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闻晓白

44、蛇阵

　　老天似乎没打算让墨羽畅快多久。夜幕一降临，这看着寸草不生的地方，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彼时众人正走到一片荒原，借着月光看到地上钻出无数细细长长的东西。
　　腾蛇，成百上千的腾蛇。
　　饶是老宗主活了一百五十年，也没见过这场面，登时惊得倒退半步，正撞在一个弟子身上。老宗主觉得失了面子，干咳一声，沉声道：“小心应付。”
　　这话也是句废话，有人见了成百上千的腾蛇还不知道小心的么？那心也未免太大了。
　　然而对着成百上千的腾蛇，又能如何小心？只有打。
　　便有长生宗的弟子一剑斩向腾蛇，将蛇身一劈两半。那蛇忽然冒出一道黑气，不见了。
　　这一来惹怒了腾蛇，只见地上忽然白雾蒸腾，无数腾蛇驾雾而起，向众人扑来。
　　所有人仗剑而起，与腾蛇缠斗起来，只有墨羽的剑让他自己毁了，只得以灵力相抗。其实以墨羽的御剑术，还不如赤手空拳。这一夜月明星稀，本不利养神，幸好有块暖玉撑着，倒也没有大碍。
　　众人与腾蛇缠打成一团时，忽听一声惊叫：“师弟。”
　　墨羽回头，见出声的是瀛洲弟子方适之，因他当日与墨林打了一架，墨羽才对他有些印象。他那个师弟，就是当日跟在他身边劝架那位，墨羽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墨羽顺着方适之的目光望去，顿时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几只腾蛇不知怎地钻进那瀛洲弟子的脑壳里，只留几个尾巴在外面摇摇晃晃。脑浆混着鲜血从那人七窍中流出来，惨不忍睹。
　　方适之冲上前去将那些蛇尾斩断，一阵黑气过后，那名弟子头上就只剩几个血窟窿，软趴趴地倒了下去。方适之扶住那人，看清楚情况后惊得一下将人推开，颤抖着身子，不忍再看了。
　　他这一走神，几只腾蛇趁机进攻，方适之反应不及，心道要糟。忽然一道白光，将那几只腾蛇击得灰飞烟灭。却是墨羽。
　　方适之向墨羽点头示意，重新加入战局。
　　不多时，只听一声惨叫，一名长生宗的弟子也被腾蛇钻入了脑壳。一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然而，此时众人已经被腾蛇包围，别无他法，只有死战。
　　几位掌门见座下弟子纷纷身死，心下大急，一面要自保，一面还要保护坐下弟子，一时乱成一团。饶是如此，仍是不断有弟子被腾蛇钻进脑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死了五六人。
　　那些弟子按说也身手不弱，无奈腾蛇太多，防不胜防。
　　天渊一掌劈出，一道白光横扫千钧，几十条腾蛇瞬间灰飞烟灭。只听他大喝一声：“牧掌门。”牧掌门立刻会意，一掌挥出，扫平面前一片。剩下几个掌门连同天心也依法施为，在荒野了清出一块地方，对苦战的弟子大喊道：“快入阵。”
　　各派弟子纷纷逃入阵中，墨云留下断后，见其他人都平安入阵，才且战且退，进入阵中。
　　几位掌门虽用灵力布阵，勉强在腾蛇中撑出一片避风港，却不能久持。
　　那些腾蛇明白几位掌门为布阵力量互相牵制，极受局限，专找刁钻角度向几人进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阵便破了。一众人等又陷入苦战，不久又有人身死。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荒野里一阵灵力飘散开来，那些腾蛇立刻变得躁动起来，那灵力一下子变得凌厉无比，腾蛇在其中挣扎起来，仿佛极为不适。
　　年轻弟子看不出来，几个掌门却都是悚然一惊。这难道，是驱灵之术？
　　所谓驱灵，是以自己灵识散在空间内影响乃至驱使其他生灵，与魂术一样，都是极其险恶的禁术。
　　几人不由去寻那灵力的源头，竟然是墨羽。
　　墨羽见不断有人身死，情急之下以驱灵之术扰乱那些腾蛇，才发现这禁术的代价着实不小。他周身经脉犹如千万把小刀在绞，那刀偏不锋利，钝刀子割肉，靠的全是撕扯。
　　墨羽灵力一弱，那些腾蛇立刻挣动起来，想要摆脱钳制。墨羽心头一惊，此时让它们挣脱，岂不是功亏一篑？这些腾蛇性情暴躁，若是招惹了它们立刻示弱，只怕它们变本加厉。墨羽顿时觉得骑虎难下，咬牙一搏，将那些腾蛇紧紧束缚住。
　　腾蛇感受到墨羽的灵力，更加拼命的挣扎起来。此时墨羽灵力与那腾蛇相连，腾蛇这样一搅动，折腾的墨羽识海开始动荡。
　　墨羽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忽然发狠，腾蛇立刻变得不安起来，开始互相碰撞，甚至撕咬，乱成一团。不少腾蛇就在自相残杀中变成黑气，消失不见了。片刻之后，那灵力忽然定住一般，不再动作，腾蛇却好似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纷纷撤退，不一会儿就全部逃离荒原了。
　　一场危机解除，众人目瞪口呆，见墨羽使出驱灵之术，一面震惊于他灵力之强，一面心怀惴惴，毕竟谁也没见过有人敢使用此等禁术。
　　众人正不知作何反应之际，墨羽倒是极为体贴地给了众人一个台阶。只见他身子一颤，喷出口鲜血来，仰面倒了下去。
　　天心忙上前接住他，见他怀里零零落落掉出些东西来，定睛一看，竟是碎落的暖玉。原来墨羽使用禁术，受了极强的反噬，幸有这暖玉替他挡下不少，否则这种程度的逆天禁术，足够他灰飞烟灭的了。
　　天心见那暖玉已毁，不由向牧掌门看去。牧掌门叹了口气道：“这暖玉能救他一命，也是机缘。”言下之意，便是不计较了。
　　墨羽许是伤得太狠了，全身剧痛，反倒昏不过去，扯着天心衣袖，断断续续叫了声师叔，口中又涌出鲜血来。
　　这禁术谁也没见人用过，墨羽不料后果如此严重，早后悔不迭，然而此时一开口血就往外涌，竟是连话也不能说了。
　　天心见他痛得神志不清，只拼命扯着自己衣袖，心头大急，一掌抵住他心口，却也只勉强护住他一口气，已阻不住他浑身乱冲的真气。
　　李掌门也看出情况危急，一个健步冲到墨羽身边，打开一个小瓶，便往墨羽口中灌。天心看出那是天台山的千年紫芝粉，不由吃惊。这千年紫芝，千年也只得这一株，便是天台山掌门，只怕也无福消受，竟就这样用在了墨羽身上。
　　那紫芝粉呛得墨羽喉头发痒，不由一阵急咳，鲜血混着紫芝粉都流了出来。李掌门也顾不上心疼，只得再灌。墨羽此时人还醒着，模模糊糊也知道李掌门在救他，强忍着将灌进去的紫芝粉咽了下去。众人见他懂得吞咽，稍稍心安。墨羽却忽然身子一震，呕出一大口血来。原来是那紫芝粉灵力太强，他重伤之身承受不住。
　　李掌门没想到他灵力能使出那样的驱灵之术却受不了一口紫芝粉，一时大惊，不及多想，便一掌抵在他背上，替他输入灵力，去克化那紫芝粉。
　　无奈禁术的反噬太过厉害，李掌门的灵力全被用来克制他经脉里对冲的真气，竟无暇他顾。天渊与牧掌门看出两人力竭，也连忙赶过来。就连那个口口声声要墨羽偿命的老宗主此时也无奈加入，替墨羽疗伤。
　　几人将墨羽围在中间，各输一道灵力替他克制反噬之力，修复经脉。从半夜折腾到天明时分，墨羽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几人收手，墨羽便飘飘忽忽地倒了下去，被天心上前一把撑住。
　　墨羽此时竟还醒着，见是天心，牵动嘴角笑了笑。
　　“你睡一会儿罢。”天心低声安抚道。
　　墨羽生怕自己这一觉睡去醒不过来，硬撑着不肯睡。
　　天心又道：“放心，师叔守着你。”
　　墨羽闻言才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墨羽睡醒，天已大亮。那千年紫芝果然厉害，墨羽伤成这样，一觉醒来，居然就恢复了不少力气。墨羽支撑着起身，天心见了，一把按住道：“又逞强。”
　　墨羽笑笑道：“师叔，我真的好多了。”
　　因着千年紫芝的功效，墨羽此时周身血流加快，脸色竟已有了点血色，天心一面暗惊那紫芝的功效，一面又放心不少。
　　墨羽躺得浑身僵硬，想起身活动一下，天心瞪了他一眼，终是将他扶起来了。
　　众人见墨羽起身，纷纷围拢过来。
　　墨羽一时有些局促，低声道：“多谢诸位掌门相救。”
　　墨羽昏睡不醒，众人又担心他的情况，不敢先行，这才都等在这里。见墨羽醒了，一行人又开始赶路。
　　墨羽一边感慨自己没有享福的命，一边又觉得，比窝在那里等人救助的好。
　　经过这一夜，许多人看墨羽的眼神都不同了。惊惧有，艳羡有，妒忌亦有。墨羽在这方面颇为迟钝，其中一小部分，只做没看见，另一大部分，是真没看见。
　　走了这一路，墨羽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当真有狌狌么。即便是故土难离，都成了这副尊荣还待得下去，对这片土地，也爱得太过深沉了罢。
　　这个疑问终于在这天傍晚被解开了。夕阳西下之时，众人走到了一个山谷，忽然听到曼妙的歌声。李掌门面上一喜，道：“是狌狌。”
　　果然见不远的山石上立着几个身影，形如猿猴而白耳，正是狌狌。
　　牧掌门扬声道：“敢问诸位，那天地熔炉中的魔头可还在封魂术内？”
　　其中一个狌狌一脸古怪地看了众人一眼，冷冷道：“你们杀我同类，还要来问我？”
　　人群中一阵沉默。人总是活得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世界是绕着自己转的，却忘了别人未必这样想。这狌狌也是妖，他们这些年抓了不少妖献祭，狌狌兔死狐悲，自然不愿帮他们。
　　墨羽心道，难怪这些狌狌宁愿住在这鬼地方也不愿离开。是怕一旦离了这里，要受人的掌控罢。
　　李掌门道：“那也是为了制住那魔头，迫不得已之举。”
　　狌狌冷笑道：“那魔头早不在天地熔炉中，你们这些年残杀的性命都是枉死。”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老宗主道：“那魔头现在何处？”
　　狌狌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也该让你们尝一尝被残杀的滋味。”
　　天渊正色道：“那魔头若现世，是三界众生的一场浩劫，妖族又岂能独善其身？”
　　那狌狌想了想，道：“千年前，上古有一大魔，搅得三界不宁，最终被斩于乾坤剑下。你们如果能找到此剑，或许能够除掉那魔头。”
　　李掌门问道：“乾坤剑在何处？”
　　狌狌笑道：“乾坤剑择人，它若肯让你们找到，便用得，若不肯，那也没办法。”
　　众人听闻乾坤剑择人，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在墨羽身上。墨羽一阵尴尬，若是用剑，只怕要让所有人大失所望了。
　　天渊与天心是知道内情的，不由对视一眼，感到十分不理解。
　　狌狌见了众人的反应，目光在墨羽身上定了定，不肯再多说，众人无法，也只能带着这个消息离去。
　　众人返程之时，只听另一只狌狌用妖语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墨羽不由自主地回头，那狌狌忽然反应过来他懂妖语，立刻闭口不言了。
　　以墨羽的好奇心，本是该想尽办法把下半句问出来的，然而他现在没有这个心情，因为他已自顾不暇。
　　他此时的精神是被千年紫芝生生激出来的，随着紫芝药力慢慢褪去，渐渐觉出不好来。一行人听了狌狌的话，都神不守舍，只有墨云注意到墨羽脸色不对。
　　“可有什么不妥？”墨云这话才出口，墨羽已经一个踉跄栽倒。
　　墨云伸手将他撑住，发现他浑身发颤，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叫师叔。”墨羽牙关紧咬，在牙缝中憋出这样一句，便再说不出话来。
　　墨云一面唤天心，一面一掌抵住墨羽心口，替他护住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