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川（有情天之二）》心雨萌芽

3、独自回

　　“说点儿正事吧。”萧韵放开龙皓，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刚才龙皓碰到了他胸前的伤，此刻才觉得痛。真的是太忘情了。
　　“好，你——我们坐那边吧。”龙皓不愿坐在高处的龙椅上跟萧韵拉开距离，拉着萧韵走向御座之后的侧房。那边设有矮榻，上面放着矮桌，他们曾经在这里下棋，喝茶，听萧玉臣读那些名家诗文，也趁着没人的时候就在这里捉迷藏。
　　萧韵看看桌上棋局还没收拾，借着整理东西，放开了龙皓的手。
　　龙皓神色黯然，强打精神问：“北漠的战事不是一直僵持不下吗？怎么会突然增兵，你怎么会受伤的？”
　　“崎默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当年他就是假装低声下气地跟他二哥烈燃合作，才借烈燃的手除掉了镝彻；然后他又以此为借口，杀掉烈燃自立为王。虽然近两年北疆呈现相持态势，互有进攻，但此人谋划反攻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萧韵叹气，这两年在边关的生活让他了解了不少真正的战争。
　　“这次他是向更遥远的那些部落借兵，出其不意的偷袭我们。还好李元帅及时发现苗头不对，这才命我领兵截断这批援军，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边关才得以保全。”
　　“我宁可边关一时失守，也不想你受伤。”龙皓低声说。
　　“皇上，你怎么能这么说！”萧韵眉毛一竖，用力拍了下桌子，“边关十万大军，驻守多年，以前的老兵已经战死了四成！李元帅当年答应过公子，决不让北漠人踏进我国一步！这些年来他苦心经营，带领士兵们甘苦与共，这些人这么多年的努力才保住了我国的北方安定，我一人生死，怎么能跟这些相比！”
　　“我——是我说错了。”龙皓咬着嘴唇，萧韵从来没有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你是皇上啊。”萧韵叹了口气。
　　“是，所以我应该说，爱卿为了国家安危，不顾生死，勇于抗敌，堪称表率……”龙皓惨笑着接道，“除了应该说的，我什么都不能说……”
　　“皇上！”萧韵惊呆了，“是臣出言不慎，还请皇上——”
　　“没什么，我很高兴，你跟我还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像当年一样，太傅呵斥过你很多次，可是你从来都不当我是皇上，一直嘻嘻哈哈的。”龙皓脸上泛起幸福的微笑，“我最怕的，就是你这样跟我打官腔，跟其他人一样……”
　　“皇上……”萧韵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路上辛苦，你先回去休息吧。”龙皓挥挥手，很疲倦的样子。

　　萧韵默默退了出来。
　　这两年在边关，他想了很多他们之间的事情。李倾意讲了很多为臣之道，他才猛然明白，自己的作为多么出格。他对朝中的大臣礼貌有加，因为他看到过萧玉臣就是那样做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萧家的养子，所以公子的那些朋友看在旧友的份上不会跟他有意为难，但也不怎么亲近；知根知底的那些人对他还淡淡的带着一丝轻蔑，因为他本来只是个书童。对这一切，他都不在乎。只要彼此相安无事，为国尽力就好。
　　但他在龙皓面前一直很放肆。他感觉得到龙皓的依赖和信任，龙皓离不开他，龙皓甚至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跟他“你我”相称，所以他在龙皓面前才毫无顾忌。就像刚才那一番貌似义正言辞的话，谁敢那样跟龙皓大声说出来？
　　回到萧府，这里他是很熟悉的。他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宁叔还在管事，也明显的老了。这里很多老仆人都曾经被他喊过叔叔伯伯，笑着拍拍他的头；现在，他们都叫他少爷。他不许人叫他公子，在他心里，公子只有一个。
　　不同的是这里安静了许多。公子的萧声、读书声再也听不到了，连公子的那只黑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了，聒噪的鹦鹉老死了，以前的丫环赎身出去了。这个公子的院子他让人照原样保留了下来，时时打扫，有时间会在这里，默默怀念从前。连他自己也怀疑，人真的会变化这么大？小时候的自己真是恍若隔世。
　　红泪，这匹马倒是留下了，这些年一直跟着他征战沙场。马儿也长大了啊，公子刚把它买回来时还是小马驹，如今已是盛年，雄壮威武，战绩辉煌。要不是它的速度和耐力，自己也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公子把皇上托付给我，可是我……
　　一想到龙皓，萧韵顿时觉得胸口剧痛。虽然将对手毙于马下，可他中的这一枪不轻，正创胸口。龙皓连连下旨催他，李倾意也说边关暂时无碍要他回去好好调理，虽然在马车里铺了不少被褥，一路颠簸对他的伤势并无好处。他对此并未在意，思潮起伏，一心念念的就是，见到他，会怎样？在大殿，一见到龙皓惊喜交加的样子他就心里一动，他未忘情，我亦有情，只是我们都应该明白彼此的界限……强行按耐住怦怦乱跳的心，冷淡的推开他的手，告诉自己要有个臣子的样子，克制，忍耐，不能这样下去了……

　　龙皓在书房对着烛火发愣，常顺觉得十分不解。凭经验他知道龙皓是有心事，可是如今北漠局势稳定，萧将军平安回来，朝中大臣也没什么异常，皇上还担心什么呢？难道是后宫的娘娘们——
　　后宫的妃子年纪渐长，可是龙皓对她们却很少理会，或是像小时候一样，有空了召集大家在一起放风筝，钓鱼，下棋，作诗，这让外戚们不解而暗自焦急。
　　眼下宫中地位最尊的有四位妃子，高贵妃名慕颜，是定南将军高仰天的亲妹妹；吴贵妃名可心，是镇西将军吴然的小堂妹；郑贵妃名悦儿，是丞相上官辽的外孙女；萧贵妃名岚，虽然年纪最小，却是前太傅萧玉臣的堂侄女，现萧将军的堂妹。龙皓娶她为妃就是念着萧家历代的功劳和萧玉臣的教导。可喜萧岚为人安安静静得不怎么生事，喜爱读书吹箫，也有些见识，这所有的因素加在一起，龙皓待她最亲近。不过其他几位娘娘可都是憋着劲儿瞅着皇后之位啊，面子上和和气气，底下明争暗斗已经开始了。似乎大家已经默认，谁最先得到皇上的宠幸，谁最先产下皇子，谁就有希望成为一国之母。
　　问题是，龙皓对这事儿不怎么上心。大臣们甚至纷纷猜测，皇上是真的情窦未开，还是……有什么问题……
　　不过常顺可以肯定这两天娘娘们没找什么麻烦，而且上午萧将军见驾的时候，皇上还很高兴。

　　“皇上，”常顺轻轻叫，“是不是该传晚膳了？”
　　“啊？哦，传吧。”龙皓这才回神。
　　望着常顺忙碌的身影，他再次想起萧韵在身边的日子。常顺很忠心，也很机灵能干。但他永远不会像萧韵那样，嘟嘟囔囔地给他加件衣服，眼睛瞪着他把所有的菜吃完，煞有介事地用银针在茶水食物里探来探去，坏心眼的把他写得最难看的一张字放在最上面给太傅看……
　　常顺小心地问：“皇上，要不要传萧贵妃来陪您聊天，下棋？”
　　“不用了。”龙皓懒懒地说。
　　“皇上是为萧将军伤口迸裂的事担心吗？您别听锦儿她们瞎说……”常顺宽慰。
　　“什么？伤口崩裂？”龙皓跳起来，“怎么回事？”
　　“您——不知道啊。”常顺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就是——锦儿跟绣儿换班的时候，锦儿说她听一个从家里来看她的大婶说的，那个大婶家离萧府很近，说黄昏时萧将军去以前萧太傅住的地方察看，不知怎么就旧伤复发昏迷不醒，管家赶紧叫人请大夫，嚷嚷的附近都知道了……”
　　“太医呢？太医有没有看过？”龙皓急切地问。
　　“没有皇上准许，哪能随便请太医看？萧家请的大夫，错不了……”
　　龙皓站起来走了几步，命令：“去传太医院，立即派人去给萧将军看伤，看完立即回报！朕特许，萧家世代武将出身，立功无数，特赐太医院随时看诊！”

　　太医回报说萧韵只是一时激动，心神荡漾才引发创口崩裂，并无大碍。龙皓并未完全放心，思前想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皇上——扮成太监跟我去萧府探病？”常顺目瞪口呆。
　　龙皓点头：“按理说大臣患病皇上是不能去看的，所以朕就下旨你代为看望，然后朕就跟着你偷偷混出去，很快回来。”
　　“可是皇上——”常顺还想争辩。
　　“你敢抗旨？”龙皓瞪起了眼睛。

　　常顺当然不敢。可是他带着龙皓走进萧府，看到萧韵狠瞪着他的眼神时，立刻就后悔为什么没有劝阻皇上。萧将军冷森森的眼神似乎要把他吞下去一样。他决定下次碰到类似事件还不如选择违背皇上的意思，只要不犯错误，龙皓决不会随意处罚下人，而且皇上的眼神可没这么让人从心里头发毛……
　　“你下去，门外守着，朕跟萧将军要密谈。”龙皓一句话解放了常顺，他赶紧退出去。
　　常顺一关好门，龙皓就走到萧韵床前，担忧地望着他的脸色。
　　“皇上，你怎么来了？这于礼不合。”
　　“当年，我们也这样来看过太傅的。”龙皓咬着嘴唇。
　　“结果是被骂了一顿。”萧韵板着脸说。
　　“我只是来看看你。”龙皓望着他黄中泛白的脸色，一阵心痛。
　　“你的伤——很重吗？”他正想去揭开被子，萧韵的手飞快地按住他：“没事的。”
　　“韵，以前你说谎的时候总是脸上笑嘻嘻的嘴里打哈哈，眼珠不住的转圈。现在你虽然没笑，可你却不敢看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看过我立刻就走，可以吗？”龙皓凝视着他，感到抓住自己的手还是那样温暖，稍微放心，乞求着。
　　萧韵犹豫着松开，龙皓立即掀开被子，解开他衣襟。历练沙场，萧韵更显得结实。昏黄的烛火下，龙皓清楚地看到，他胸前，一个狰狞的圆形创口，正在慢慢结疤，旁边明显有渗出过血丝又擦去的痕迹。新覆上了药，草叶的清香和药气掩盖了伤口发出的味道。只是在这道新伤周围，还有不少横七竖八的伤痕，形状不一，深浅不一，显然是不同兵器留下的。
　　龙皓瞪大了眼睛：“你身上——”
　　“没什么，哪个战士没在身上挂几道彩，李元帅身上的伤疤也不少。”萧韵迅速掩好衣服。
　　“你才到边关两年，就——”龙皓握紧了拳头，“就算是征战十年的老兵，也不见得有这么多的伤吧！你、你想死吗？”
　　萧韵别过了头看向床里，淡淡地说：“就算是吧。”
　　龙皓想起李倾意以往的奏折中总是夸奖萧韵冲锋在前，深得士兵们拥戴，他还窃喜萧韵立下战功，就可以堵住那些无聊人的臭嘴。原来这些战功都是用道道伤痕换来的。
　　这是他选的路，我该——阻止他吗？
　　一阵沉默。萧韵开口：“皇上，时候不早，该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早朝。”
　　“你还记得这时辰啊。”龙皓轻轻叹气，恍惚的合了合眼皮，“你在家养伤吧，早朝不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