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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仙乐坊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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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洛桑依偕小永怀游历,二人初来安乐城,被城中的市井气息所吸引,便在云京坊买下一座小院,开一间小酒馆。然而隔壁也有一家酒楼,不过只在晚上开放。说是楼,其实也不过是在一楼摆了几张桌子供客人休憩,下酒菜也不过是常见的几碟点心。就这样寒酸的酒楼,客人倒也不少。也许,从前这家店是很气派的。
送走元真,洛桑依径直回到自家酒馆。此时醉乡馆已经开门,曲生正吊儿郎当地坐在柜台前,聚精会神地捧一本武侠小说看着。胖胖的身躯软软地躺在大大的靠椅上,想必是很舒服。他看到自家老板娘起地这么早,讶异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桑依微讪:“出去送元真了。”
“噢。”曲生挪动几下让自己坐地更舒服,“他不是还想多留几天吗?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不知道,上面突然有事要处理呗。”桑依耸耸肩,穿过前堂去后院。
庭院中央种着一株高约两层楼的李子树,树干如寻常人家用的木桶般粗,树冠硕大,开满了洁白的小小花朵,微风吹拂,时不时有小白花随风飘落,摇摇晃晃,悄无声息落地。花败时节,一夜过去,地上又多了许多残花。桑依用团扇扇走藤椅上落着的花瓣,无比留恋地躺上去,从右手边小茶几桌面上拿起昨天未看完的小说,舒服又惬意地继续看下去起来。也许是太舒服,加之比平时起的早些,不久困意来袭,她又睡了过去。
睡意弥漫在身体各处,麻痹着身体的各个部位,整个人仿佛处于悬空之中,闭眼平躺,全身无比放松,这具身体轻飘飘浮在黑暗中,让人感觉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突然,浮在黑暗中的身体沉重起来,刹时天旋地转,恍若失重。
“小姨!!小姨!”斜挎一个粗布书袋的小男孩站在藤椅边上,毫不客气地摇醒刚睡着的洛桑依。
桑依拿下盖在脸上的书本,一脸无奈道:“作甚?”
“今天师娘突然想去看枫叶,夫子就陪着师娘去城东安山了。小姨我们也去吧。”男孩眼眸漆黑如墨,透着一股干净又执著。
“夫子是陪自家娘子去,我们去干嘛?”桑依望着刚从枝上脱离的一朵李子花,看着它慢悠悠朝自己面门落下。
“去赏枫叶呀,听说今年枫叶很是火红,小姨不是还没看?我们再叫上元真哥哥去,他昨晚跟我说他也想看呢。”永怀一本正经。
“元真今早走了。”
“走了?”永怀歪着头,眼睛一眨一眨。随即皱眉道:“难怪早上起来没见到人。元真哥哥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万一到时枫叶落尽可得等明年才能再看了。”
“不过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那满山红叶啊。”永怀双手拉住桑依的左手,想要将她拉起。
“不想去。你想去就去呗。好了,不要来烦我,去吧去吧。”桑依直起身,双手搭在永怀小小的肩上,推着他向前走。
永怀无奈地回身,他最清楚小姨的脾性,果然一转眼小姨又躺下了,他几步走过去,双手又拉起小姨左手左右摇摆,撒娇道:“外面风光这么好,不去看看可惜了。在这样躺下去可是会躺出病的。”
“我就是有病才躺着的。”桑依半死不活地讲。
“我不管,小姨的懒病是越躺越严重~”
桑依被吵地没法,她转过头直视永怀,“说吧,叫我出去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永怀嬉皮笑脸地说:“也没什么小算盘。浩初祖母在枫林外摆了一个茶摊,我答应他会带小姨去喝茶的。再说姨总躺着容易生病。”
“谁说的,我这是一套别样的养生方法。”
“但偶尔也要出去走走嘛,你都多久没陪我出去玩了。”小永怀努力拉起自家小姨。后仰的脸上透着一股倔强。
张浩初是永怀的同窗好友,和他祖母一起生活,据说原先是开面馆的,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做的面虽然好吃,上面速度太慢,渐渐地,来吃面的顾客也少,为生计,祖孙二人时不时会出去摆个摊贴补家用。桑依想起那个见了自己有些羞涩的小男孩,挑挑眉:“你答应了那个长的还挺可爱的小男孩?”
“人家叫浩初!”永怀纠正道。看到小姨松了口,他知道事情就快成功了“小姨最好了,我们快点走吧。”
洛桑依懒懒地起身,将书本放回小茶几,拿起团扇,“去把书袋放了再走。”
永怀眼睛一亮,高兴地跑去自己卧室放下书袋。
城东安山是安乐城东边的一道屏障,它朝向城的一面全部覆盖着枫树,另一边面朝大海,陡峭无比,多是怪石突兀,只有零碎的杂草生长。娘俩儿走走停停约莫一个钟头才望见那一片火红。越是走近安山,路上游人愈多,各种卖好玩的好吃的小摊也越多。浩初家的茶摊在河对岸边,靠着一座小木桥,只是简单地摆了两三张桌子,小推车旁插上一根两三米长的茶招,在微风的吹拂下,“茶”字若隐若现。一个小男孩在河对岸正襟危坐地钓着鱼,看见对岸的永怀二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他撇下钓鱼竿,一路小跑跑上小木桥,有些害羞地说道:“洛姐姐好。”
洛桑依微微笑,俯下身看着张浩初,“有没有钓上几条大鱼?”
“没呢,只是钓上两条小鱼。”
永怀兴奋地拉起浩初的手,“我们快去钓鱼吧。”
张浩初有些犹豫地看向桑依,桑依道:“你们两放心去玩,我上山看看枫叶。”
永怀一派天真的望向桑依:“姨不是说要喝茶吗?”
桑依打着哈哈,“等我逛累了再喝。你们别玩太野,没事多照看些老人家。听到了吗?”
永怀有些郁闷地回答:“知道了。”
浩初见状,开心地笑道:“姐姐放心,我会好好看着永怀的。”随即拉起永怀,“我刚钓上一条小鱼,去看看好不好?”
永怀一听来了兴致,“我看看是什么鱼。”忙拉着浩初跑向鱼篓。
桑依看着桥边绿地上两个小孩围着一条不时蹦哒一下的草鱼,
不远处有个驼背得严重的老人一手搀着桌边,一手轻轻地给客人添茶,皱纹横生的灰暗脸上掩饰不出的疲惫。老人身上的粗布衣裳洗的发白,却很是干净利落。想到一个高龄老人为生计工作地面容憔悴,透支身体,这具行将就木的身体怕是支持不了多久。桑依默默惋惜一下,扭头下桥走进枫林。
安山枫林存在已久。还是几千年前居住在安山山顶的一位喜枫的老人所植种,日久天长,枫林渐渐壮大,形成安乐城中的一道秋景。来玩耍的游客三三两两,偕伴而行,且大多聚集在山脚与半山腰,热闹非凡。洛桑依想起自己还未去过山顶俯瞰过,便起了去山顶的兴致,她穿过重重游人,努力沿着青石台阶向山顶爬去。
沿路一地火红色盛景很是赏心悦目,越往高处走,游人越稀少,地上积的枫叶也更厚,桑依不免有些疑心。不过她也没多想,只是继续上台阶,渐渐逼近山顶,走了不知多久,不远处一道蜿蜒地围住整个山顶的篱笆映入眼帘,桑依好奇地上前查看,只见青石阶旁立着一块到腰际高的木牌,上面写着“禁止入内”四字。她皱了皱眉,随即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便俯身弯腰从篱笆缝隙穿过,若无其事地继续沿青石阶上去。
越过篱笆没多久,山顶的寒意渐渐明显,她不由得缩了缩肩膀。没有游人的侵扰,山顶安静许多,桑依开始悠闲地左逛逛右看看,双脚踩在厚厚的枯燥火红枫叶上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响。抬头仰望面前一颗高大的枫树,树身约有三人合抱般粗壮,□□在地表的树根穷劲有力,一片枫叶正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飘着,平地一阵风起,吹起桑依的裙摆,,脚下的枫叶们向前凌空翻几个滚又躺了下去,那片枫叶被风带远了些,她忙向枫叶的方向走了几步,正伸手接住那片落叶,正前方两个人影却映入眼帘。
一名身穿黑色的男子左手握剑,挺拔地站在一玄色长衫男子身后。那穿着玄色长衫的男子坐在石凳上,熟悉的落子声清晰传入耳中。看来他一个人在下着闷棋。洛桑依微微一笑,想起自己昨日刚与元真厮杀了一盘,手还未生,一时间棋瘾又上心头,觉得前去观战也好。
她走上前想打个招呼,黑衣男子突然转过身,看到离自己五六步远的洛桑依,面露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洛桑依一脸懵逼,不解地朝男子眨了眨眼。
男子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一脸歉意抱拳道歉,解释道:“姑娘与在下的一位故人相似,一时间恍惚了,还请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桑依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无妨,最近很多人的脸长得都差不多。”
男子有些尴尬,一时没有接话。
“你们在下棋么?不知道愿不愿意让我观战?”
男子有些迟疑,转头看向他身后,那名玄衣男子站起来,转过身,露出戴着半张单调的银色面具的脸和让人觉得舒服的笑容,一瞬间,二人对视,顿时一股异样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洛桑依心头,却想不起在哪见过,面具男道:“扶风,给这位姑娘让让路。”
叫扶风的男子不卑不亢地往右挪了两步。
洛桑依朝扶风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这一局刚开,姑娘若是不嫌弃就与在下下这局。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
“求之不得。”能玩自然更好,她拂去石凳上的枫叶,二人落座。
桑依向棋盘扫了几眼,棋盘上还很空,道:“现下正是白子落子,我执白子如何?”
“姑娘请便。”面具男做出请的手势。
桑依取出一枚白子,眼睛却不由得盯着面具男,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她忍不住说道:“你好眼熟啊。”
面具男抬起眼看着桑依那张疑惑的脸,浅浅一笑,“大抵现在的人长的差不多吧。”
桑依语塞,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低头思考棋盘去了。
棋,越下越起劲,连困意也被驱逐。秋天日短,太阳下山下得早,天黑也早,光线昏暗,一盏羊角宫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桌上,静静照亮棋盘。二人沉心在棋盘上,不知不觉战到天亮。
红轮初露,林中湿气依然很重,许多小小水汽粘在桑依发上,她落下最后一子,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我输了。”
“姑娘体力过人,在下也很佩服。”面具男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小,不甚明显的酒窝。
洛桑依不由瞎想这面具下的面庞的样子,应该也是英俊的吧。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有些事乱想容易乱心。
棋既已下完,桑依也无理由再继续停留,向男子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别,只身下山回家。
面具男目送女人消失于林间,转身坐下收拾棋盘。在树上抱着剑浅眠的扶风睁开眼,往女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翻身下树,有些委屈道:“她不认识我。”
“她要是认识你我们岂不是露馅了?”面具男淡淡一笑,“好在她不认识你。”他转头看见扶风一脸委屈样,嘴角一挑,“着什么急,晚点你们就认识了。”话头一转,“事情安排好了吗?”
扶风一副正经样:“都进城了,只等主子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