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闻晓白

7、养神

　　墨羽一夜好眠，代价便是醒来时大吃一惊。他下意识明白自己不在自己房间，懵了片刻，听到一个声音道：“可算睡醒了。”
　　墨羽循着声音望去，见是天心，一头雾水，道：“我这是在哪？”
　　天心见了他这幅表情，不由好笑：“你昨晚在大殿睡着了，我怕你着凉，带你回了我的房间。”
　　墨羽昨日御物术用得太过勉强，精力损耗不少，人还是蒙的，听天心这样说，不知是不是没反应过来，也没觉得意外，只是怔忪了片刻，仿佛一时想不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天心见他如此模样，逗他道：“怎么不担心早课？”说完就等着看墨羽一跃而起的样子。
　　谁料墨羽也不惊慌，懒洋洋问道：“我是不是已经迟到了？”
　　天心一愣过后笑道：“连早饭都赶不上了。”
　　墨羽听了更是淡定：“横竖也是挨罚，我还不如多睡会儿。”说着又合上了眼睛。
　　天心见他如此，清了清喉咙，板起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墨羽：“越发不像样了。你再拖延，错上加错。”
　　墨羽掀了被子老大不情愿地爬起来，撇了撇嘴道：“不就是占了你张床么，那么小气。”
　　天心对待弟子素来宽厚，弟子的确都不怎么怕他，然而真元派门规森严，长幼有序，一众弟子对他也是向来毕恭毕敬，天心头一遭碰到有弟子敢这样对他说话，冷声道：“对师叔说话就是这样的态度？”见墨羽低头穿鞋，并不理他，又道：“你昨日的经书本就没抄完，今日又迟到了，加上对师叔不敬，数罪并罚。”说到这里，故意不再说下去，成心吊着墨羽的胃口，要叫他害怕。
　　墨羽穿好了鞋，听天心不再说下去，抬头看着他，一脸淡漠地道：“又要罚什么？”
　　天心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吓他道：“昨日师兄便想逐你下山，你今日就又犯了错，看来是真心不想在丹穴山再待下去了。”他知道昨日墨羽肯拉下脸认错，便是对下山这件事还有些顾忌的。
　　墨羽闻言，立刻换了副表情，居然可怜巴巴地看着天心道：“若是真要逐我下山，烦请照看好我师兄。他是个老实人，容易受人欺负。”
　　天心见了他翻书一般的变脸速度，叹了口气，道：“你若走了，你以为你师兄留得下？”
　　墨羽似乎被将了一军，沉默了一下，忽然竟学着天心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拿我当小孩子来逗，不怕说这样的重话吓坏了小孩子么？”他才醒时神志不那么清明，确实被天心唬得团团转，此时慢慢回转过来，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见天心神色微动，又道：“你若不想我受罚，便不会让我误了早课，你若有心要罚我，就不会与我费这半天口舌。说来说去，不过是在消遣我而已。我为什么要让你称心如意？”
　　天心闻言终于绷不住脸笑骂道：“鬼灵精。你方才装可怜，不也是想要骗我心软？你便是这样待人，还要怨人这样待你么？”
　　天心方才唱了半天黑脸，墨羽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反倒是听了这句话，表情僵了一僵，不说话了。天心见他如此，叹了口气，道：“你昨日没抄完的经书，我仿着你字迹抄完了，今天早课我也替你告过假，说你受了风寒，你都记住了，到时候别说漏了。”
　　墨羽有些吃惊地望着天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天心见惯了他无赖的样子，见他忽然一脸真挚，心头一动，笑笑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心里也是不服管教，只不过不敢像你胆子这样大，表现出来罢了。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这样才正常，难道都要学成墨云那个古板样子？道法自然，偏要逆着天性来，如何修道？”
　　墨羽听了他这番话，忽然觉得心中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他之前一直觉得真元派人人只顾修道，没有半点人情味，不想天心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天心见他有所触动，又道：“后来我才发觉，修行的方式有许多。”说到此处，忽然顿住了，卖了个关子道：“这些日后再与你说。”
　　墨羽对修道一事没什么执念，却好奇心极强，听他顿住，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等日后？”以墨羽的性子，若是别人这样逗他，他必是爱搭不理或者出言讥讽，此刻对天心心生好感，卸了防备，反倒流露出几分孩子气来。
　　天心见吊住他胃口，挑眉一笑道：“你一个御物术都驾驭不好，就想着学其他了？”墨羽听他说御物术，愣了愣，只听他又道：“放心，此事已经过去了。”
　　墨羽知道他说得是用御物术抄书一事，顿了顿，忽然道：“多谢师叔。”他来真元派这些日子，除了墨静以外，连师傅都没叫过一声，莫说师叔师兄了，天心听了他这一声，开怀一笑，道：“今日你在我这太久了，先回去罢。明日再来。”墨羽闻言一愣。天心朝他眨了一下眼：“你风寒还没好呢，记得来师叔这里拿药。”
　　墨羽立刻会意，点点头道：“是，那我明日再来。”

　　墨羽本就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主，有了生病这块挡箭牌，第二天索性睡到自然醒，磨磨蹭蹭地起了床，收拾停当已近正午。墨羽不紧不慢吃了午饭才来找天心。天心自然知道他借口缺了早课，却也不恼，将他让进了房，倒是先倒了杯温水给他。
　　墨羽抿了两口，便将杯子捧着暖手。天心见了，蹙眉道：“不是真病了罢？”说着便要去摸他额头。墨羽摇摇头，道：“饿的。”随着他来丹穴山时日加长，一日三餐分量越来越少，还多是冷食，墨羽这年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下子难以适应。
　　天心闻言叹了口气道：“辟谷还是必要的，否则身体里浊气太重，不利于修行。”
　　墨羽便不说话了。天心道：“你畏寒？”像墨羽这样的半大孩子应该是火力正旺的时候，虽然时值深秋，也不该觉得什么。真元派所有人都辟谷，也没见一个像他这样贪暖的。
　　墨羽点点头，天心便提了茶壶，将墨羽手中的茶杯添满了，道：“喝两口暖暖身子。”墨羽喝了两口，天心又将水添满了，才进入正题：“你前日使的御物术倒不差，只是不能持久，你可知为什么？”
　　墨羽摇摇头，天心便道：“你使御物术，靠的是念力，最费心神，你又不曾修炼，不懂得如何养神，自然不能持久。”说到此处，忽然道：“手暖过来了？”
　　墨羽点头，天心便伸手把茶杯接了过来，道：“现在你盘膝打坐。”
　　墨羽依言而坐，天心道：“闭上眼睛，在你的灵府里寻一道光。”
　　墨羽闭上双眼，只看得到一片漆黑，哪来的光。在识海里搜寻片刻，似乎见了一丝微末的光，想仔细看时，又看不分明。
　　天心见他蹙眉，问道：“可找到了？”
　　墨羽犹豫着点了点头，只听天心又道：“让这光游走你全身。你可看到了你周身的经脉穴道？”墨羽似乎看到那光所到之处，丝丝缕缕地有什么被那光点亮了，于是又点点头。
　　天心接着道：“你身上点亮的要穴，便是那夜空中的星斗，可感受到了？”
　　墨羽听得不明所以，摇了摇头，忽然灵光一闪，觉得眼前那满天星斗也摇晃起来，继而又点点头。
　　天心的声音便又响起来：“让那光将星斗与你身上要穴相连。”墨羽正要问怎么连，忽然福至心灵，便有一道光照进灵府，一瞬间，丝丝缕缕的亮光忽然大盛，脉络变得清晰起来。墨羽不由一个激灵，身子颤了一颤。
　　天心忽然厉声道：“立即切断与星斗的联系，回归本元。”那星斗的光亮不断灌进来，灌得墨羽几乎要发狂，听得天心这一声，墨羽心头一惊，与那星斗的联系不知怎么就断了，又听天心一声断喝：“睁眼。”墨羽下意识地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白光大盛，一时晃了眼睛，晕眩了一下，才醒过神来。
　　天心见他睁眼，舒了口气，道：“你觉得如何？”
　　“头晕。”墨羽答话的声音很低，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天心听他如此说，知道方才引来的力量太强，在墨羽识海里掀起了波澜，此刻必须静养，道：“我扶你去躺一下。”
　　墨羽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极力忍住了欲呕的感觉，却是怎么都站立不稳。天心只得将他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道：“你睡一下罢。”
　　墨羽识海里波涛汹涌，哪里睡得着？挣扎中，忽然听到一声浑厚的琴音，识海里的波涛撞在琴音上，震颤一番，竟渐渐平复下去。琴声一阵阵悠悠传来，识海平静下来，墨羽的意识也跟着逐渐模糊了下去，不知不觉，竟这样睡着了。天心见墨羽入睡，手中的七弦琴也没有停，直等到见他沉睡呼吸平稳了，才慢慢止住了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