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闻晓白

8、噩梦

　　墨羽这一觉睡到掌灯时分才醒，醒来时竟觉得疲惫不堪。他隐约记得睡梦中，身体里有股力量，如困兽一般，想要冲破牢笼，却不记得后来如何了。
　　天心见他醒了，关切地问：“可有什么不适？”
　　墨羽低声道：“没有，只是觉得很累。”
　　天心闻言叹了口气道：“我只道你于灵修上有些天分，却不料你天分如此之高，一时引来的力量太强，你的修为控制不住，才会如此。”
　　墨羽闻言怔了怔，忽然想起常平当初诓他时，也说他该灵修，不想误打误撞，居然让他说中了。这样一想，心下不由又有几分窃喜，自己果然不是没有天分之人。天心见他不做声，以为他是心有余悸，道：“你与星斗的连接应该是双向的，才能形成一个循环。你只需学会如何将多余的力量归还便好。”
　　墨羽点点头，觉得还有点晕，大概是方才识海震荡的后遗症。天心又道：“我教你的，便是天人交互的养神之术。若能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心神自然不会枯竭。”见墨羽听得似懂非懂，柔声道：“先不要多想了，这些我日后再与你解释。”
　　墨羽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身上一阵阵冷热交替，如今醒了，心跳仍是比往日要快，不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向茶壶看了一眼。天心见状会意，替他倒了杯水，用法力温了，才递到他手中。墨羽接了杯子，手却控制不住地抖起来，勉强喝了两口，大半都洒了出来。
　　天心见了这情景，眉头一蹙，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墨羽摇摇头。天心见他神思不属，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可是梦到了什么？”
　　墨羽被他问得心头一跳，隐隐约约觉得识海里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他似乎是做梦了，只是醒时全然不记得，虽然记不得，身体的反应却告诉他，那必定是个极可怕的噩梦。天心见他出神，关切道：“怎么了？”
　　墨羽的神思被他这一声扯了回来，心神不宁道：“我不知道。”
　　天心见他神思恍惚，接过他手中的杯子，道：“方才那力量搅乱了你的识海，大概是会引起些幻觉，不必理会就好。”见他人仍是呆呆的，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罢。”
　　墨羽下意识一路跟着天心，也不知自己怎么走回的房间，推开门正见墨静在用功默写心法。墨羽人是懵的，一言不发地飘进去，全然没意识到墨静吃惊的眼神。
　　天心却看到了，向墨静道：“好好照顾师弟。”言罢，也不多解释，将墨羽教给墨静便走了。
　　墨羽游魂一般进了屋，爬上床，找了个最暗的角落蜷缩起来。墨静哪见过他这幅样子，看他脸色苍白，一脸担忧地问他：“你怎么了？”
　　墨羽听出墨静的声音，似乎是安心了些，低声道：“我没事。”
　　墨静见他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怕他敷衍自己，追问道：“病了？”昨天天心替他称病告假，他回来是却是活蹦乱跳，悄悄告诉墨静天心是在替他打掩护，反倒今日真有几分病容了。
　　墨羽摇摇头。墨静见他如此模样，顿时就急了：“你到底怎么了？”
　　墨羽听出他焦急，低声解释道：“今日师叔教了我些养神之术，我一时不适应，才会如此。”
　　墨静闻言大惊失色，一骨碌爬上床，抓住墨羽的肩膀道：“你说什么？养神之术？”
　　墨羽被他嚷得头疼欲裂，但见了他吃惊的神色，也顾不得抱怨，蹙了蹙眉，道：“怎么了？”
　　墨静到底多跟了常平几年，虽然没什么修为，见识却比墨羽多些，见他不当回事，十分严肃地道：“以天地灵气滋养心神，那是上乘法术。修行讲究循序渐进，像我等法力低微之人，当从养气开始，待身体能承受天地之力，再慢慢学习养神。跳过此步骤，强行修习养神之术，容易导致人心神混乱，甚至走火入魔。”其实养神也算不上上乘法术，只因墨静也没见过什么真正的上乘法术，便觉得养神之术已经十分神圣。然而他的话大抵是对的，修行确实应该从养气开始，墨羽正是跳过了这一步，才不知如何驾驭今日引来的力量。
　　墨羽闻言怔了怔，他知道墨静见识比他多不了多少，说得未必准确，但循序渐进四字还是有道理的，天心让他冒这个险似乎毫无道理。但又觉得天心不会害他，忽然之间想到，天心那日说过，修道方式有甚多，难道是想带他另辟蹊径？
　　墨羽识海受了震荡，神思昏昏沉沉，想着想着，不觉睡了过去。梦中一片漆黑，但墨羽总觉得那黑暗里藏着什么，想要走近去看，却又不敢，纠结之际，忽然一道白光照进识海，墨羽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天心见他醒了，舒了口气，道：“醒了就好。”
　　墨静也守在床前，听他这样说，也是松了口气，道：“多谢师叔。”
　　墨羽最初四年，是树精水灵养的，树精水灵哪会养孩子，勉强把人养活了，身体底子却不怎么好。这几个月在真元派饮食清淡已是有些勉强，白天心神又受到激荡，半夜便发起烧来。幸好墨静彼时仍在默写心法，听他睡得不安稳，觉得情形不对，查看之下才发觉人已烧得迷迷糊糊，立刻跑去找了天心来。
　　天心见他找的是自己不是天渊，猜到墨羽未必会瞒着墨静，道：“此事说到底是我的不对。我操之过急，才害得墨羽吃了这些苦。”说着不由一叹，又道：“此事不要对其他师兄弟提起，免得给墨羽招惹来麻烦。”
　　墨静重重一点头，道：“师叔放心。”
　　天心见他如此郑重，笑了笑道：“难得你师兄弟感情如此亲厚。”
　　墨静闻言，似是有些感伤，道：“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留在这里。”
　　天心见他半大孩子忽然露出这种神情，一面好笑，一面又心有所感，还未开口，便听床上才醒来的墨羽道：“有个地方白吃白住不好么？我哪有那么挑剔。”
　　墨静听他这样说，知道他是全然清醒过来，心头一喜，见他唇上干裂，忙给他倒了杯水来。天心先接过去，用法力温了才给墨羽。
　　墨羽接过水，低声道：“多谢师叔。”
　　天心叹道：“你不怪罪我么？”
　　墨羽渴极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道：“今日的情形，师叔定是也没有料到。既然是意外，有什么怪不怪罪的。”
　　天心见他说得如此笃定，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傻孩子。”
　　墨羽闻言，似乎笑得很开心，顺手把杯子递出去，向天心眨了眨眼。
　　天心笑骂道：“臭小子，使唤起师叔来了。”话虽这样说，仍是起身替墨羽续了杯水，又替他温了，递给他。
　　墨羽喝完水，忽然想起一件事，向墨静道：“师兄这会儿还没睡，明日早课该起不来了。”
　　天心没想到他醒来想的全是这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事，随口接道：“我替你们一起告假算了。”
　　墨静却道：“没事，我起得来，谁像他那么能睡？”
　　天心闻言心中暗叹，墨静虽刻苦，却着实没什么天分，只希望勤能补拙。此事他不便说什么，只嘱咐道：“你们先睡罢，若是有什么不对，你来找我便是。”是对墨静说的。
　　墨静连忙应下，将师叔送出了房间。

　　天心从墨静墨羽的房间出来，见一人负手立于院中，走过去，低声唤道：“师兄。”
　　天渊面色如水，冷冷道：“你说要因材施教，我不插手。然而今日之事，你太鲁莽了。”
　　天心不由面露愧色：“寻常人修习养神之术，便是要在识海寻到灵光便要数月乃至数年，我也没想到他进展如此之快，一下便脱出控制了。”
　　天渊道：“他天赋再高，也是肉胎凡身，就算接引成功，灵虚也受不住天地星辰浩瀚之力，”
　　天心手心微汗，道：“幸好没出什么大岔子。我也不曾想过他第一次接引就能成功。”
　　天渊虽有所察觉，却不知内情，听他如此说，心中微微吃惊，道：“他真的成功了？”他本以为墨羽是接引不成，才出了岔子。
　　天心心有余悸道：“不仅成功了，力量之强，也是罕见。幸而他初次尝试，接引桥不稳，被冲断了，才没有伤到他的识海。”
　　天渊闻言沉默片刻道：“看来这孩子当真天赋异禀。既如此，你便不该这样纵容他，早课替他推了不说，竟还帮他作弊。这孩子原本就心性偏执，你再惯着他，难保不误入歧途。”
　　天心早知逃不过他师兄的眼睛，他肯私下问，便是对之前的事情不予计较之意，于是尴尬一笑道：“我也知道他身负重任，但正是如此，他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又能有多久？我一想到，便狠不下心来对他严厉。”说到此处，不由有些感伤。
　　天渊叹了口气道：“天命如此，又能怪谁？”
　　天心知道他这个师兄满心的大道，却不通人情，与他争辩不得，跟着叹了口气，道：“师兄要管教，也等他病好了再说罢。”
　　天渊听他如此说，叹道：“也罢。”便踱回屋去了。
　　天心知他默许，看着天渊的背影，嘴角微翘。
　　墨羽养病的几日，破天荒的有热汤热食，墨羽自然知道是谁的手笔，也不多嘴，默默照单全收。半大孩子有什么大病大灾，不过几日，就已经满地乱跑了。墨羽还不知道，他这病一好，苦日子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