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慕青门》半匣铃铛

3、霍家幼女 三

　　万芳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这一点在言行中就能窥见一二。

　　原本她还有些心虚，毕竟霍正方是自家公公的表兄弟，她刚刚那个说法也确实有些不太好。可还没觉得抱歉就被这么一说，心虚也变成了心火。

　　她脸上的表情忽红忽白，一个气不顺，嘴巴就没有把门似的，指着女人的鼻子就骂：“我告诉你姚华！你不要以为你姓姚就可以随便造谣些诽谤人的话！我说什么了我，我那是实话实说，是谁跑了几家去找人救他们的？我不过就说了两句，怎么就‘当着长辈的面乱讲话’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还长辈！你是把他当叔还是把他当爹？！”

　　机关枪似的冲着姚华一顿好喷，万芳的气顺了一些，这才拍了拍胸口，可是刚好拍到那些粘腻的口水加芝麻，脸色顿时又黑了下去，忍不住骂道：“你跟他霍老头子沾的是哪门子亲，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眼！你新寡寂寞，可别忘了人家有儿有女的，想要讨人家欢心不是抬着人家爹就行的，最好把他儿子往这水里一丢，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女儿是赔钱货，留着也威胁不到你！”

　　这话一说完，抱着霍锦年的柳叶眉脸就涨得通红了，霍锦西甚至听到了锦年的呼痛声，同时，感觉抱着自己的臂弯微微收紧了一些。

　　“……”一边原本沉默看着的霍锦西脸上一热，忍不住对着万芳怒目：“你妈生下你的时候怎么没把你往水沟里丢了算了？反正就是个赔钱货！”

　　霍锦西瞪着万芳，一张稚气的小脸涨得通红，像极了她爸的英气剑眉如长剑一样锋利，眼神更是凌厉，不知道是被霍锦西不符合年纪的话吓到了，还是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竟然把万芳给看愣住了。

　　吵架讲究气势，有句老话说得好，输人不输阵。虽然霍锦西身板小，但是气势却很足，单挑一个大人并没有丝毫的怯场，又因为被抱着，竟然比万芳看着还要高出一截。眼看万芳还在愣神，她不服输地用眼刀子剜了万芳一眼，然后立刻回头去看那个“新寡寂寞”的姚华。

　　姚华刚刚被万芳毫不客气的一通骂，这会儿的脸色并不比万芳好。调色板一样的脸色变换不停，气得眼睛通红，眼泪都要滚出来了。

　　万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霍正方高声打断。

　　“你们当着孩子的面在说什么鬼话！”霍正方带着怒气地甩开了搀扶着自己在一边沉默看戏的陈家女人。

　　抬头看身边的爷爷生气的脸，霍锦西眨巴了一下眼睛，却并没有开口。

　　“云廷他爸，”被甩开的女人在一边有些尴尬的开口，“你看，锦西身上还湿着，咱们就不要再说这些胡话了，别给你们冻着了。万芳这人就是这样，她没有恶意的！”

　　这么歹毒的话都说得出来，如果这还不叫恶意，那什么才叫恶意？

　　显然这么认为的不止霍锦西一个人。霍锦西看着爷爷闻言侧头去看陈家的女人，一只因为白内障的而瞎掉的眼睛黯淡无神，只有一只右眼静静地盯着她，陈家的女人脸色有些僵硬。

　　然后就是空气突然安静。

　　霍正方冷着一张脸，呼吸有些重。正这时，一双冰冷的小手却捧住了他的脸，将他的视线转了回来：“爷爷，我冷……我要回家……”

　　爷爷的神色和缓了一些，轻轻地点了点头：“锦西乖，爷爷马上就带你回家哦。”

　　“爷爷，锦西自己走，你抱抱锦年，他要哭了。”霍锦西捧着霍正方的脸，将他的视线调整到了满脸无辜搞不清状况的霍锦年身上。

　　这话一说完，就见姚华的脸更难看了一些，同时，霍锦西那倒霉的弟弟一张小脸也更扭曲了，扁着小嘴泪汪汪地看着霍正方和霍锦西两人，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霍正方点头，见孙子受气包似的小脸已经开始涨红，忍不住出声提醒有些失态的女人：“姚华。”

　　霍锦西同爷爷一起看着姚华，没有开口，小脸上的表情很是疑惑，黑白分明的眼眸却有些冷。

　　姚华很快就把霍锦年送到了霍正方的怀里，一边的万芳脸上闪过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去理会她了。霍正方一手抱着霍锦年，一手搀着霍锦西，拒绝了三个女人的搀扶直接回了霍家。

　　早就得到消息的霍云林早已经烧好了热水，准备好了干净的衣裳，正准备出去迎他们，看看为什么还不回来。见到霍正方一个人怀里抱一个手里搀一个，而后面却跟着三个邻里，虽然疑惑，但没有耽误时间，快速给他们把洗澡水兑好温度，让爷孙俩赶紧洗澡。

　　万芳三人虽然被霍正方拒绝了相送，但邻里之间的也没好意思真的放任一个老人浑身湿淋淋的带着两个孩子回家。眼看着霍正方被霍云林带回房间洗澡，而这边霍锦西也瞪着一双拒绝别人参观洗澡的小眼神，对视一眼后都尴尬的告辞了。

　　霍锦西比弟弟大两岁，九一年春天的生日，属羊。

　　目光在家里挂历上的年画猪图案停留了一会儿之后，霍锦西安静地钻到了洗澡的罩子里。九五年还没有热水器普及，溪庄这个小村落更是连独立的浴室都没有，家家户户都是一个木澡盆子兑好了洗澡水，毛巾抄点水洗洗就算了，天冷的时候顶多挂一个塑料罩子，圆形的罩子罩着澡盆挂好，罩子的底端挨着澡盆，用东西压着，热气出不去，冷气进不来，也能达到保暖作用。

　　原本她的盆是放在客厅的，霍锦西拒绝了妈妈帮她洗澡的想法，并强烈要求改放进了房间里，反正家里就是水泥地，地面弄湿的话用拖把拖一下也就完事了。

　　九十年代的农村对小孩子的生活自理并不过分紧张，确定了霍锦西的洗澡水不冷也不烫后，许晴拿走了霍锦西身边的热水瓶，嘱咐她洗完自己擦干净钻被窝里等她来穿衣服，然后直接带着儿子出了房门，去弄晚饭了。

　　房间里只剩下霍锦西一个人。

　　用热水澡驱散了寒意，她便自己擦干水出了浴盆，光着屁|股快速地钻进被子里，然后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打了个哆嗦。床边放着妈妈准备好的衣服，她的目光只落了一下，就转到了房间的内设上。

　　九五年的霍锦西家住的还是平房，红砖黑瓦的三大间，没有玄关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就像是一个横躺的“目”字，坐北朝南，大门和后门面对着，设计的略偏一些，因为通畅，被用作客厅。

　　另外两间则用来住人，东厢是爷爷霍正方一个人住，中间是客厅，霍锦西一家四口住西厢，除此之外，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

　　西厢用两个衣橱隔成前后两个空间，分别放置两张床，后半间是霍锦西的爸妈住的，保留了一些隐私。前半间则是霍锦西和弟弟霍锦年一起睡，不过是霍锦西一个人睡一张大床，霍锦年则睡在一边的儿童床。

　　至于厨房和卫生间，单独盖在了后院。

　　他们家三代都在这里定居，爷爷霍正方身体还算健朗，奶奶却早在霍锦西两岁的时候就病逝了，两人育有六个孩子，三男三女，都已经成了家。其中大伯霍云廷和爸爸霍云林都在溪庄，叔叔在近郊，三个姑妈中，大姑妈从小就被过继给了在市里的姑奶奶，另外两个姑妈就嫁给了镇上，隔三差五的也会回溪庄看看。

　　她爸行三，但孩子却是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爸结婚比较晚，结婚晚最根本的原因是穷。她爸上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在家烧饭、种地、照顾弟弟妹妹，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成了家后他才结婚生子，然后又辛辛苦苦地和妈妈一起，把霍锦西和弟弟养大。尽管她爸现在已经是村长，可文化程度限制了他的发展，除了做做宣传什么的，他经常会因为书写方面的工作而发愁。

　　所以她爸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让她和弟弟好好读书。

　　可惜，她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霍锦西苦笑，裹着被子望着房间里的日光灯管发起了呆，但很快因为姿势难受又把头低了回去。房间内的家设十分简单，样式古朴的黄漆家具彰显着岁月的宁静和朴实；雕花大床两边的双鱼帐钩线条优美流畅；还有床顶那显得过时的松鹤同春图案的帐顶，眼前的一切都让霍锦西神情怔忪。

　　床前一米多高的柜子上放着三个相框，一个是霍锦西爸妈的结婚照，还有张是霍云林抱着霍锦西的照片，边上剩下的那个，则是霍锦年的独照，看样子应该是周岁照。

　　霍锦西的目光在照片上定格了一会儿，才把视线从霍锦年的周岁照上挪到了自己的衣服上。然后，她像是踩地雷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将衣服一件件地勾回到了被子里，就这么躲在被子里开始穿衣服。

　　穿好棉毛衫的霍锦西笑嘻嘻地裹紧被子喊“妈妈”，让许晴给她找干净衬里衣裳。看着许晴摸着头困惑衣服是不是拿忘了的样子，看着许晴给自己翻找棉毛衫的忙碌身影，笑得像个没断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