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闻晓白

41、启程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暗藏杀机，却偏偏什么都看不见。墨羽隐隐感觉，那黑暗中有什么力量越来越强，一时心惊胆战，惊醒过来。
　　又是同一个噩梦。
　　墨羽撑起身来，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膛，喘息了一阵，忽然想到，天心说过，他与那封魂术之间，或许有某种感应，那么即将冲破黑暗的力量，难道是那魔头？
　　可是他在天地熔炉之中，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掉入另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幻境。
　　无缘无故，墨羽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墨羽抱膝坐了片刻，见窗口隐隐透进些光来，知道天要亮了。
　　墨羽无心再睡，眼睁睁看着那晨曦慢慢将窗户纸照得灯笼似的，将窗棱的影子打在地上。
　　墨羽无事可做，又不曾睡好，索性赖了床。天心本就想让他静养，也不去叫他。墨羽就这样在床上赖了两三日，躺得骨头都酥了，推开被子坐起来，开始发呆。
　　那帮掌门，连带天心，不知在忙什么，没工夫管他，由着他一天天赖着挺尸。
　　他之前养伤时，凤希怕他闷，三天两头跑来找他，说得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墨羽还嫌他烦。如今一个人躺在这里，忽然有点怀念那时的日子了。凤希，他究竟怎样了？
　　墨羽想得出神之际，忽听有人敲门，动了动身子，发现早就坐僵了，便懒得起身，随口问道：“谁？”
　　“是我。”
　　墨羽闻声怔了怔，居然是墨云。他来做什么？
　　墨羽还没想明白，已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请进。”
　　墨羽在屋里闷了几日，既不见阳光，又不曾活动，脸色反倒更加苍白，墨云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些日子紧闭门窗，屋里不憋闷么？”说着也不等墨羽作答，径自走到窗口，一伸手推开了窗户。
　　午后的阳光落在墨羽的床上，刺得他闭了闭眼。
　　墨羽却没有抱怨他的自作主张，他跟墨云，还没有那么熟。
　　墨云在他屋里站了一站，不知道该说什么。墨羽也无意打破尴尬，就让他这么站着。
　　墨羽以为他站一站也就走了，谁知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墨羽终于忍不住道：“你来做什么？”
　　“师傅师叔这几日顾不上你，我来看看你。”
　　墨羽听他的意思，却不是天渊天心授意，知道这个师兄责任心向来重，点点头：“我没事。”
　　墨云又道：“你连番受伤，不要掉以轻心，万一埋下隐患，后患无穷。”
　　墨云本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肯说这些话嘱托，墨羽倒不好意思不领情，只得又点点头。
　　他之前多次受伤，墨云都不曾来探望，只因那时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此时，那些人失踪的失踪，离开的离开，忙的忙，倒余下一个墨云。
　　墨羽知道，墨云不是喜欢锦上添花的人，也只有这时肯雪中送炭一下，心里忽然蒸腾起些暖意来，道：“你坐罢。”
　　墨云拖了个凳子在他床畔坐了。他本不是喜欢没话找话的人，以为两人就要大眼瞪小眼一阵，直到他离开，却听墨羽开了口：“师叔他们在忙什么？”
　　墨云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安心养伤，这些事容后再说。”
　　墨羽坐累了，向后靠了靠，倚在床头，道：“就是我想好好养，只怕别人也不让。不如你先知会我一声，让我也有个准备。”
　　墨羽略一思索，道：“各派掌门听说你在天地熔炉之中不曾见到那魔头，不知是什么情况，商议着要去招摇山。”
　　“招摇山？”
　　墨云点点头：“他们想去找狌狌。”见墨羽一头雾水，忽然反应过来，墨羽对功课原本没多上心，这些年没好好参加早课晚课，只怕早荒废了，解释道：“狌狌乃招摇山上异兽，能知过去而不知未来。”
　　墨羽忽然噗嗤一笑：“什么东西不是知过去不知未来？跑那么远做什么？”
　　墨云被他带的居然也笑了笑，道：“字面上来说确实这样，但这狌狌所知的过去，乃古往今来世间之事，师傅师叔他们想知道天地熔炉中发生了什么，这倒是个简便法子。”
　　“既然如此，他们怎么早不去问？”
　　“自百年前的一场浩劫，招摇山已变成人间地狱，之前他们不知道天地熔炉中可能已生变故，自然不会去涉险。”

　　也不知道以前地狱里有没有这样下饺子的。墨羽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有些无奈的想。
　　之前去天地熔炉，各派掌门讳莫如深，没有带小辈去，这次去招摇山就不一样了，有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各派掌门又想着招摇山凶险，多几个人或许能互相帮衬，便把像样的弟子都带了出来，也让他们长长见识。毕竟如果这天下大乱，魔头出世，他们也要出上一份力，倒不如趁此事，提前演练一下。
　　说是浩浩荡荡，不过是因为墨羽从小生长的地方人少，其实总共不过几十人。墨羽原本也认不全这些人，只当都不存在了。别人可以当不存在，有个人墨羽却无法忽视，这个存在感过强的人，是墨林。
　　因墨羽重伤未愈，一路上除了天心嘘寒问暖之外，各派掌门都多有照料，看得墨林分外眼红。墨林当着师傅师叔的面不好发作，一路上便一直用眼狠狠剜墨羽。若眼神能做刀使，墨羽恐怕没到招摇山，就被墨林凌迟了。
　　可惜墨林的眼神落在墨羽身上，只是不痛不痒。倒是墨羽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把墨林气得不轻。
　　“咳。”墨羽掩口轻咳了一声，天心立刻投来关切的目光。
　　“可有不适？”
　　墨羽知道墨林此刻的眼神一定能把他身上瞧出洞来，不由笑了笑，道：“没事，让风呛了一口，喉头有点痒。”
　　他越是轻描淡写，天心越是不放心，仔仔细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没看出什么不妥，这才用法力温了水袋，送到他面前，道：“那喝口水罢。”
　　墨羽接过喝了口，笑道：“多谢师叔。”
　　天心接回水袋，到底不放心，嘱咐道：“若是有什么不妥，务必要说，别强忍。”
　　墨羽原本是故意气墨林的，见天心如此，心头一暖，道：“是。”
　　天心见他乖顺，稍稍安心，又道：“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墨羽觉得这妖也作的差不多了，适可而止道：“我没事，伤好得差不多了，这点路没问题。”墨羽知道，他在长生宗连番受伤，天心心有余悸，这几日又没顾上照顾他，只怕心中有愧，不安安他的心，这事只怕过不去。
　　天心重复道：“不舒服要说，别逞强。”
　　墨羽一阵头疼，他这个师叔就是太周到了，只好笑道：“知道了，我怕死着呢，师叔还不了解我？”
　　天心闻言，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笑骂：“鬼灵精，居然嫌弃起师叔啰嗦了，师叔日后上了年纪，还有更啰嗦的时候，你是不是打算一逃了之？”
　　墨羽眼前浮现出一个老年天心的形象，正要笑，那形象摇身一变，变成了常平的模样，两个影像一重合，墨羽心头一揪，忽然笑不出来了。
　　天心见他脸色忽变，忙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墨羽勉强笑了笑，正要说没有，想到这样一来天心必定更加担心，改口道：“师叔上了年纪也必是老当益壮，我哪里逃得了？”
　　天心忽然明白过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道：“傻孩子，多早晚的事，别胡思乱想了。”说着不由自嘲道：“也是我不对，提这个做什么。”
　　墨羽垂头不语，天心叹道：“你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的，怎么心这样重？生老病死不是人间常事么？你修道多年，还看不破？”
　　虽是人间常事，但到了自己在意的人身上，仍是接受不了。
　　墨羽在世间的牵挂不多，就这么几个，所以抓得格外用力。
　　天心见他如此，正色道：“人终有一死，师叔也不例外，你便是看不开放不下又能如何？不过徒增困扰罢了。”
　　墨羽闻言心头一痛，喉间便泛起一阵血腥。天心感觉到他呼吸大乱，忙一掌抵在他后心，生生将他体力走岔的真气推回正轨。
　　天心收了真气，且惊且怒，不由呵斥道：“你怎么回事？”
　　墨羽心头也正惊疑不定，他以冥思入道，加上自小尘缘浅，尘心比别人淡些，想要做到淡泊原本不难，这一年半载一来，却频频走火入魔，这几个月以来更有加重之势，如今不过随便一伤心动情，竟就险些走火入魔，实在是奇怪。
　　天心见他喘息不定，半是痛的，半是吓的，也无心再责备他，叹了口气，道：“要不要歇歇？”
　　话音未落，队伍就停了。两人在云端向下一看，也不用歇了。
　　这招摇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