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闻晓白

43、棋局

　　墨羽头脑一热，跃进漩涡，还没落地，就已经后悔。他在漩涡中不辨方向，被狼狈地甩了出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没摔个狗啃泥。
　　墨羽站稳，开始庆幸起来。幸亏他了解自己，趁着头脑一热把自己扔下来，这不也没什么事么？眼前一片平静，只有墨云坐在那里，面对着一个棋盘。
　　墨羽走过去看了看，只觉得棋盘黑白二字纠缠成一片，也不知谁处在上风。
　　墨云抬头见是墨羽，奇道：“你怎么来了？”
　　墨羽干咳一声，道：“我在上面等了许久，不见你出来，还以为你独自在这里吃香喝辣，忍不住来看一看究竟。”
　　墨云闻言倒是罕见地笑了笑，道：“会下棋么？”
　　墨羽道：“不大会。”
　　墨羽的不大会委实是太谦虚了，他除了能看出棋盘上有两种颜色之外，其余一切皆看不懂。即便这样，看墨云下了几子也觉出不对来。墨云每下一子，棋盘上便莫名多出对方一个棋子，仿佛冥冥之中，有人与墨云对弈。那情形本已足够古怪，更古怪的是，那棋盘戾气甚重，饶是墨羽对棋局一窍不通，都感觉被那棋局牵动心神。
　　墨羽向四周打量一番，道：“你到底跟谁下棋呢？”
　　“不知道。”
　　“下赢了能出去么？”
　　“不知道。”
　　墨羽被墨云两句如此平静的不知道噎得一阵胸闷，道：“不知道你下什么？”
　　墨云抬起头，看了墨羽一眼道：“我方才在这里探查许久，除了这盘棋局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怕要出去只能下完这盘棋。”
　　墨羽看了一眼，四周果真空茫一片。
　　墨羽又道：“还要下多久？”
　　“不知道。”
　　在墨云身体力行地表现了一遍一问三不知之后，墨羽被磨得没了脾气，只好蹲下来，在他身边观战。
　　墨羽看不懂，只觉得无聊，不待墨云下子，随手扔了个棋子下去。
　　“小心。”墨云惊呼一声，一把推开墨羽。
　　墨羽还不待发怒，只见那枚棋子如离弦之箭突然射出，在空中猛然爆裂，晕开一阵黑烟。
　　墨羽看得瞠目结舌，半晌结结巴巴道：“这什么东西？”
　　墨云重回棋局边上，十分平静地道：“这棋局甚为古怪，若是胡乱落子，便会出现方才那种状况。”
　　墨羽吞了口吐沫，说不出话来了。
　　都说人生如棋，半步不能走错，也没像这棋局似的，放错个子就要跟你玩命。
　　墨羽安静了片刻，又坐不住了。这局棋绝对有古怪。墨云每下一子，对方立刻围追堵截，一局棋，下的如战场一般，每一步都是腥风血雨，墨羽不过看了几眼，就觉得气血一阵不稳，若不是心口有块暖玉压着，只怕已经走火入魔。
　　墨羽不安地看了墨云一眼，见他虽然神色有些勉强，但还未出现走火入魔的征兆。饶是如此，墨羽依旧不太放心。这里明明有魔气，却不对二人下手，偏偏操控这局棋，必定有古怪。
　　想到这里，墨羽一咬牙，将所有棋子哗啦一下全洒在棋盘上，一手推开墨云，自己也立刻借力抱头鼠窜。
　　棋盘之上发出一阵爆响，一阵黑烟弥漫开，随即归于平静。
　　两人正不明就里，忽然天崩地裂，那张棋盘像一张大网，向两人扣来。墨云挥剑一斩，劈开棋盘，天地瞬间清明。两人才发现已站在了一个山头上，身边不仅有刚才幻境中的一众人等，还有方才走散的其他人。
　　其他人见墨云等人突然出现，不禁惊讶。天渊看向墨云道：“怎么回事？”
　　墨云上前禀明：“弟子等人方才被困于一处幻境，才破境而出。”
　　天心忙问：“可有人受伤？”
　　墨云道：“没有。”
　　天渊闻言点点头，道：“先在此处整顿歇息片刻罢。”
　　墨云领命退下了。墨羽自然不爱在天渊面前杵着，也跟着墨云退了下去。

　　墨云坐在一块山石上，眺望远方，问道：“你方才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破境的？”墨云为人循规蹈矩，看到棋局的第一反应便是按照棋谱一子子地落。
　　墨羽知道话是对他说的，想了想，道：“我其实也是胡乱一试。”
　　他不过是怕墨云被那棋局牵着鼻子走，到最后走火入魔，只得一狠心毁了那棋局。至于能不能破境，他当时没多想。
　　天地为局，众生以血肉为子，就偏要困在局中任其摆布么？
　　墨云看了他一眼，道：“只怕你已经被那棋局影响了。”
　　墨羽心头一惊，墨云又道：“那是个引人入魔的局。”
　　墨羽噎了一下：“你知道？”
　　“我也是才想明白。人在局中，是看不清楚的。”
　　墨羽虽然是旁观者，看出来了，却也不由自主入了局。原来这棋局不在天地，而在人心。你以为你只是冷眼旁观，却在经心动念的一刹那，入局已深。
　　墨云又道：“人在局中，天地亦在局中，执棋之手，本不在你我。你若一意孤行，非要脱离棋局，又能到哪里去呢？”
　　墨羽见墨云与他打机锋，不由汗毛倒立，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涎笑道：“大师这是要成仙成佛么？这么高深莫测的。”
　　墨云盯着墨羽，正色道：“超脱天地，背离三界，那是魔道，你可知道？”
　　这几个字重重敲在墨羽心上，将他一下子敲醒了，大骇道：“你说什么？”
　　“这天地间一切皆有因由，有凭恃，自然要守因果，受局限。唯一能超脱天地的，只有无中生有之物。无中生有，才不受这世间规则所限，而无中生有，只有魔。”
　　墨羽呆了半晌，才颤抖着问道：“什么是魔？如何无中生有？”
　　墨云叹了口气：“无中生有，只有心念。魔因心而生。”
　　墨羽忽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似乎，是他自己说过？心念无众生有。当时天渊似乎大发脾气。原来如此，是怕他堕入魔道么？
　　原来魔在人心。
　　他在毁剑的一刹那不是早决定低头了么？原来只是想想而已。
　　墨羽半晌才缓过神来，见墨云已神色如初，问道：“你不打算告诉其他人么？”
　　“告诉其他人什么？”
　　“那你方才对我说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不是怕我入魔么？”
　　墨云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神色清明，倒让墨羽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我是怕你被那棋局影响了心智，提醒你要小心。”
　　墨羽忽然叹了口气，道：“只怕我已经被影响了。”
　　墨云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道：“我知道。”
　　“你不担心么？”
　　墨云瞥了他一眼，问道：“你会入魔么？”
　　墨羽干笑一声：“不会。”
　　墨羽忽然笑了一下：“那不结了。”
　　墨羽一口气堵在胸口，忽然感慨起世道不公来。为什么，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比你聪明，比你坚定，还比你清醒。他纠结了半天的事情，让墨云一句话就化解于无形，让方才的所有纠结，瞬间都变得可笑起来。
　　原来，这么简单么？
　　墨羽躺倒在山石上，忽然又不郁闷了。人与人天生就是不同的。有的人天生就比别人容易迷茫。墨羽就是这种人，总想去看清一些东西，然而这世上很多东西原本就是混沌一片，于是只能一试再试，把自己缠成一团。另一些人，仿佛天生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往无前，坚定不移。就如墨云。这两种人，大概永生永世都是无法互相理解的罢。墨羽不理解墨云如何就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墨云大概也不理解墨羽时常把自己绕到肠子打结的心情。
　　墨羽望着天边的霞光，在幻境中让棋局搅得乌烟瘴气的识海忽然烟消云散，清明起来。那片晚霞，虽笼罩在一片焦土的招摇山上略显诡异，却也不失为一种风景。
　　“师兄。”墨羽忽然出声：“我真不想谢你。”
　　墨云不知望着何处，淡淡道：“那就不必谢。”
　　墨羽背上一用力，将自己撑起来，坐在墨云旁边道：“我有时虽不想承认，你很多事情都看得比我清楚，但我其实很感激你。”
　　墨云听到感激二字，忽然回过头来看了墨羽一眼，道：“我未必看得多清楚，只不过，我不在你的局中。”
　　墨羽听得心情大畅，笑道：“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