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居》不见长安乱

4、仙乐坊篇（四）

　　午时春阳暖洋洋，春风和煦，吹拂它路过的一切，街上熙熙攘攘，店铺门前大多热热闹闹。永怀牵着桑依到一幅插在横梁，不时扬起的面幡下，松了手，跑上台阶，推开干燥地有些裂开的木门，回头看着小姨说道：“就是这。”
　　洛桑依深呼一口气，踏进了面馆。

　　因为关着门，温度也下了几个度。屋里光线略暗，却不妨碍将屋里的情况看个大概。洛桑依左右简单地扫视几眼，店面很小，有些冷清，桌椅摆放有序，桌面很是干净。楼梯依墙而建，楼梯下有道靠左的门，两块长方形的蓝粗布各占一半门楣，从门顶垂到门腰。里面大概是厨房。
　　用作楼梯台阶的木板有些一踩上去便会嘎吱响一响，响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楚。永怀左转进一个有些昏暗的楼道，楼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透了些许光线的门。若有若无的抽泣从门后传来。永怀回头，一脸肃穆地看着自家小姨，眼神中尽是哀痛。
　　尽头的房间正对大街，靠街的窗户半开，一些阳光寻得一丝缝隙钻了进来，落在窗沿上。窗户下放着一张床，小男孩坐在床边不停地吸着鼻涕，两只袖子早已濡湿，他还不停地用袖子擦脸上的泪。老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本来如松树皮一样的脸更加颓败灰暗，呈现出死亡的颜色。洛桑依探了探鼻息，她垂下眼帘，惋惜地说道：“老人家已经走了。”
　　这道声音如同晴天霹雳，将本来只是默默抽泣的张浩初劈醒。血淋漓的事实嚯地在眼前撕开，他愣了愣，胸中似堵着一块千斤重巨石，推也推不动。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儿不知多久，永怀有些担心，想问问小姨怎么办，刚挪几步，一声猝不及防的哭声突然响起，原本紧张的心吓了一跳。
　　张浩初低着头，双手掩面，眼泪细流般源源不绝地从指缝中流出，巨大的悲痛侵袭全身。“祖母没了，祖母没了......”脑海中不断出现这句话，提醒他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一直相伴，一直爱戴的祖母一夕之间没有了，自己该怎么办，好想祖母，好想跟她一起去那个地方，好想跟祖母在一起，只要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好，怎么办，怎么办.......他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流泪，大脑一片空白又很沉重。忽然，他碰到一片软绵绵的地方，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令人沉醉的香味让他的灵台清明了些，脑中不再涌动那些疯狂的想法，只是悲伤久久盘桓。他迷迷糊糊想起从前零碎琐事，在梦里，一切还没变。
　　春天，郊外的柴有些湿，不过烧上一会火焰便有冲天之势。张浩初一人静静地站在火堆不远处，表情木木的。日轮坠山，天色渐暗。他的影子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抖动。洛桑依搂着永怀的肩，二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火势渐低的火堆和影子逐渐暗淡的浩初。
　　“哎呀，你就跟我们走吧。一个人守在这多不好。”
　　张浩初还是死死抱住柱子，脸一副倔倔的样子。永怀松开了抱着的腰，直接坐在地上，折腾了这么久，他也有点累，“张婆婆走了，你一个人住着多不方便啊，你搬来跟我们一块住，也不孤单啊。”
　　“不用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学也会继续上的。”张浩初闷闷地说。
　　“可是谁给你煮饭啊？你总不能饿着吧。”
　　“我会做饭，祖母教过我，我也会洗衣服。你不用担心我的，真的。”张浩初也坐起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永怀。
　　坐在门边，头歪着靠门的洛桑依一边百无聊赖地摇扇子，一边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听到这句话，不禁犯起嘀咕：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看自家的，洗衣服不会，要他学做饭也不干，还搬出一套“君子远庖厨”的说法。麻烦事一件一件往家里带，摊子都让自己收拾，偷懒还很有理。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勤快啊。
　　永怀有些颓丧地坐在地上，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他不想让好朋友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生活太孤单，况且住在有温馨回忆的房子，难免勾起悲伤的回忆，一悲伤就容易整天不快乐。那以后的日子浩初要怎么过啊。
　　想到这永怀就很发愁，他抬头看向身边的好朋友，浩初绞着衣角，低头沉默。小姨头靠着门，摇着她那把翠鸟扇，一副悠闲的样子。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慢吞吞的移到门边，小小的手拉起小姨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些委屈：“小姨，你想想办法嘛？”
　　洛桑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转过头：“人家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啊，难道还能绑回家？”
　　永怀有些丧气，低头喃喃道：“是了，家里没有大人保护他。”
　　“要是他父亲母亲也在就好了，可惜他父母都不在了，都不在……”
　　看着永怀好似魔怔般自言自语，洛桑依动了动他的小脑瓜子，“诶诶，别多想了。”
　　永怀抬起头，黑黑的眼睛闪着亮光，洛桑依一怔，一时有些失神，永怀发现新大陆似地激动：“浩初的母亲还活着，我们可以去找他娘亲啊。这样我也就不担心了。”
　　正在不远处的张浩初闻言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
　　洛桑依顿时觉得头大。
　　“我们可以找回浩初娘亲，那样浩初就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我也就不担心了，”永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不是一举三得吗？小姨你说好不好。”
　　不过他等到是洛桑依的沉默。张浩初见状也知道希望不大，又把头靠回柱子上。
　　看两个人集体沉默，永怀跑到张浩初旁边坐下，一脸兴奋的样子：“浩初，我小姨很强的，她在城里号称百事通，城里人也相信小姨的消息，她什么事情都能打听到，这些你不也知道吗？你娘亲的下落一定也可以打听到，相信我小姨吧。”
　　在一旁的洛桑依觉得头疼，这小子怎么竟往自己身上揽白活儿呢。
　　张浩初有些迟疑地看向门边长的好看的姐姐，洛姐姐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浅浅一笑，他一惊忙低头，想说又说不出什么。
　　旁边的永怀则催促张浩初说出更多关于他娘亲的消息，但是当事人就是不支声。
　　洛桑依忙拉起永怀，她半蹲着教训道：“浩初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不愿意你不要强迫人家。等他想好了再说不迟。”
　　永怀耷拉着头，小声嘟囔道：“我也想帮他早点找回他娘亲嘛。”
　　“洛姐姐，你别责怪永怀了。”张浩初一脸平静，“我说了你们也找不到我娘亲。只怕失望一场。”
　　“胡说，怎么会失望，不试试怎么知道。”永怀板起一张脸，一副小大人模样。
　　张浩初看看桑依，一字一句道：“我娘亲在仙乐坊。”
　　永怀一头雾水，他转头看向小姨，没想到小姨眉头紧蹙，他心里突然有些七上八下。他试探着问：“仙乐坊是什么地方？”
　　洛桑依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号称“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狱”的地方。”仙乐坊那地方打着双修有助于修炼的幌子吸引各方谋利，强迫卖身，有段时间甚至猖狂到光天化日下抢夺美貌的女妖到坊里，而一旦进入仙乐坊，不是自杀就是憔悴而死，总之逃不出这座地狱，也逃不出死亡。
　　看小姨的样子仙乐坊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不过他不能露出难办的样子。永怀拍了拍浩初的肩膀，胸有成竹道：“放心，我小姨地狱也去过，那种地方她也可以进去的。”
　　张浩初眼前一亮，“真的吗？洛姐姐真的这么厉害？”
　　“真的，我小姨长这么大还没有骗过谁。”永怀一脸肯定地点点头。
　　张浩初还是有些不相信，他追问道：“洛姐姐，永怀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这么厉害？”
　　想着仙乐坊的事情，洛桑依正出神中，只听到几个“真的吗？”“这么厉害？！”，面对眼前一张希冀的脸，洛桑依打着哈哈，“没有这样厉害啦。别听永怀瞎说？”
　　在旁边的小子不乐意了，“小姨你骗人，你不是去过地狱吗？”
　　洛桑依一愣一愣地看着永怀，“去……去过呀，怎么了？”
　　张永怀仿佛看到了希望，从地狱安然无恙出来的人本领一定不弱，他双眼蓄满泪水，倒头便拜：“洛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母亲，救救我母亲。”
　　洛桑依连忙去扶张浩初，“你别着急，你别听风就是雨，偌大一个仙乐坊，能不能找到还是个问题。”
　　在一旁的永怀趁机说道：“浩初你快起来，小姨这是答应了，你放心吧。”顺便拍干净张浩初身上的灰尘。
　　“你也不要担心，我去找找看。不过以后可不能轻易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懂吗？”洛桑依掏出手帕擦干净张浩初脸上的泪水。
　　男孩懵懂地点点头。
　　“是呀是呀，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们家，”永怀开心道，“可不要到时候找到娘却又不见了儿子。”
　　张浩初破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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