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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番二 李氏篇-恩怨爱憎 ...
年后的北国春寒料峭,冰雪封路,人踪难觅。雪原之上,一队车马徐徐而行,为首骑马的布衣男子身姿挺拔、目光如炬。
车马自风雪中砥砺,直往平原深处,随着为首马儿驻足猛然一记响鼻,最终落脚点近在眼前。
漠北大营“楚”字当空,旌旗猎猎,素白军帐接连坐落,隐匿于风雪之中。
冬日里北境守军大多退守边境守城休养生息,斥候兵与小队人马固守大营,提防敌袭。
护送车马到来,祁阳请兵符亮明身份,斥候早早传消息回大营,固守营房的兵士以副将为首列队相迎。
“副将李瀚携众弟兄恭迎大将军!”
祁阳下马抱拳回礼,将为首见礼的男子扶起,“身为同袍,不必在意虚礼,李将军请起!”将李瀚扶起,祁阳端视他一番,少年人眉目如剑,英姿勃发,念及传闻,祁阳心叹,不愧为李老将军亲手带出来的义子爱徒。他须臾间回神,引人去往车列之中。
华服女子掀帘而出,由人搀扶下地。
“这位便是太后主子。”
李瀚呆了瞬,得祁阳指点,抱拳单膝跪倒车前,“微臣李瀚拜见……!”
李妧挣开侍奉女子的手,急急跨步来他跟前,手握他双拳,将之扶起,“快起!”
李瀚抬眼时,李妧将他容颜打量个遍,沉眉轻叹:“子莫如父,果真如此。”
“主子。”那厢姑侄团聚,随侍在侧的冷面少女不顾时宜轻声提醒道:“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请与小将军帐内叙话吧。”
祁阳一拍脑门,拱手附和道:“主子,阿玖姑娘说的是,您请先入帐。”
李妧回头嗔一眼,任她与李瀚相携左右,扶她入帐。
李瀚与祁阳简言交接,跟入帐内,祁阳遣散兵士,亲率亲卫守候帐外。
·
李瀚进门跪地,单单一道“姑母”压得喉头哽咽。除李家人外,旁人自是不知道的,前国舅爷李胜将军培养的义子爱徒是他的亲儿!
定北侯李胜一生未婚,常年戍守,身边不必说一妻半妾,便是侍奉的婢女都不曾有,只是他的的确确留了后……
李妧端坐帐中沉眸瞥视自己亲侄,望进少年眉眼中几分柔净,愁眉不展——这孩子系她兄长与她贴身婢女乱情私生所出,为那身怀六甲的女人,她兄妹闹翻、家族不宁,甚至于而今,兄妹二人死生离别,李家分崩离析。
玫玟是李妧亲自送出京城的,赶在她显怀之前,
送别时李妧留了话,最后一次以主仆关系下令,要玫玟善待腹中孩儿,再有就是,要她承诺待孩儿长大,无论儿女,告知其身世,放其归家认祖归宗。
李妧遣人护送那母子南下入蜀,多年来暗中监护,那女人将亲子照料得好,另外收养了一个稍大些的孤儿,母子三人在渝州安家落户,晃眼过去这么多年……
李妧对那母子三人的监视未曾间断,直至徐瀚报名入伍投身北境……那时李妧以此为契机,修书给兄长,指明那少年身份,兄妹关系稍加缓和,恢复书信往来。李胜回信,未雨绸缪,将亲儿交付给胞妹,兄妹至此亲善如初。
只是苍天捉弄,那之后,亲兄妹不复相见。
前尘如烟,李妧启目,少年人立于眼前,少年眉眼像极他生父、她兄长,刚毅有余、狠绝不足,为官为将,显赫一时耳,终不得长久。再者,李瀚性子腼腆寡言,恍若他母亲……李妧出神忖度时,少年开口小心唤她:“姑母,侄儿有一事相求。”
李妧与他笑笑,另道:“瀚儿如今多大了?”
李瀚微怔,抱拳回话:“回姑母,侄儿如今二十有三。”
“你父亲如你这般年岁早有了你,旁人家里,二十出头的人早有几个孩子,年长的孩儿也该是开蒙懂事的年纪……”
“李家子嗣单薄,到你这辈只你一个,瀚儿,开枝散叶全系与你。”李妧说时目光悲戚,想来是惦念起故去的李家先人还有他的父亲李胜将军,李瀚见之不忍,垂眸受教。
“这些年你母子生活如何,说与我听听。”李妧如寻常人家的长辈般,招呼小侄上前,亲昵执他的手,闲叙家常,“你从军之前,可有婚配?”
李瀚垂首恭敬答话,李妧点头,沉眸对他,李瀚回答属实,几番寒暄,与她亲近不少,直视与她目光恳切。他所说情形李妧早先都知晓,听他简短道来,深想几分,平添几抹凄苦心酸。
“你母亲、实属不易。”李妧闭目感叹,多年来头一次在人前提及那女子——曾与自己亲密无间形如姐妹的女子。
李瀚实不知这其中曲折,听闻母亲,思亲情切。阿玖是知道的,眼瞧她家主子状似扶额拭去泪渍,讶异又心疼。
李妧才来驻地,留不曾谋面的亲侄儿一道用膳。阿玖出去向祁阳说明,祁阳点头表示谅解,婉谢宴请,与他一班新兄弟一同吃喝去。
李妧席中主动问起李瀚之前所请为何,李瀚记起,谨慎请求道:“姑母,不知您亲自来是何要事?侄儿本想等新统帅上任,请辞归乡的。”
“早几年听你父亲信中说起,你一心报国,甚至于狠心到不给家中寄信报平安,如今怎地想通了?”
李妧这话颇有责怪之意,李瀚垂头不语甘愿受训。
少年人垂首执拗听训的模样恍如几十年前父亲问责带她出去厮混胡闹过的她的兄长,那时她执意与兄长并肩领发,日月斗转,到如今,是她身居上位问责与小辈人。
一生无后的李太后此时恍惚想通,子女承欢、家族和乐、挚爱亲友在侧、莫过于人生所求。
只是上述种种,于她都是惘然。李妧自斟自饮着,阿玖欲劝反被呵斥,手腕反转又满一杯。李瀚犹疑过,拦住持杯的手,“姑母!”
醉眼迷离,眼前依稀是面容刚毅的蓄须男子,男子仪态威严,望来时眼底满是慈爱,他轻唤她小妹,李妧仰头,涌出热泪,反握他的手,叹:“一别多年,兄长可有恨我?”
李瀚惊异,偏头征询阿玖。阿玖小心揽住李妧双肩,“主子,您累了,该歇着了。”
李妧就要推拒,一阵急咳。她向阿玖示意,阿玖抬眼请李瀚出去。
李瀚固执不肯,反问道:“姑母是否是着凉了?是否要请军医?”
“不可!”阿玖回绝,敛眉垂目,为李妧抚背,并道:“太后金贵之躯,怎可由寻常医官经手?”
“可是、患不避医……”李瀚自知不妥,只是李妧面色急转直下,脸色煞白,饶是他见惯伤亡,不免揪心。
李妧对他摆手,缓口气轻笑,“无碍的,老毛病了。”
阿玖再次催促,李瀚仍是不肯离去,阿玖借口不便硬赶他出帐。
“主子,”咳嗽平复,阿玖侍奉李妧喝水,李妧小抿一口扭头推拒,阿玖安置茶杯时,清清楚楚瞧见茶汤中晕开的淡淡猩红,阿玖安置李妧回榻上安歇,转身抹去泪。
……
李瀚等在帐外,阿玖出门,他默然接手她手中的餐具碗碟。
阿玖差禁军亲卫回马车上取来御用的药材与药罐,另外吩咐侍女去煎药,指挥匆忙而有序。
李瀚从旁观察着,先于阿玖返回帐内,他拦住了她,“阿玖姑娘请直言,姑母到底如何了?”
阿玖垂首,面容掩于阴影中,“金钱草、金银花、穿心莲、甘草……小将军可知这几味药的用途?”
起先听得一头雾水,“甘草”字样划过,李瀚眸心一颤,“是、是解毒药,姑母她何以……!”
“宫闱密事,还请小将军慎言!”阿玖要他噤声,言至于此,掀帘而入。
侍女忙进忙出,烛火浅淡时方映出寒月清霜,李瀚踱步捏拳等在外头,拦住空闲的侍女,要她去请阿玖。
阿玖先一步出来,遣散了侍女,淡声对他,“你回乡所请,主子应了,祁统领那边我明早去传旨。小将军暂且回去罢。”
“大人请稍等!”李瀚阔步拦下她,收手抱拳,“宫廷事微臣自知不该置喙,只是微臣姑母伤重,姑母身体内情如何,祈盼大人如实相告!”
阿玖退散亲兵,凝神看他,不展沉眉,轻道:“年前宫廷哗变,主子被毒镖划伤了手,那毒甚是霸道,几种剧毒搀着,即便是下毒主使招认了毒药成分,解毒之药千金难求……”
骨节吱吱作响,李瀚咬牙恨道:“再是难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难得倒皇帝老儿吗!”
“将军慎言!”阿玖环视四周,放轻声音解释道:“皇帝仁孝,太后宫里自是解药常备着。”
“那怎会如此?!”
“是主子她……伤重的还有贵妃与墨将军,解药紧缺,主子醒来便不肯再用药。”阿玖含泪说这些,不觉之间,脸颊霜两行。
“那姑母她……”
“邪毒侵体,功力尽毁,主子余毒未清,经年累月便会……”
“不会的,不可能!”李瀚似有判断,摇头不认,倒退几步,泄了气,小腿一软打个踉跄跌坐在地。
蓦然之间,寒风鼓吹掀翻落雪。
暮雪皑皑,乱人心,涌悲凉。
早春时节,以淮水分岭,偌大的北方浸在苍茫雪被下,寂静万里,之南无尽是苍劲古树,绿意绵绵。
蜿蜒官道隐没在葱茏中,劲装男子单骑护送马车徐徐前行。
李妧挑帘眺眼窗外时,李瀚转身报送行程,“姑母,蜀郡将至,渝州相去不远,再有一个多时辰便就到了。”
李妧点了头,嘱咐他不急赶路适当歇息。
·
“趁热尝尝,婉姐姐教我做的。”俊俏姑娘端着食盘上桌,白皙的手与骨瓷盘碗相称,一派赏心悦目。饭菜上桌,沈念仍是不急,噙着笑抬头望伊墨。后者紧张又期待在她身侧坐下,匆忙夹一筷子到她食碟里,“念儿怎地不吃,不合胃口么?”
这话从何说起呢,近来伊墨包揽庖厨琐事,她又本是虚心好学的,厨艺精进很快。沈念摇头,美目掠过对面埋头不语的司马榽,落回伊墨身上,状似不明反问道:“你做了水煮鱼片给我们,那你吃什么?”
伊墨这个离不得汤药的养病人,依药理是不能吃辣的。
病人扁起嘴,瞄着圆桌上晶莹红汤浸着的雪嫩鱼片,羞与沈念对视般,“我、厨房还有好些点心。”
沈念不动筷,反倒去捏她鼓起的脸颊,也不知是近来调理有方将她养胖了些,或是伊墨沮丧神情诱导而生的错觉,似乎她脸颊圆润些许……沈念满是愉悦欢喜。
小妹司马榽秉持着“非礼勿视”,眼睑低垂,沉浸于供奉五脏庙。自她对面,“你侬我侬”仍是继续——
“点心不管饱,今儿许你少吃些。”沈念为伊墨布菜,挑了好些鲜嫩的蔬菜并着鱼片给她,后者笑弯眼睛频频点头。
伊墨自卸任官职,回归女孩子家装束,心性回归小姑娘,娇憨的性情不期流露,会在沈念跟前示弱撒娇,不时耍弄小心思为自己谋口福,沈念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苛待”她?再者说了,沈念心道,身在川蜀,食辣助益祛湿保暖,入乡随俗本属常情。她如是思忖着,将沥去大多辣油的鱼片送到小姑娘食碟中。
伊墨欣喜不待地将鱼送入口。
“当心有刺。”沈念被那吃法惊到,嗔她莽撞。
“没有刺的。”伊墨郑重摇头,舔去唇角的辣油,不知不觉蹭了更多上去,她攒起眉头似为难。
沈念凝视她,嗔怪未成形当即破功。
“念儿你也吃。”伊墨憨笑,又送了几片肉给她,低头扒饭。
沈念瞟一眼对面,在桌下捏伊墨的手,要她吃慢些。
当谁会抢她的么,还是怕自己食言反悔,真是的,愈发小孩子气了……沈念端起瓷碗,偏头对她无奈发笑。
·
“姑母,到了。”几经辗转抵达渝州城一道窄巷巷口外,李瀚迫不及待跳下马。
窄巷堪堪容纳二人比肩,车马停在巷子口,少年人匆忙去叩门,阿玖陪李妧漫步其后。
她二人赶到院外眼前方才宽阔些,巷子里接连坐落几户人家,俱是四合头的瓦顶吊脚竹楼,只是李瀚叩响的是最不起眼的那户。
门房低矮,仰头可见院中凋敝一角。
李妧垂手四顾,感慨丛生,凉气纳入肺叶,骤然急咳不止。
“主子!”李妧不喜受人搀扶,这时候阿玖顾不得揽住她双臂,撑她直立,掌心偷偷渡了些真气到她腕上列缺穴。
李妧缓过一阵推拒那双手,阿玖撤手,为她将披风毛领竖起。
李瀚在这时返回,将他披风解开递来,“姑母,家中无人。巷口风寒,您回车里等吧。母亲与婉妹不该不在家,其中定有原因,我这便去邻舍打听。”
李妧不肯收他衣服,亦不肯返回车上,退到墙角等。她犯起固执来,阿玖只得相随。
李瀚问了邻家,带准消息回来,“隔壁阿婆说我娘搬去了城外卧虎山脚。姑母,您看,是否先找客栈歇脚?”
阿玖即刻跟话道:“主子,方才路过一家客栈,看似雅致。”
倔了一辈子,临了被两个小人儿拿主意,李妧只是点头。以她目下情形,的确无多气力处处逞强。
……
李瀚帮忙安置她主仆二人在客栈落脚,随即策马出城寻亲。
“咚咚咚。”李瀚叩响门扉,捏紧拳头忐忑而期待。
“是小墨、念儿吗?”司马榽惯来是呼闹不已的,唐婉肯定不是那小丫头,等她拉开门,眼前撞见一个人。
男子蓄短须,皮肤黝黑,劲装打扮,气势冷硬,张口唤她声线低沉,五官相貌也有些变化,模样不复从前,唐婉仍是确认了他。
“婉妹……”
“你、!”唐婉退到墙角,掩口无声落泪,牙关颤抖咬破唇角,口中一疼,心上惊喜交错,“阿瀚,当真是你?”
“是我。”
他话落地,唐婉不顾矜持扑来她怀里,秀拳捶他的背,放开呜咽,“这些年,你当真狠心。”
一别经年,老天庇佑,绝迹沙场的人儿安好复还。
母子相见又是一番震撼,李瀚跪在景氏跟前声泪俱下,道出他多年“下落不明”的原因:“孩儿依照娘亲所述,以新兵入营时私下求见李帅,取出信物与他相认。次年我爹调我做他亲兵,拴我在身边保护。爹这些年待我极好,教导我男儿立业为先,莫要惦念家里。他明令禁止我与家人联络,我自是不服气,也曾写过家信,只是信尽数被父亲亲卫截下,他单独找我,提点我军中人多眼杂,要我断绝与家中联系,以防我身世暴露生变。”
景氏叹息,这情景并非没想过,亲儿安康,实在是她多年奢望。她捧李瀚的脸,破涕为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唐婉扭头抹了泪,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她本不知晓“徐瀚”的身世秘密,甚至连他如今易姓都是不知的。只是那母子俩无言相对,她从旁静默着惊骇思索,那位李姓将领与景大娘还有徐瀚究竟是什么关系?据她之前对徐瀚所知,景母未婚孤寡半生,收养了两位义子即景懿与徐瀚,景懿从景大娘姓,徐乃是她母家姓氏。
唐婉神游之外,母子俩的呢喃并未听进去。
唐婉与徐瀚两情相悦不假,徐瀚离家之前并未与她成婚,按他原话是他前途未卜,不想耽误她。由是从前唐婉自行住在厢房,而自他们搬来城外,唐婉又与出门远游的司马榽重逢,一户院落三间房自然是不够,唐婉搬出景大娘的院子照看小姐妹。
司马榽与唐婉亲近,甚至不输于对沈念,即便如今沈念伊墨客居渝州,小丫头仍是甘愿来同她挤民宅……唐婉胡思乱想着,听景大娘唤她名字,细听是嘱咐李瀚送她回去。
李瀚应了话送她,与唐婉前后脚出门,相隔一人走在小路上,隔一座院落,十几步路的距离,到门口仍是各自缄默。
唐婉要进门时李瀚叫住她:“我有话与你说。”他将从母亲、父亲以及姑母那里获悉的身世原本告知唐婉,至于他母子近年坎坷简短带过。
唐婉震惊一时难以平复。李瀚叹息叮咛她早些休息,先行返家。
唐婉送他出门,正遇见去城中“串门”的司马榽归来。司马榽与唐婉早年相识于临安府,“徐瀚”那时也是见过的。相隔多年重逢,两厢欣喜自不必说。
李瀚被司马榽邀请,又在唐婉处逗留了近半个时辰,天擦黑时,自请离去。
·
听李瀚说过李妧同来渝州,提及故人旧事缠身,景氏整夜难眠。
不到亥时,李瀚守着军营作息起床,房间外头稍有动静,他穿外衣下地,顺着光摸进厨房。景氏在灶前忙碌着。
“娘,您这是、”
景氏不知何时起的,现下已将热腾腾的绿豆粳米粥封进陶罐,迫不及待招呼他,“你快去换衣裳,带娘去见你姑母。”
“娘,天太早了吧?”李瀚瞧一眼窗外,天且不见亮。
景氏再三催他,李瀚架不住,回屋换一身寻常布衣,捧了食罐随景氏出门。
·
另一头,城里客栈上等客房灯火不眠。李妧夜里旧疾发作,阿玖守在榻前侍奉。
李妧早年随父兄征战,受过箭伤伤及肺脏,岁前宫廷变故又染了毒物,伤病交织来势汹汹,她又倔着不肯解毒,更不爱惜自己……太医含混不说阿玖也猜得到,她多不过三几年寿数了。
阿玖散了心思,奉药膳给李妧服下,有人轻轻叩门。
她开门时愣了好一瞬不敢认。与李瀚同来的女子粗布麻衣,面颊枯瘦,面容久经岁月侵蚀……
阿玖几乎辨认不出这是曾经温和俏丽的玫玟姐姐。
“阿玖,何人到访?”半晌无人回应,李妧撑身而起。
“主子,是……”
阿玖欲言又止,景氏留李瀚在门外,随她进门。
李妧靠在床边眯着眸子瞧近前人,捏了拳头敛下眼睑。
重逢之期相隔廿载,世殊时异,往日情形闪过眼前直教人心底无力又悲凉。
“小姐……”景氏泫然,屈膝要跪。
李妧闭目,“母凭子贵,将军夫人快免礼。”
李妧一字一句都是嘲讽,景氏臊着脸立在原处。
阿玖对玫玟曾经所为本是愤愤难平,眼下顾忌李妧身子骨,偏帮着说一句劝李妧莫气:“主子,小将军在外头,似是带了些东西来。”
步入中年的人,对子孙后代极为看重,李妧亦不免俗,她急着要阿玖领人进来。
李瀚来前,见过礼奉上食罐说明来意。
李妧点了头,阿玖将食罐接手。
李瀚端视长辈神态,自请为姑母奉膳。罐子里头是软烂香糯的绿豆粳米粥,粥面热气寥寥,阿玖盛出一碗却又迟疑。
李妧才用过药膳,这粥静心熬制,只是不巧绿豆解毒,阿玖着实犯了难,她回头正要劝说,却见李妧摇头要她噤声。
阿玖只得将粥碗交给李瀚,旁观一出姑侄情深。
李妧张口吃过李瀚喂的粥,对景氏再无一字半语。阿玖送那母子离去,回来她身边,神色寡淡,“主子待她母子当真宽容。”似乎李妧病后对世事看淡不少,性子寡淡许多。
李妧倚着床栏掩了咳嗽抬眼瞧她。阿玖抿了唇又道:“您歇着,奴婢去配药。”
“白费心力。”
阿玖被这句话暂且留住,顿了一步出门去,神色即刻暗淡。李妧寡淡不止于待人接物,对她自己也是这般,漫不经心。直白讲,她而今抱定死心罢了。
阿玖攥拳,脚下加快,李妧无心求生,她并不苟同。
“玖姑娘?”阿玖提了药材在街市穿行,被人叫住。
她回头,掩饰些落寞,对沈念伊墨扬唇淡笑,“两位别来无恙。”
寒暄得知她们竟同住一家客店。
同行而归,沈念留心阿玖手里的纸包,顾念伊墨在身边未曾多说。
她二人租住客栈后头民居式的小院,买菜生火自给自足,自在潇洒的很。
伊墨将集市购置的食材送回住处,沈念与阿玖稍候,这时沈念隐晦问起太后近况。
阿玖透露几分现状说与她。
直到亲自拜会,不但沈念,伊墨都察觉几分不对。
李妧见了她二人喜乐和美心生欣慰,对这俩后辈又是实打实的喜欢——伊墨耿直寡言似自己年少时,沈念又是那人的亲外甥女——李妧叫她二人到跟前,拉沈念的手嘘寒问暖,不舍得她们走。
沈念开口问她近况,李妧硬撑着道些“无碍”“无妨”“将要好了”……
沈念伊墨陪李妧坐到约莫正午,阿玖去而复返,她们方才要告退。李妧不许,留俩小辈用膳。
如此一坐就是大半日。
昏时,景氏带李瀚唐婉登门求见,沈念伊墨对视起身,对上景氏等又惊又喜。“景大娘,婉姐姐,这位、!”男子卸下战甲布衣在身,同袍多年伊墨仍是一眼认出李瀚。
“这位姑娘、你……”反之,李瀚瞧伊墨也是眼熟,他多番打量她,熟悉感丛生却又一时拿不准从何处见过。
“公子见过舍妹?我二人初来乍到,承蒙公子错认了,”沈念握住伊墨的手,淡然招架旁人打量。
“她二人家中长辈是我故交,”李妧坦坦荡荡介绍沈念与伊墨,“是我不久前认得的一双干女儿。”
哪里瞧不出姑母偏帮开口,李瀚面热,只得拱手道歉。唐婉偷偷拉他衣袖提醒他包裹。李瀚将采获的山野草药摆来放桌,收回心思向李妧抱拳,“姑母,侄儿进山颇有所获,城里郎中瞧过,这些草药都是调养气血的草药,山里常见,但求于姑母调养有益。”
“瀚儿有心了。”李妧点头,教阿玖收起来。阿玖收药材时留意到其中有几味识得的解毒草药,将李瀚好心记下,未作声张。
“姑母,我娘特意备了清粥小菜,不知您是否吃得惯。”
李瀚这话问来多余,他忘了他母亲与姑母原本的因缘。后辈人不知内情,阿玖以及两位当事人神情骤变,景氏无措捏着衣角,阿玖眼瞧着李妧神色一凛。
李妧不发话,气氛冷凝如死水。
沈念本就敏锐多思,自家道中落愈发懂察言观色,沉默时她先屈膝开口,“干娘,您先歇着,我们先行告退。”
李妧点头,要阿玖送送。伊墨推说不用,好奇瞧唐婉一眼,与沈念离去。
·
“念儿,榽儿,吃饭了。”伊墨端菜上桌,那姐妹俩在桌边聊得兴起。沈念见她在身边坐下,顿时掩了笑。
伊墨心疑忍到饭后,沈念收拾碗盘时伊墨忐忑跟去厨房,小心翼翼端详她神情,“念儿,我哪里不好,你气怪我了?”
沈念抬头,眼前人神态带点委屈,眼里熠熠星光正对自己,自己对她,再多的多疑多想气怪小性忽而都散掉。沈念净手拉她回卧房,与她面对面对膝坐下,“小墨,你说,太后的侄儿,是你的战友么?”
伊墨点头如捣蒜,惊喜道:“念儿如何知道的?”
沈念笑她,“你这些年除了江州、京城、还何处有旧友,我瞧着脸生的,又是男子,只能是你的战友了。”
伊墨点头赞同,她又细想了番,品出什么,握住沈念的手,喜滋滋笑,“念儿这话是说,即便在京中,你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我的。”
沈念抬头嗔她,极快敛眸,转了声调,“是啊,哪条集市人多有趣,哪家铺子点心讨姑娘欢喜,托你的福,我也知道不少。”
伊墨小心翼翼张口:“不是那般的。在我看来,她或小榽胜似我的同胞姐妹,而我中意之人,单只是你。”
眼前人目光灼灼赤诚相待,沈念听得耳热。其实她早就知道的,伊墨无论置身何地,牵挂沈念多年未改,只是那揣在心里的记挂,沈念自己吃不准,是否教岁月冲淡了,还是被旁人的朝夕相处顶替。
设想,伊墨一个姑娘家,在男子堆里搏命求生,终日陪伴她的并非寻常女儿家的闺房闲趣,是无情的刀剑与死伤,沈念假想她或思乡思亲或是彷徨无助,如是种种,与之相伴的不是自己,是萧婧依。沈念再是笃信她两个感情,也没法子不胡乱猜想,不自怨自艾,
甚至于她眼下这般与伊墨相处,亲密无间是真,心有芥蒂仍是真。
芥蒂伊墨瞬息间的分神或黯然,芥蒂她背地里挂念旁的人,同时又惧怕,怕伊墨将那人的名姓脱口道出……
沈念小心翼翼地收了纠结矛盾在心里。伊墨,心绪难平。她曾向司马榽打听过宫中传闻,司马榽只道听说那位贵人伤重还在将养。
萧婧依无性命之忧,重伤几月难以痊愈,伊墨心底仍是沉重,只是她自知做不得什么,莫说天高路远、尊卑有别,她如今平平草民,没法子得知萧婧依消息,更遑论堂堂正正请见入宫探望……况且,沈念万千叮嘱不许她往后施用内力,伊墨自身又体虚乏力,她自己猜度是毒性深入伤及根本。
她不过擦伤了背,萧婧依伤入胸口,病情凶恶千百倍罢。
方才偶然提及萧婧依,气氛陡然沉寂。许久无话,蹙眉自苦的秀丽姑娘抬头,她身边的人仍是垂首低落。沈念起身抖落酸涩,轻轻环伊墨的肩,将她纳回怀里。
伊墨自恼自责沈念知晓,萧婧依为伊墨奉献至此,足够她钦佩。她们亏欠萧婧依,却什么都做不得,唯有真切感念、祝福她早日好转……
此刻无言最是适宜。
·
李妧与景氏显然相识。一场客房团圆,唐婉敬茶认了门,算作是李家的准儿媳,只是她仍是费解李瀚母亲与姑母的关系。
李妧在渝州停驻月余,亲自操持侄儿的婚礼,算是替列祖列宗做个见证,正式承认李瀚李家子孙的身份,即便不能广而告之,让他承袭爵位。
唐婉是在婚礼前夕听李瀚完整叙述了李家秘闻。
李瀚的父亲乃前国舅定北侯李胜将军,姑母乃先帝唯一的嫡妻、当今皇帝养母、李太后,而李瀚的母亲,景氏,祖上获罪,贬为官奴流放,家族世代为奴,李瀚的母族在漠北充军,景氏一族被李父救下。
十岁的景氏拨给李妧,自此后跟了她,改名易姓唤作玫玟,贴身侍奉李小姐。
李瀚转述他母亲的话,李家宽待下人,大小姐李妧与她的贴身丫头玫玟形影不离。
主仆二人推心置腹,唐婉更讶异她两个二十年陌路飘零的曲折缘由。
李瀚说起了母亲背主离开李家的导火索。
春日里娇花含苞,十几岁少女怀春,当属人之常情。
只是那一对推心置腹的主仆姐妹各自错爱了人。
个中原由景氏耻于开口,李瀚不知,他只是联系着姑母与母亲重逢以来种种。猜想了母亲倾慕父亲,李家上下,自己祖父乃至姑母,坚决反对并引以为耻,从而棒打鸳鸯的悲情事。
对先辈尘事的挖掘,后辈碍于礼数孝道止步于此,时隔多年分离,李瀚与唐婉这对有情人如愿完婚,婚后一年,唐婉肚子有了动静,李瀚辞别家人返回戍边,唐婉在家安胎侍奉婆母,景懿火烧山寨,与兄弟们做起正当生意,加入镖局跑商糊口。
李瀚与家中书信不断,三年后自边塞传回消息,李瀚被御封为兵马大将军,小李将军作战骁勇,当年岁末立功封侯。
李瀚与唐婉的孪生儿女在除夕夜诞生,李瀚背负霜雪昼夜赶回。他踏入家门时,缥缈细雨融化冰寒,屋子里映着一片喜庆欢闹。
他们的孩儿,白嫩的兄妹俩,被取名为“庆”、“夕”。
庆贺今夕、寓意喜庆团圆。
过往飘零,来日可追。但凡全家人守在一起,团聚美满的日子尚在继续……
李妧和玫玟,曾经是贴心的主仆,现在是形同陌路的名义姑嫂,她俩还有李将军之间的往事,大概就是玫玟倾慕少爷,少爷怜爱丫头,珠胎暗结……这母子俩以及这层主仆爱人的关系,导致李氏兄妹翻脸。
(我不在乎主仆陌路或是兄妹反目的,在乎的是太后贵妃的虐,详见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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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番二 李氏篇-恩怨爱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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