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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番三 妧蓉篇-萍聚刻骨 ...

  •   曾有诗云: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
      过往为烟云遣散,个中的隐秘,尤其是刻骨的痛楚、隐晦的恋慕等,被飘零的知情人堆砌在心缄默如一。
      当今太后的母家李氏一族乃开朝名将之后,历代子孙手握大权挥斥方遒,先帝时李胜、李妧兄妹掌管兵权与凤印,李氏门楣显赫至极。
      二十几年前,世上并无李太后李国舅,李胜李妧手足情深,在别家儿女亟待婚嫁的年岁,随父上阵常驻军营,早已见惯聚散生死。
      李妧在接圣旨之前,从未想过命不由己。;李家小娘子早年的心愿,是继父志守卫疆土。
      那道圣旨毁了她的愿景,另外,误了另个姑娘家的如花年华。
      北境大捷重创突厥,李家军受命班师回朝,李妧父兄骑马入城,李妧照旧躲在步兵队列——扮男装随军出战,父母嘱托她不可声张,李妧李家小姐的身份,军中只有亲兵知晓。
      李家儿郎威风凛凛气度不凡,为首的中年男子沉稳干练,兼具儒雅与豪爽。紧随其后的少年郎俊逸潇洒,街边夹道欢迎的百姓,乃至其中投之瓜果以示爱慕的少女,摩肩接踵……
      混迹队列中的李妧咋舌惊叹,偷瞄着兄长左躲右闪的慌张样子,垂首抿笑。正是她的独树一帜,蓦然吸引了临街茶楼凭窗眺望的女儿家。
      正值十五,学士家的二位千金小姐出游,司马蓉与司马菲淘换了新鲜物件儿,领了各自贴身丫头,在茶楼歇脚。楼下锣鼓开道一阵车马吵嚷,司马菲少女心性使然,好奇推窗眺望,见旌旗上飘扬的“李”字,唤了胞姐过去。
      窗下是得胜归来的雄威之师、威风儿郎,夹道遍布欢腾雀跃的百姓,甚至于其中大胆求爱的少女,司马菲瞧得脸热,她长姐司马蓉更为直接地将视线投入勇武儿郎之中。
      司马蓉投眼之初,心随眼动,为这只军队所震撼,只是逐一分辨,少女的春水眸略过极受追捧的少将军李胜,落眼到人群中垂眸出神的人儿身上。
      那人儿蓦地抬眼,眉目清隽,唇红齿白,再一垂首,勾得司马蓉心儿也坠落。
      那人儿本是无人凭赏的美景宝藏,因着方才露面那遭,为就近几个眼见的姑娘惦记上……那人儿惊愕之间,瓜果鲜花扑来满怀。
      司马蓉自诩是脾性好的,书香世家的小姐耳濡目染的是“仁义礼智信”及“温良恭俭让”,言行举止克己复礼,只是方才那个先为她寻见的俊俏人儿被旁个女子当众示爱,她着实破天荒地酸了一回。
      心头慌张划过,言行便就冒失起来,司马蓉揪出袖口被自己捏皱的丝帕,裹了果盘里的苹果掷出……
      漫天投落来的花果直入怀里,李妧在队列里暗声叫苦,负手拒收……天降一物直扑面门,她下意识出手防御,将裹着丝帕的苹果捏在掌心。待摊开手掌的刹那,蹙眉警觉的她颊边生热——掌心之物是女儿家的丝帕,丝线勾着池塘里初绽的清荷,右下角绣着“菡”字,想来是丝帕主人的名讳。
      司马蓉此举震惊四下,司马菲示意贴身丫头,将当事人带离窗边。
      李妧倏然抬头追寻掌心物来处,正见楼上落窗的瞬间,嫣红的裙袂随风摇曳,面若桃李的女儿家凭栏眺望,窗棂遮不尽那一抹惊艳。
      此后半日,不知愁的“李二公子”不禁分了神,沉浸当街惊鸿一瞥的女子身上。
      午膳时李父面圣归家简略说起明日圣旨下达以示褒奖。按例,接旨前日沐浴焚香,事毕,换回罗裙的李妧端坐桌前摩挲偶然获得的萍聚女子的丝帕,不顾玫玟再三劝说她早些歇息,硬拉着玫玟闲叙,“玫玟,依你看,这丝帕出自何人之手?”
      这话她家小姐自今儿白日起问过三回,玫玟掩笑,觉出不同来,照之前原话仔细解释,“小姐,奴婢眼拙,只瞧出这丝帕用料上乘,与您的常服材质同属缂丝,再者绣工精细,想来出自官家小姐之手。”
      李妧点头,拇指摩挲着栩栩如生的小荷初绽,眼光黏在淡粉绣字上头。
      烛火明暗映在桌前人娇丽面容。李妧垂头思索良久,唤了玫玟骤然抬头,“缂丝昂贵不同寻常,你去替我托付忠叔打听,今日申时玉沁楼二层的客人是哪位大人的小姐。”
      李妧话出阿玖惊到,“主子若要探听那位小姐名姓,为何不去萧馆?”
      李忠是李家的管家,更是李家情报网的联络人,李妧这话是不惜动用自家暗势力寻那女子消息。
      李妧沉眉笃定道:“你去吧,我心里有数。”
      这般沉不住气使性子乱来的李妧,教玫玟讶异又生疏。只是她身为下人毫无规劝余地,遵照主子心意福了身退下。
      ·
      李妧的不遗余力,震惊到寥寥几个知情人,玫玟及李忠。
      李忠也不过是家仆,奉命而行,忙完府里的事便装出门。
      他前脚走,大内侍卫簇拥着宣旨宦官后脚登门。
      李妧在自己院里练武,心不静,她独爱的梅树遭了难被剑气劈砍一根枝杈。
      当事人在院里自责而心疼,被下人急急引去了前厅候旨。
      一道圣旨,如惊雷,如禁锢,劈头砸落,束缚得她挣扎不得——
      李父接到的是免死免罪的丹书铁券,李胜接到的加官封爵圣上褒奖,而她李妧……不甘不愿接到手的是立后的圣旨。
      皇帝长她十岁有余,登基十数年后位空悬,后宫妃嫔佳人无数,如今一朝封后,是权衡之术,是对她李家进一步的试探,也是对她一生的圈禁。
      宦官道了喜领过赏,勾个手领侍卫离去。李妧在他背后,捏断了圣旨封边的玉轴。
      ·
      是夜,盛装女子月下沉默。双环髻素纱裙的女子小心靠近,附耳将探听的消息报给她:“小姐,忠叔来信,您找的那位贵人寻见了,是、唔!”
      “噤声!”李妧转身掩她的口,拽她回屋里,“此事以后万勿提及!”
      玫玟哗然,将话收回腹中郑重点头。
      被束身待嫁的时日,李妧长夜难眠,她惦记塞北亮如眼眸的月盘星子与一望无际的绿海草原,或是反复惦记她在窗下纵马而过,抬头就见聘婷女子掷物一幕。
      窗前的人儿娇妍面容含羞带怨的,瞧一眼就拂得李妧心痒。
      她每每都是在佳人阖窗时转醒,踏实握在手里的,除却枕下丝帕再无一物。
      李妧无力反抗圣命,大婚前夜,再三叮嘱玫玟忘却那件事,当她的面引燃了珍藏多日的丝帕。
      若她是寻常官家的男儿身,定会努力进取,攀附门第,求取那一见倾心的人。
      可她是李家的女儿,是楚国的准皇后,是身不由己的女子。
      她尚且不能自已,怎能累及旁人?况且那般年轻的妍丽的人儿。
      最好是忘了她、不做叨扰。
      ·
      昭帝一十一年三月十六,李妧入宫封后,帝后和乐,帝降旨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昭帝一十三年春,李后入宫两年无所出,帝选秀册封司马学士长女司马蓉为蓉妃、平西将军侄女佟妙人为佟嫔,宫中新入昭仪、才人若干。
      佟嫔争气,入宫当年生育,虽是皇女,极尽皇帝宠爱。皇帝而立,对入宫的新人儿雨露均沾,哪个也不曾落下,只是对文绮殿的蓉妃颇有微词。
      司马蓉对此不甚在意般,去皇帝寝宫不过寥寥数次,远比不得向皇后仁明殿跑的次数。
      宫人议论,只当这位蓉妃远见谋略不同一般,后宫的女人竞相争宠,她倒急着巴结皇后。
      夸她叹她骂她啐她的大有人在,司马蓉对传闻一笑了之,整日照例上赶着往那人跟前凑。
      司马萧,她的兄长,心在四海博闻强识,司马蓉每每在他游历外出时央着他去淘换新奇物件,天南海北应有尽有。
      司马萧同辈两个妹妹,哪个都是掌中宝,每每外出满载而归,恨不得将讨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填满两个妹妹的闺房……殊不知,司马蓉每当归宁,必定精挑细选了一番,将爱不释手的稀罕物带进宫里,紧赶着送去仁明殿那人案头。

      司马萧因手足情深宠爱妹妹,只恨不能将日月摘给司马蓉;
      而司马蓉,因着难言的悸动与恋慕,对李妧恨不得剖心掏肝表明爱意。
      试问,有人常日里殷切照顾你,在病时提心照拂你,闷时陪你闲叙逗趣,送来的礼物,吃的穿的用的无不正合你的口味,当事人要多愚笨觉察不出呢?
      李妧在司马蓉殷切目光之下装了几年冰山木头,心血早已滚沸了,灼烧礼教理智。
      “这块养心玉,你可喜欢吗?”
      李妧捏着掌心里的暖玉一时失神,在她下首,嫣红宫装的瑰丽女子端坐着。
      李妧轻轻颔首,司马蓉抿唇,欢喜道来:“这玉,是我祖父游历时机缘所得,他老人家请能工巧匠抛光雕琢,要我后代族人每人一块,算是身世见证。”
      李妧这时放眼玉阶之下,拧紧眉峰,“此物这般贵重,我不能收。”她收了手,将暖玉小心安置在案上。
      眼见着李妧不留余地抽手推拒,好似心也被拉低扯痛了,驱散诡异的沉默,司马蓉骤然起身,草草屈膝行过礼要走,脸色骤然冷淡许多,一并冷淡的还有音调,“既然不讨喜,我不碍你贵眼,这便走。”
      司马蓉转身之际,李妧捏了拳头要她留步,高声吩咐候在门外的阿玖。
      阿玖携宫婢依次为主位客位奉来茶点,李妧不动,柔声问询司马蓉:“你尝尝,这点心可合你心意?”
      糕点精巧不输于宫廷大师,酥白的面皮朦胧透着饱满的墨黑的馅料,俯身轻嗅,鼻息淡淡留香。
      为验证猜想,司马蓉捻起一块酥饼,转腕瞧过其背面,勾起唇角,欢喜不加掩饰,眺望上首神采奕奕,“皇后为臣妾费心了。”
      李妧含笑抿了茶,“前日归宁,顺路而已。”
      司马蓉听她有意无意的偏宠,满心雀跃,加之美人馈赠的美味当前,不由得食指大动,司马蓉俯身临盘尝了口,果然是满口清香甜而不腻,她满足地眯起眼,眼角上挑俏如月牙。
      李妧举着琉璃茶盏望得出神,经阿玖提醒方才转回眸子笨拙掩饰。
      ·
      旁人都道蓉妃心机深重,在皇帝面前极尽勾引,仍不忘讨好皇后娘娘。
      后宫那些长耳朵大嘴巴,司马蓉见多听多了心生厌烦,旁的她深呼吸忍了,说李妧不是的,她一句都听不得。
      御花园有几个洒扫的宫女,常日躲懒不说,四下无人时在石亭下纳凉,以议论后妃取乐。
      司马蓉逛园子听过一次,当即变脸,命内侍重重掌嘴。
      打得她们哭唧唧讨饶叩头仍是不够,风言风语不曾断绝。
      司马蓉有了主意——
      某个夏日午后,皇帝领着后宫众人齐聚园子里避暑纳凉。小宴之上,司马蓉自请献舞解闷。
      她今日身着白纱襦裙,另有梨花妆及白玉耳环映得妙人儿清丽脱俗。美色当前,皇帝称赞。
      司马蓉退至亭外,在荷花池前迎风起舞,身姿袅袅,惊若翩鸿,在座女子或不甘嫉恨或惊叹艳羡,都不过是陪衬。上位两双眼睛凝着翩跹的仙子目不转睛。
      舞至最后,司马蓉转身之际失足跌落池塘……
      场面惊慌,李妧与昭帝先后起身,男子阔步而出,李妧被钉在原地般脸色惊白。
      内侍提着脑袋扑通扑通入水,将宠妃仔细着捞起呈给皇帝主子。
      司马蓉混沌之际打量一圈近前的喧闹的扭曲的脸,那些真心假意的焦急关切,没有李妧的。
      池水在夏日里亦然是深入骨子里的寒凉,司马蓉瑟缩着,不甘不愿被宽厚的胸膛包裹。
      阿妧……
      司马蓉推拒不得眼前的,也盼不来奢望的。她在厌恶的怀抱里沉睡,一觉醒来,那男人伪善的脸笑吟吟凑来眼前,宫里头上上下下的人向她道喜。
      她的贴身侍女香菱在床前带头向她贺喜,司马蓉从香菱眼底瞧出几丝无措,她心一紧,追问发生何事,男人将她搂紧了,以天神的姿态赐降所谓的好消息给她。
      痛如剜心。
      她怀孕了,她视自己所为为不忠背叛。
      司马蓉伤寒转好是几日后的事,她领香菱等去仁明殿外苦等,那道门都没向她敞开、哪怕个足够眺望的缝隙。
      司马蓉逼问仁明殿的内侍,听说了半真半假的推辞——皇后身体抱恙。她恍惚回去自己宫里,新病旧疾一并发作。皇帝听闻勃然大怒,命皇后禁足,对文绮殿对他宠妃及未出世的孩儿极为呵护。
      ·
      司马蓉生产那日惶惶不安,她胎位不正饱受磨难,足足折腾整夜,孩儿啼哭时破门而入的是李妧。
      司马蓉脱力昏迷之际瞧清楚是她,暗自咬了唇,泪便淌下来。
      “你好生歇着。”李妧坐在床边宽慰她,将婴孩抱进怀里。
      “眼下不痛了。”司马蓉想缠着她说说话,端详她清癯的面颊,热泪一淌,“你瘦了许多。”
      李妧垂眸,慈爱凝视怀里沉睡的小皇子,轻与她道:“有了孩儿,便有了依靠。”
      司马蓉错过身子,牵了伤处强忍下痛意,倔道:“我从未想过依靠他。”
      这个“他”或许是一语双关,李妧闭口静默。
      她守候到司马蓉累极昏睡,留了贺礼悄声离开。
      贺礼是玄铁铸就的一柄剑与一柄匕首,除了阿玖再无旁人知道,那剑匕前身是李妧自幼习武的佩剑。更无人知道,那是她忍痛割爱,更是她亲力亲为倾尽心血铸造的礼物,用时大半载。
      ·
      蓉妃生子龙颜大悦,小皇子备受宠爱,她母凭子贵晋为贵妃,位分仅次于皇后。
      时隔三年,颇得圣宠的蓉妃再诞一女,尊崇无匹。
      自从凌晟降世,司马蓉与李妧再没有过嫌隙,传闻都道是后宫女人的互相利用。司马蓉听来倒胃口,命侍卫将闲散之人料理了,此后的后宫,表面上趋于风平浪静。
      司马蓉一心系在李妧身上,从未分神想过后宫各自为营争权夺势的女人。
      只是我不犯人,其后果未必是人不犯我。
      那个与她一同进宫的佟妙人,如今的佟妃,瞧她不顺眼,冤家路窄时几番挑衅,不仅如此,在岁宴上借醉羞辱李妧无用生不出一子半女。
      阿玖随侍李妧身边绷直了身子,而下首的司马梓恶狠狠瞪着借故离席的恶毒女子。
      久居深宫,牛鬼蛇神见怪不怪,李妧醉酒次日忘了这事,仍如过往疼爱司马蓉的一双儿女,她忘了这仇,却不知被司马蓉记下了。
      若是李妧未卜先知,料想到一年以后岁宴惊变,必定不顾仪态不顾一切惩治佟妃,为司马蓉舒气。
      只可惜……人生路只能向前看。
      次年宫宴,佟妙人、司马蓉这批昔年的秀女,早不知被多少茬新人顶替了荣宠,司马蓉照顾儿女乐得自在,欲壑难填的佟妙人再出阴招。
      司马蓉毕竟是生育皇子公主的贵妃,系着皇帝诸多记挂,相比之下,李妧这位皇后,兄长战死、母家势衰、膝下无子,空有其名,以往又是忍气吞声的温吞性子,想来就是好拿捏的,佟妙人心怀鬼胎,决定向她下手……
      岁宴之上,宗族大臣与后妃齐聚御前同乐,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司马蓉口淡,不喜宫廷甜食,请了圣旨,要香菱去小厨房另起炉灶。
      众女敢怒不敢言。
      香菱中途返回,空着手神色慌张,司马蓉蹙眉,听她附耳几句解释,神情骤然,一惊再是一凛。
      “蓉贵妃可有不适?”李妧落眼她这边,第一时间瞧出不对。
      “臣妾有些头晕,请陛下与皇后恩准,暂且退下。”
      “去后殿歇息罢。”李妧注视她在侍女搀扶下离去,心下隐隐不安。
      ……
      “香菱,兹事体大,你方才说的可是亲眼所见?”出了后殿殿门,司马蓉抽手快步向御膳房去。
      香菱引着司马蓉前往,将原委道来:“方才奴婢在膳房敛好您的黄鳝汤,出门与佟妃宫里的梅雪照面,她鬼鬼祟祟溜进去,奴婢觉得不对返回,眼瞧着她往酒壶里投了药粉!我借口瞧见老鼠,寻了守卫将膳房守住……主子您去瞧,自有分晓。”
      主仆俩到时,膳房紧闭,门外被侍卫围个密不透风。
      众人见司马蓉,齐齐见礼。侍卫统领上前,向蓉妃说明情形,拿捏不定现下搜查膳房还是等散席,一脸愁容,“蓉妃娘娘,依您看……”
      司马蓉在门前站定,示意众人噤声,候过半晌,浅笑,转过身,道:“近来我宫中闹老鼠,香菱这丫头毛毛躁躁,定是听岔了……虚惊而已,劳诸位费心了。”
      内里情形未知,藏了人或是藏了什么利器不乏可能。谁料想这位主子说到最后竟是息事宁人的态度!侍卫等面面相觑,承下她意愿,纷纷狐疑着抱拳称是,等司马蓉一拂袖,他们就此缄口退下。
      余人退下,司马蓉向香菱递了眼神,后者唯唯诺诺推开房门。
      司马蓉状似无意到灶前晃过一圈,没事人般与香菱叙话:“快去瞧瞧,本宫的黄鳝汤可好了?”
      香菱甩掉木楞频频点头,将食盘奉来她眼前。
      司马蓉俯首嗅了嗅似满意,旁若无人拂袖转身,香菱拿不准主子心意,稳住不定的眼神,挪腾碎步追上自家小姐。
      脚步淡去,酒架后的暗影中走出一人,正是佟妃身边的梅雪。她长出一口气,怀抱酒壶出门,大大方方唤来负责上膳的小宫婢,将酒壶交给她。
      ……
      “母妃……母妃!”司马蓉返席坐回原位,一大一小两个精雕玉琢的粉面娃娃哒哒扑来她怀里。
      司马蓉将小女儿抱来怀里,伏低身子,由小人儿贴面蹭她,另手爱怜抚儿子的头,“今日读书可用功?”
      凌晟点头,星眸炯炯。他长凌楚三岁,凭七岁的年纪已然是太傅的门生、南书房的常客……司马蓉心叹,他身为皇子,来日命途大有荆棘曲折。
      她身为母亲,只盼着一对孩儿平安喜乐。只可惜,她陪不了孩儿们走更远……
      司马蓉将手搭在儿子肩头,不安叮嘱道:“晟儿是兄长,要答应娘,无论何时何地,好生爱护妹妹,也要顾好自己。”
      凌晟听完,退一步,在鼎沸声中郑重倾身行揖礼,“母妃教诲,孩儿谨记。”
      司马蓉失笑。凌晟性子内敛,却极有主意,七岁见老,教她假想出未来杀伐果决的王。
      那一日她不会见到了,司马蓉憾恨又轻松地想。司马蓉招来凌楚的乳母,以及侍奉凌晟的小太监李安,“不早了,带晟儿楚儿回去休息吧。”
      心灵感应般,凌楚黏在母亲怀里嘟嘴不肯走,要母亲应下来日陪她出宫去玩方才松口,跳下地,喜滋滋牵起兄长的手,乖娃娃模样偏帮母亲催促他早些回宫休息。
      司马蓉满目怜爱目送那一双小人儿离去,待半人高又身姿挺拔的小儿子抱起他的小妹妹稳步踏过门槛,消失在朱门后头……
      司马蓉含泪垂首。
      在门外观望的香菱适时赶回,附耳向她说了些话。司马蓉再抬眸,眼瞧着侍奉皇后膳食的无知宫婢向皇后席斟满了酒樽。
      那蠢奴婢手里持着的,正是梅雪刚从御膳房送出的那壶酒!
      正如猜想,佟妃的目标就在她或李妧之间,如此一看,那阴毒女人要害李妧!
      昭帝偏在这时候执杯共邀群臣,李妧动作之前,司马蓉心里一颤,慌忙起身。
      “陛下……”她将自己杯中酒饮尽,灌得急了霞飞双颊,踉踉跄跄醉步攀上玉阶。
      香菱不明所以,潜心觉得不妙,扶稳她劝她回去休息。
      岁宴之上恃宠生娇,成何体统?殿下百官首位的大学士司马老大人沉下脸色,老大人身后的司马萧百思不解。
      司马蓉娇软无力推拒了香菱,从好心来搀扶的宫婢之中抽出,撑上皇后案头,揉着眉心呢喃,“陛下恩宠,臣妾无以为报……如今儿女双全,位同副后,臣妾只有一个心愿未了。”
      美人醉酒实在喜人,昭帝绕过御案,将俏人儿揽在怀里,爱恋心与满足欲倏然大起,“爱妃有何心愿,朕定然满足你!”
      “陛下,”司马蓉头晕倚着嫌恶的男子,眉心皱了一皱,轻泣:“臣妾再受恩宠又如何,不过是妾罢了……臣妾认命,今日求您,许臣妾任性,赐臣妾一间皇后用物。”
      在场朝臣无不心惊,大有人者不善瞪老学士,似是控告他教女无方,恃宠生娇谋取后位。
      老学士羞愤到无以复加,脸沉到底。司马萧在背后扶稳父亲。
      美人央求,皇帝有求必应。依照司马蓉要求,皇帝亲手将皇后席间的金玉酒樽捧给了司马蓉。
      “慢着!”这场宫廷“闹剧”最丢脸的莫过于李皇后。司马蓉接过酒樽瞥了自己一眼又眼眉低垂,李妧喝住了她,赶来她面前。
      司马蓉从不屑于求荣邀宠,否则,皇后早就异位也未可知。她今儿宴上这一闹,不顾她母家及自身乃至一双儿女的颜面,大为反常。李妧垂眸落眼到波澜的酒液上,伸手就要夺回,“你若喜欢,另取一只酒樽。”
      她说来平静,司马蓉听得心惊,曾听闻李妧入宫初年因错用了药损伤身子,再无生养可能。她早就见惯了宫廷诡谲人心险恶,这般快地想明白,算不得难事。闹到这步田地,司马蓉不能由她,佟妙人的毒计,她务必亲自拆穿,那毒妇对李妧积怨很深,若不除之,早晚伤了李妧。
      香菱在旁边捂嘴低泣,极是隐忍模样,她算是开窍了,主子做到这一步,是要以身试毒,一身为矛为盾,护佑爱人回击贼人……她多年侍奉她家小姐,到如今,眼瞧她做傻事,两厢为难。
      司马蓉对皇帝稍一示弱,蠢皇帝命贴身的内侍总管拦下李妧,应美人邀,亲手喂了酒到她口中。
      司马蓉蹙眉,借故倒地挣脱皇帝,“无意”将酒液抛洒在地……酒液毒蛇芯子般缠绕侵蚀了光亮的汉白玉方砖,伴着升腾白雾的“刺啦”声令人毛骨悚然。
      近臣后妃混作一谈,高呼着护驾四下逃窜。侍卫内侍护送震惊无比的昭帝退后。
      司马蓉呕了血,心寒哂笑,笑君王的宠爱不过如此。
      她垂下头颅,步钗纷乱,摇摇欲坠。有人扑过来抱她,不顾忌脏血沾染凤袍,向她敞来怀抱,司马蓉靠进李妧怀里,心满意足地笑,昏沉的眼,最后凝在了紧着赶来她身边的她的家人们——她的父兄,还有香菱。
      李妧抱昏迷的人儿去偏殿,等太医确认为中剧毒,头脑一昏险些栽倒。
      皇帝暴怒,拂了玉盘珍馐,痛斥满地发抖讨饶的都是“没用的东西”。他命人彻查,什么贼人以何手段在岁宴上泼脏打他脸面,香菱出去作证,坦白了膳房里曾听到鬼祟响动,皇帝授意彻查,顺藤摸瓜,从膳房当值的侍卫口中再次佐证。
      皇帝顾他的面子,顾他大楚的体统,李妧不在乎那些,她守在偏殿,守着铤而走险沦落病榻的傻姑娘。
      御前乱作一团,偏殿井然有序。李妧要阿玖搭把手,为司马蓉褪去血衣,几位太医院首会审定了缓和毒性的药方。
      汤药是阿玖陪同老太医亲去守了个把时辰熬好的。另有太医为司马蓉施针封了脉,银针取下,李妧为司马蓉掖被角,偷偷渡了内力到她腕上。
      呈药时,老太医据实回答:“皇后娘娘,臣等无能,这药只能暂缓毒性。”
      李妧颤着双手将药碗接过来,她开口时气力虚浮,“还有多久?”
      老太医跪地,一屋子人随之跪下。
      “这毒阴鸷霸道,蓉妃娘娘怕是、挺不过明早。”
      脑袋里轰一下炸开,若不是阿玖眼疾手快上前扶了,怕是连人带碗跌去地上。
      李妧捧着碗,碗里波涛汹涌,她全副力气都系在上头维持药液不会溢出,轻喃了声“退下”,阿玖示意一干人等退出殿外。
      阿玖等李妧吩咐,见她摆手似是不耐,黯然退出去。
      ·
      “菡儿……菡儿……”
      司马蓉跌落在昏沉中,缥缈听闻远在天边的呼唤,很深沉的、高亢的,俱都是急切的音色。
      漂泊的魂魄归回肉身,司马蓉起眼,眼前围绕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兄嫂、甚至于一对侄儿也来了……若是她小妹也在,妥妥是一家团圆。
      李妧在桌边坐着,留了些空间给一家人团聚,按礼数,她该当避讳的,只是私心不想辜负难得的与那个她的相处……李妧捏着茶杯,茶水烘不暖空气,瓷杯沁凉,她本人更是,里里外外跌宕着寒意。
      ……
      “我有些累……”司马蓉心里不忍,还是对家人道了谎,她自知时候无多,想最后多留些,陪李妧。
      其实她病入膏肓,什么都做不了了,哪怕是多看看李妧也好。
      司马萧夫妇搀着锥心哭噎的老母亲,牵着一对儿女随父亲退出去。李妧送行到门口,超了应有的君臣礼数,她却潜心觉得本分应该。
      “请你莫要气怪我。”
      李妧坐到床边时,瞧卧床的傻姑娘一脸怯懦,才浇灌过的眸心里湿漉漉的,惹人心怜,她鬼使神差再三越矩,掌心抚司马蓉的额角,指尖勾勒精致眉目,昂首偏还落了泪。
      “我入宫十六年,方才知道,错过你十六年。”李妧方才听到司马蓉父母唤女儿小字,方才敢确认,眼前这个默默陪她护她以她为重的坚韧女子,正是她昔年动心了的一面之缘的俏女儿。
      司马蓉听她的话,点点欢喜绽开唇角,心内充盈无以复加,“现在知晓总也不晚。”她摇了头,笑而感叹:“当年私下得知李家并无二公子,且那位李家小姐又奉旨立后……我当真不能接受,埋怨你不是男儿身,若你是,我誓死也要嫁与你。”
      司马蓉眼含湿热,柔柔笑看她。李妧敌不过接连砸落的泪,低下头牵住被上那双手。她又何尝不憾恨?因圣旨回京与她结缘,因圣旨入宫与她断绝。
      造化弄人,还是皇权逼人?
      “蓉儿。”李妧垂眸瞧她,屈身副她脸颊,爱怜不舍的,语气轻到不像责怪,“你不该做傻事。”
      司马蓉瞧她,跳跃的眸子溢满惊喜,只是那惊喜很快沉静,化为坚定。
      李妧说她不该犯傻,什么是犯傻的?司马蓉沉眸,透过李妧支离破碎的眼底深深思索,是说她今日豁命试毒扳倒佟妃犯傻么,或是之前,为了试探李妧对她几分关心为了报复嚼舌根的奴婢冒失落水。又或者,是不该对窗下的俊俏少年郎心动、不该在识破李妧女儿身之后追随她入宫作茧自缚?
      “你还是怪我……”司马蓉垂眸心酸地妄自菲薄着,眉心拧了川字,李妧心随意动低头,抚平沟壑,与她抵额,“养好身子,别乱想。”
      气息交错脸颊烧红,李妧直身之际司马蓉鼓足勇气揪她襟口,“阿妧,能不能抱我?”
      李妧把人捞回怀里,责备她瘦弱,要她养好身体以后每餐多吃些。
      司马蓉偎在她怀里听她老气横秋地叙说,嘴角的雀跃怎么也不肯收敛,“我从未奢望能有今日,能被你看重,下一瞬……”李妧掩她的口,司马蓉在掌心里乱蹭,李妧没法子,松手由她说完:“死掉也值得。”
      李妧抱她来膝上,揉在胸怀里,“你陪我这么些年,该我护着你了。蓉儿怎么舍得不给我机会?”
      “焉能舍得。”从广袖里袒露出的一截藕臂,费力攀上无声抽噎的人儿的颈背,“只是你须得心疼我,身不由己、强颜欢笑的日子,我当真受不住了。”
      李妧赤目摇头,“你那么骄傲的性子,为何偏要走死路?”
      “还不是看错了眼,爱上你这冤家。”司马蓉答话已有些勉强,李妧嗔她,要她强打精神,说起了凌晟凌楚。
      “他们交于你我放心,”司马蓉却是想好一般,交代起身后事,“你疼他们,比我多。”
      李妧故意曲解她的话,吻她惺忪的眼,“是我愚笨,我知错就改,以后疼你多些,蓉儿,你多陪陪我。”
      司马蓉笑,“你身边还有个好姑娘。”
      李妧含混拒绝,另开话匣,试图以母子亲情强化她意志:“晟儿楚儿那么小,你怎么舍得……”
      司马蓉靠着她闭目,“我眼界小,心眼小,只够放下你了,旁的人与事,你便由着我自私一回,全托付家人与你吧。我小妹,早年出走,离家寻她的情郎,父母气怪她,可我多羡慕她……若我们也可以畅游山水比翼双飞,该有多好……”
      李妧埋头,泪砸落衣襟上,“是我辜负你。”
      司马蓉搭上她的手,淡笑,“你承认亏欠我,往后要听我的话,不可辜负我。”
      李妧频频点头,“蓉儿,你先好起来,我再不负你。”
      司马蓉蹙眉急道:“你听我说完……你入宫十六年,是皇帝的人,往后余生,你要补偿我,为我而活。”
      司马蓉气力低弱,听来锥心,李妧抱紧了她,“我无牵无挂,随你去又如何。”
      司马蓉堵她的口,气恼她,“那孩儿们呢,我的家人呢,我不孝先走一步,你也不帮衬我吗?”
      李妧无声落泪,“你这般狠心么?”
      司马蓉失笑,“是啊,我对旁人如何你也瞧了,惯是小肚鸡肠的。你负我十六年,谁人不许我报复回来。”手一路爬上她脸颊,眷恋不舍道:“我不会先入轮回,在地府等你,你若过得不好,若自寻死路,我到时决不答应。”
      “我最后求你这件事,你不应我么?”
      李妧垂首极是隐忍,司马蓉揪她袖边软声哀求。
      泪满衣襟,李妧抹了满颊湿热,认命点头。
      司马蓉欣慰发笑,贪婪汲取她怀里的暖,“阿妧,带我回你那。”
      正殿事已了,香菱在门外候着,李妧传唤时入内送回消息,道是陛下龙颜震怒,梅雪血溅当场,斟毒酒的宫婢发配入掖庭,主使佟妃打入冷宫。
      李妧要香菱回文绮殿取披风。香菱走后,司马蓉在李妧怀里哂笑帝王家无情,靠着李妧心房,安心闭目笑,“好在我之一生,不曾走眼爱错人。”
      李妧低头,蹭她额头,“你对我,还不是错爱了。”
      司马蓉摇头,“我只是错在,没缘分嫁与你。”
      李妧静默贴她的面,又是一阵心痛。
      ……
      “阿妧,你看,多漂亮。”
      李妧抱着司马蓉步履坚定往仁明殿去,司马蓉伸出手,遥指东方天际一抹皎白。
      狭长官道望不到头,司马蓉与香菱话别,狠心打发她回文绮殿。香菱不肯离去,与李妧宫里的阿玖、桃夭稀稀拉拉地跟在后头。
      司马蓉不肯坐车,要李妧抱她走最后一段。
      “我不想入皇陵。”司马蓉收回沁凉的指尖,绞起李妧衣襟,乞求:“也不要你与他合葬。”
      李妧颔首。司马蓉欣喜追问:“你能否接我去李家陵墓下葬?”
      李妧垂眸想了想,轻轻摇头,“我愧对我兄长、玫玟、还有小侄儿,我亦不会葬入李家祖坟。”李妧想到了司马一族的老家宿阳,贴耳与怀中人商量。
      司马蓉点了头,脸颊俏红,欢喜如小姑娘。
      李妧小心抱她,字音与脚步声回荡在枯寂宫道上。
      “蓉儿,我答应你,为你活十六年,我不是凌家的媳,也不是李家的女儿……等到孩子们长大成家,安安心心随你去。”
      “你可务必要等我……”
      ·
      日薄西山,寒鸦栖枝,冬日的宿阳呵气成冰。鬓白女子席地而坐,眼圈泛红,面对一座光洁的墓碑,痴痴叙话:
      “许久不曾来看你,想你不会怪我。从前你总是诸多宠我迁就我。楚儿家的一对孩儿你刚也瞧了罢,一对孪生兄妹,性子开朗,模样俊俏,像楚儿,也颇像你。那一对孩儿粘人也像楚儿小时候,软软的小身子,瞪着眼睛黏着大人索抱……我打心里喜欢那俩小娃娃,好像回到晟儿楚儿小时候,你我在宫里愁眉哄他俩。”
      “孩儿的名字你也听到了,我做主要那对兄妹随我李姓。史家的事我曾说与你,东窗事发史家失势,史家老小被贬为奴发配凉州。史岩是皇帝找人李代桃僵替下来的……他兄妹俩兵戎相见,是我教导无方辜负你心意了。”
      李妧哽咽着道:“我若现在反悔,道什么当初不该答应楚儿招史岩为婿,你必定要笑我马后炮。好在那小子对楚儿情深,他之前那些混账事不提也罢。晟儿借着那些动荡领悟不少君臣之道,消磨锐气,也算是好事。”
      “如今楚儿身子大好,夫妇和谐儿女双全,你大可放心。晟儿那,早年我百般阻碍萧家姑娘入宫封后,那小子非要倔,果然是你儿子啊……”李妧摇头,倒杯酒,抿了口,“你小妹我没能救下,念儿我护得周全了,那小丫头也是犟,铤而走险为了雪恨沉冤不惜把自己搭进去。说她是你亲生,我也信的。”
      “年纪大了总爱胡思乱想,你莫要嫌我。”失笑,又道:“如今孩儿们都好,晟儿与他钟情的姑娘帝后和睦,念儿与小墨拜了堂,名义上是干姐妹,关起门来总也相守,她二人成了你我心愿,你定然也十足欣慰的吧。”
      “你母家你定是百千记挂的,你兄长辞了官,桐儿只做闲官,在工部挂着职,他有中意的女子了,萧兄与我为他们定了三月初三的日子,我与桐儿说好了,新媳妇过门,带她来给你瞧。那女儿恬静,模样俏丽,比不得司马家的女儿总也是不差,你疼爱桐儿,定然也喜欢她。榽儿这些年沉稳许多,与念儿、楚儿小姐妹几个常有往来,以后便是没有我,他们总也能过好日子。”
      “如今又整十六年了,蓉儿,我多一天都等不下去。”李妧抿着酒,血丝往酒里淌,她有些坐不住,踉跄到墓碑边靠坐在司马蓉碑前,墓碑沁凉,她心跳得很急,迫不及待,“今儿是你的忌辰,我这就随你去。我应你的事,就最后这条全然做到,萧兄允我陪你入司马家祖坟,蓉儿,打今儿起,天皇老子也休想拆散你我……”
      一大滩血溅落在碑座、黄土之上,李妧抹净嘴角,偎着墓碑闭目,“若有来生,必不负卿。”
      呢喃轻轻脱口,没入洒血的热土。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番三 妧蓉篇-萍聚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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