浮着隐隐的青气。
　　少年鹰也挺诧异的，这么显然的事，蓝罂粟竟然会不相信，并且还要不高兴，还不高兴了很久很久。
　　五
　　现在是深深浓浓的春天了。少年鹰头上的青苔，也长成了嫩绿的浅浅的猫眼草，绿色翅膀上的羽芽也舒展成一片片圆圆的叶子。他的竹笋耳朵也要修剪，不然就长成竹子了。就连他变身以后的抱枕或者被子，也更绿更温暖了。
　　这是一个春天的下午，少年鹰准备去打篮球，但他在草地旁停下了。阳光像潮水一样，而他在阳光里游。八角金盘的叶子像阳光洗成的碧玉。低的草铺着高的树的影子。风轻轻吐气，影子就像绸布飘呀飘。
　　阳光很丰盛地洒进少年鹰的心里。少年鹰忍不住变成被子，躺在草地上晒了晒。
　　“这就是作为被子的本能吗？”少年鹰觉得蠢蠢的，就为自己辩解着；“我不过是想让晚上那个小子睡得舒服一点。”等一等，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为什么要对他好呢？少年鹰觉得自己更蠢了。
　　但是，阳光真的好舒服唷。而草就在软软地以春天的方式燃烧，被风吹出蓬松的火焰。在暖暖的阳光的气焰里，绿色的森林被子慢慢地睡着了。
　　少年鹰一直睡到了黄昏。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窝着三四只小猫。少年鹰在草地上睡觉，而它们在草地上的小小森林里睡着了啊。

　　这天晚上，蓝罂粟又紧紧地搂着被子，在被子的怀抱里深沉地呼吸着。他的气息在少年鹰的皮肤上打滚，被子一下子变成玫瑰红色。
　　“你怎么变红了？”
　　被子瓮声瓮气地说：“是你让我这么红的。”
　　蓝罂粟觉得少年鹰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微笑起来，却蓦地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仔细分辨了一会，责问道：“你跟多少只猫鬼混过了？”
　　他面色铁青。少年鹰一慌，问道：“怎么回事？是我褪色了吗？你的脸怎么绿了？”果然是自己大意了，阳光与风都温温的像水一样。被子一定是被光和风浸泡得褪色了。
　　“是你让我这么绿的。”蓝罂粟闭上眼睛，瓮声瓮气地说。
　　被子觉得，这个叫蓝罂粟的小孩儿也挺可爱的。这样的想法刚刚发芽，他就感觉怀里渐渐地抱住了一片冬天，又蓦地听到蓝罂粟冷冷地说道：“我要出来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少年鹰一愣，就被方方正正地叠起来了。他挣扎着想变回人，但动弹不了。蓝罂粟趴在他身上上，说道：“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和除我以外的任何生物睡在一起，给他们当抱枕，或者是变成被子。不然我现在就撕裂这具身体，他就会死，而我会破壳出来。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和他分离，并且保证他完好无损。”

　　少年鹰当然是答应了，不然要眼睁睁地看着小蓝婴死掉吗？蓝罂粟满意地微笑着，把小被子摊平。被子立刻变回少年，坐在床上，着急地问：“要怎么做呢？”
　　“你知道睡美人的故事吗？”蓝罂粟微笑着说。所以，蓝罂粟公主是要被少年鹰王子用亲吻唤醒吗？要先在他的眉心吻一下，其次是鼻尖，脖子，胸膛和肚脐。少年鹰在蓝罂粟滚滚江水一般的目光中，紧张地亲吻着他。而他被亲吻的地方都长出了红红的珊瑚珠，一颗一颗，像是一排纽扣。在珊瑚珠之间，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波纹，仿佛是蜿蜒的海岸线。蓝罂粟解开扣子，用指尖沿着这条海岸线，就像脱衣服一样，把自己的皮挑开了。少年鹰眼睁睁地看着他褪掉了融嫩雪白的皮囊，一下子膨胀成了一个高大的少年。“膨胀”这个词似乎不太能形容这个少年的质感，他硬硬的，是瞬间结晶的冰盐，又像是冬天屋檐下的冰棱。
　　少年鹰呆住了，喃喃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蓝婴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就像套娃一样，我在他的身体里。但是弟弟生长得太慢了，就像一件很小的衣服——”
　　还没等他说完，少年鹰就揍了他一拳。他骗了自己！小蓝婴不仅没醒过来，还变得像纸一样。
　　“对你来说你的弟弟可能只是一件衣服，但对我来说，他是活生生的人啊！你不把他当弟弟，我把他当弟弟啊。你不喜欢他，我喜欢他呀！你根本不配当他的哥哥！”
　　蓝罂粟无谓地抹抹脸，质问着：“那你把我当成什么呢？我就该被永远束缚着，得不到自己的存在吗？我和他到底谁应该存在呢？因为他先在你面前出现，所以这个身份应该一直是他的吗？”
　　他把小蓝婴身体上的海岸线慢慢抹去，再小心地把少年鹰的亲吻（也就是珊瑚珠子）采撷下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最后他把弟弟的小身体整整齐齐地叠好，就放进了衣柜里。“你这位尽职的好哥哥，不用担心你弟弟了。他会有血肉之躯的。”他嘲讽地对少年鹰说，“我也能帮你把他的灵魂找回来。”
　　“但是你得亲我一下。而且，是这儿。”他的手指按住了嘴唇。
　　少年鹰把他打了一顿，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是，还是得亲他啊。怎么可以不亲他呢？小蓝婴的小小一只灵魂又要去哪找呢？少年鹰横下心来，还是揪着他的衣领，闭着眼睛把自己的嘴巴放到他的嘴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