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居》不见长安乱

3、仙乐坊篇（三）

　　棋下完，困意也上来，借着晨曦微光，洛桑依一边哈欠连天，一边半眯着眼左摇右晃地晃回家，推开门，永怀正在花树下握把棕色木剑一笔一划地练着，他见小姨一脸困意地回来，早已见怪不怪，除了去摸骨牌还能去哪？他停下动作，装成不忿的样子问道：“昨天扔下我又去哪了？”
　　“跟人下了一夜棋。”
　　“下棋？”
　　桑依没接话，只从袖口掏出用油纸包好的几个包子，放在树下的小茶几上，因是贴身携带，包子仍是温的。“趁热吃，吃完上课去吧。”顺便伸一伸懒腰。
　　“噢，”永怀欢喜地跑到茶几边，“什么馅的？”

　　下一晚上棋实在是一件既耗体力又耗脑力的事情，洛桑依到了卧房，一沾床倒头便沉沉睡着。也不知怎么，仿佛过了很久，她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发现自己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浑身酥软疼痛，脸上黏糊糊的，头发也乱成团。她扶着旁边粗糙树干慢慢站起来，抬起头，却是满天似曾相识的血红，周遭尸体遍地，鸦声不绝，烽火四燃，这是已然成为地狱的战场！前方一血衣女子长剑入地，微弓着身，双手紧握剑柄，以此支撑自己勉强站立。她缓缓转过满是血污的脸，洛桑依大吃一惊，全身如坠冰窖，女子的脸赫然是自己的样貌！

　　血衣女子眼神空洞，一脸呆滞，她弓着腰，右手拖着剑朝洛桑依走去，似要斩尽这战场上最后一人。洛桑依明知女子有杀人之心，却半步也移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女子走到离自己三四步之远，停了下来，嘴角扬起，露出令人恐惧的笑，随后坚定不移地朝着自己挥剑斩下。洛桑依反射性地闭眼，胸口一阵窒息，无法呼吸，欲泣无泪。
　　“小姨，小姨……”永怀急切地想要摇醒床上的人儿。
　　桑依抬起眼皮，见是永怀，半眯眼一脸倦意地挣扎着坐起来。小男孩一脸着急，拉着桑依的手，说道：“小姨小姨，出事了，你去看看吧。”
　　洛桑依不慌不忙地揉揉眼睛，然后打了一个哈欠，闭着眼，慢悠悠地说：“什么事这么急啊？”
　　见小姨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永怀坐上床，把小姨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张浩初他祖母不行了，您去看看吧。”
　　“他祖母不行了关我们什么事呢？别人家的事情我们少掺和。容易卖力不讨好。”
　　“浩初不一样，他不会怪我们的。”
　　洛桑依决定给这个未经人事的小男孩上一小课，她睁开眼看向一脸稚气的小子，刚想长篇大论，永怀一声惊慌：“你的眼睛怎么了？”
　　小姨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那双眼，仿佛是刚从地狱归来的恶鬼的眼睛，鲜红地就要滴下血珠一般，他吓了一大跳，接着小心翼翼地抓起桑依右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小姨，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洛桑依一愣，随即闭起眼，漫不经心道：“噢，大概是昨晚没睡，加上刚刚趴着睡觉，眼睛充血了吧。不碍事的。”
　　永怀依然有些不相信：“趴着睡觉也不会这么红啊，你的眼睛一定是生病了。”
　　“没事，熬夜眼睛上火，喝几壶菊花茶下火就不会这样。”桑依柔和地说道。
　　“那就好。”小男孩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
　　看到他心情有些低沉，桑依心里一暖，“你也别太担心，会好的。”
　　闻言永怀一脸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转眼又是一副苦脸：“永怀他祖母不行了，小姨你去看看吧。”
　　原来是那位老人。没想到这么快老人的就大限到了。
　　“那是别人的事情，我们掺和于情不合？”她很理解永怀对浩初的感情，但送终这种带着许多悲伤的事她能少沾就少沾。
　　“可是浩初他们就与我们家最亲了啊。他父亲从小就离开了，又不敢去找母亲，一个小孩，面对即将离去的相依为命多年的祖母，除了深陷失去的哀痛还能怎么办呢？”永怀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竟有些哽咽。“就算我能天天安慰他，却远不如来一个熟识的大人去安慰他有效。张家奶奶是个慈祥和蔼又坚强的老人，我很喜欢她。她一生操劳，无法安享晚年，小姨你在她临终前去看看安慰她让她安心走也是好的，小姨……”小男孩抬起头，盈满泪水的眼睛如一泓秋泉，澄净，明亮。不过这双眼却看到洛桑依闭目半躺，永怀开始摇晃自家小姨的右手，半带撒娇，“小姨你当是做一回善事，去看看……看看嘛”
　　“好了好了，”桑依坐直褪开那两只缠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再摇也没用，你也偶尔体谅下我，一夜没睡，现下困的很，先让我再睡会儿，这事再说啊。”说罢，翻身对着墙睡下了。
　　永怀依旧不依不饶，坐上床沿，开始碎碎念模式。
　　“浩初和我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在他小时候家里遭遇一伙歹徒，那群歹徒硬要带走浩初母亲，浩初父亲不肯，与他们大打出手，结果不幸重伤去世了，浩初母亲就这样被人掳走。可怜的浩初与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许多年，如今他祖母也要离开他，正是心碎的时候。我也没爹没娘，可我还有一个年轻貌美身强力壮的小姨啊，我们不帮他谁帮呢？……”
　　听到这，正假寐的洛桑依眼皮不禁跳了跳。
　　永怀继续他的伤天悲人。他感怀起自己的身世，“虽然我不记得爹爹娘亲的样子，不用想也是极好的人，遇到这样悲伤的事情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唉，若是他们还……”
　　“走吧，我们这就去。”桑依越听越不对劲儿，再听下去自己怕是落不着好名儿，索性一掀被子，一翻身平躺，两眼望着空空的帐顶，有气无力地说道：“行了，我们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