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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世物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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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的这个道长,法名青眉。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武当山紫霄宫当家道人青眉。在我成立长安老子文化研究会的第一年,老人家还亲自来过西安,我陪他见过任法融道长,只是年事已高,道长已不再打理道观事务,一心皈依正阳道门,修习心法了。
那晚之后,天刚刚亮些,青眉道长直接见到了我的爹娘,这位道人喜欢直来直去,便也没有什么遮掩了。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了我的爹娘后,爹娘竟然瘫坐在椅子上,直到我娘缓过神来看着我问,二宁,这是真的吗?十岁的我,俨然已经可以分辨是非。我点点头,说,娘,我早说窗前这声音不对劲,可你和爹就是听不到,我想起咱就快搬走了,昨晚就去看了看,这些情景就和这位师傅说的一模一样,也是这位师傅救了我。娘点点头,看着我爹,再没有说什么。青眉道长也不绕弯子,就把他是为何出现在这个院子里,又是为什么救我这般如此地交待了一遍:原来,两年多前那个在我家门口讨饭的瘦高老人,正是河北沧州白云观的望齐长老。在后世看来,能够在道家称得上长老的人,已然是相当了得的人物了,一是辈分高,二是法力功德高。当年,他正是上清派的得道高人,在圈子里亦是响当当的人物,连茅山派的悬伦长老对他也是礼遇有加。只是对当时的我而言,这些是全然不懂的。想来这些个道派的联系,就像是社会企业的经营合作关系,他们又都不是被正统道派认可的派别,也只有相互关照,互相吹捧罢了。闲言少叙,不过当下青眉道长确实救了我,而且他说是谨遵师命而来,就让人更觉神秘了。当年,望齐长老出门云游,只是碍于那个时代环境,便不得不乔装成乞丐一类的人。道士云游与僧人云游那是有本质区别的。道家发端于中国,讲究查、望、观、运,也就是说,不管走到哪里,都喜欢看看风水,大到地形如何,山川大海,有没有卧龙藏虎,有没有头枕高山、脚踏流水这一类的观相之说,比如1992年秦陵最后定位之时,便是许多咸阳楼观台的道士做出了贡献;小到看家运,看房间,主家气色如何,房屋摆放是否冲了太岁等等,都一概不放过,特别是对那些得道的高人,更是如此。而佛家云游,则是渡我,讲究修己成佛,受苦越多,便是赎罪越多,以我之修行,影响众人之修行。所以,在这个层面上讲,佛家反而更为功利一些,但它也是在救人。
望齐长老到了西陵是夏天,进门之后,一眼便看到了我家屋顶瘴气笼罩,便也不肯再跨进半步,这一点,当年他和我爹也说过,只是我们没有在意罢了。同时,许是那半碗粥的缘故,望齐长老也便只留下了半句话,尽快搬走,别无他言。这一点,望齐长老还是存下了私心,不然的话,我大哥也可能不会死。但是,看到年幼的我,长老在出门之后,还是悄悄留下了这个红绸纸符,当时的他已是算到,如不救,则其子俱亡矣。
讲到这里,青眉道人说,长老几个月后回到道观,和几个徒弟讲起了这件事情:“乃是在西陵这个地方,在清朝中叶之前,确是风水绝佳之地,否则当年爱新觉罗弘历也不会遍访山川而甘愿就此安息了。西陵西边是永宁山,这个在前文已经交待过了,只是这永宁山在兴建西陵之前可不是这个名字,它的原名叫做震古龙山;西陵的东边有一个大湖,名叫望龙湖,可在西岭之前,也不是这个名字,原名叫做秀女湖,听名字也是能了解它的景色如何了。在西陵这个丘陵地貌里,一直有着万千气象,特别是这个震古龙山和这片秀女湖,一阴一阳,完全把这里引导成为一个独立于世外的小世界。但,西陵的兴建却全然破坏了这里的一切。特别是那些陪葬的宫女、太监以及道光之前的修陵工匠,在这一山一湖之间,冤魂迟迟不能散去,加上许多工匠能人被骗来后,后裔也在多此安家落户、生息繁衍,逐渐阴气弥漫,星光黯淡。那家人的祖屋,建在龙山脚下,正是秀女湖心月圆之时的正中折射点,所以会比其他家平时锃亮几分,但也因此,成为了极阴之地。我去之时,朗朗乾坤,但在其屋顶两角却见瘴气弥漫,本想指引几句,却不想换来半碗粥喝,也就告他几句提醒之言而已了。可事关人命,又不想就此遗憾,我们上清派也是道家正派,若存私心,未来如何面见庭祖。”
于是,望齐长老便将青眉道人嘱咐再三,那红绸纸符里的丁贾神咒便是他留下的引子。一旦出现异样,远在沧州的长老便会知道了究竟。果不其然,等到我找到这个红绸纸符,带在身上之时,长老便派青眉道人赶了过来。只不过,他不知道之前我大哥的死,不知道我罹患重病的事情。想来,这些也必然是长老的终身遗憾吧。
但令青眉道人奇怪的是,那天夜里我是如何看到白衣老妇,又是如何被她一步步勾引来到院子的。上清派里的法师其实也是分许多层级的,有造化的可以看见阴阳两界,有道行的便是行得黑白两路,上可通神,下可通冥。但我一个小孩子,没有一点点的法术就看到了那些不该看的东西,却着实令道人诧异。于是,在他的询问下,我将患病以来这几个月是如何如何治疗,特别是乔五和王长水那段经历说给了他听。不多时,青眉道人便是一阵长吁,孩子,那朱砂在你印堂发热,乃是你开了天眼啊!他又上下打量我几番,许是我仍旧面色发白,印堂红亮,他捏了捏我的肩胛骨后,对我说,孩子,你既开了天眼,且在这瘴气里几番生死,想必应是与道家有缘了。你爹娘定是不希望你习道学艺,但这也许是救你的唯一办法了。昨夜那些厉鬼,乃是针对你这个孩子一人而来,敲击的器物,实则是你前世的化身,如果你当时跪下,那个白衣妇人便会接下来勾着你挪到那器物之前,只要在你脑壳一敲,你便会昏倒在那器物之前,而后……而后就是步入冥界的节奏了。
什么?我的前世?!我再一次感到天旋地转。人说道家讲前世,佛家修来世。那么,昨夜我看到的前世,为何就是这个黑色的物体呢?我拼命回想昨夜的情形,特别是那个黑色的东西,但由于惊吓过度,实在不能完全还原。只是在印象里感觉那东西也就一尺见方,方形平躺而已,敲击的声音像是木头,但依稀感觉它的外面还有一层布在包裹着。
想到这里,我的恐惧袭上心头,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赶紧和道长飞走。可又是好奇,真的想知道自己的前世,毕竟那是自己的前世啊。于是我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句话,问道长,今晚还能见到它们吗?这样我就能仔细地看到那个物件到底是什么了。也是这句话压根没在道长的意料之中,显然他也是被这句话惊呆了。不一阵儿,道长缓缓说道,孩子,昨夜我用八卦图的乾卦困住了白衣老妇,但在交手中,这只厉鬼的能量远超我的想象,虽暂时赢了,但如果她今夜还来,我未必能像昨天那样游刃有余;其次,我已说过,这只是一只索命前卒,如果这西陵的阴魂之主今夜过来,你我恐怕都将丢掉性命。当前,他们索命的对象只是你这个小孩,与你的家人无关,你若打定主意随我离开,想必他们也就不会再来这个院子了。具体情形,我怕就连望齐长老都没有估计圆满,还是待我回去禀报后,再做具体决断吧。
青眉道长这番话,确实句句说到了要害。因为从迹象来看,只有我被索魂,而爹娘和妹妹都听不到、看不到,亦是安然无恙。而我为什么被厉鬼索魂,又为什么一直没有被索住魂魄,这重重谜团确实不是青眉道长当下可以解释的。待到日后,我几下冥界,又几次出入秀女湖心看前世,当是后文再叙的事情了。当下,一个十岁的孩子,毅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必须要走!
但是说走,又谈何容易。爹娘只剩我这一根独苗,本就将信将疑的玄学事情,竟要为此再失去一个儿子。想来做父母的没有哪个是肯答应的。我爹的旱烟越发抽的厉害,我娘也哭的成了泪人,只我大妹在旁边安慰着我娘。青眉道长看出了端倪,只这句话,就让我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对他万分尊崇。道长对我爹说,老先生,刚才的话想必你都听到了。此次赶来,本没有计划带走令公子,但我道教祖庭有言在先,水火之中,我辈必仗义拔剑以吞气象,否则,别说令公子性命堪忧,就连我也将法力折损,还不算那百里之外的望齐长老,若知因他私心而连累了大宁,他必面壁三月,寂寂而终啊。何况此次带走二宁,只是暂避几月,望齐长老也许会因而二宁的到来而稍感宽慰。
说到这里,大概爹娘也是无从选择了,我爹本想叫来乔五、王长水好好商量一番,但当时已是日落杆头,来去一趟恐将又是黑夜了。一狠心,他在炕沿掸了掸旱烟,说,走吧。大不了,二宁不回来,我就带着一家老小搬到沧州,离开这是非之地。
闲话少叙,在娘和大妹的泪眼婆娑下,我和青眉道长上路了。正应了序言里的那句话,道亦有道,人生轮回谁能晓?但不曾想,前世的纠葛以及今生的斑驳,远不是我这一走了之可以解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