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闻晓白

37、分歧

　　“果真如此，”墨羽闻言冷笑一声：“原来你们真的知道。”
　　天心见了他这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模样肃然道：“若不如此，那魔头挣脱出来，这三界众生都要遭殃，这也是无奈之举。”
　　原来那魔头虽然被真元派百年前的掌门以封魂术困在天地熔炉，然而封魂术从此失传，众人不知禁制何时会失效，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在百年间不停献祭加固禁制，使那魔头暂时挣脱不出。
　　墨羽听了天心的解释冷哼一声道：“你们若真是为了三界众生，怎么不自己跳下去，倒让别人替死？”
　　天心听他无理取闹，正色道：“这百年来天地熔炉从不曾献祭过人。”
　　“你们不敢献祭人，却害死了成百上千的妖。”墨羽说到这里，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天心叹道：“这天地熔炉上的封魂术，需要灵气极重或是戾气极重的生灵献祭，除人之外，也只有妖了。”
　　墨羽见他没有听懂，又道：“人不该死，所以妖就该死？”人就是这样，喜欢划分自己与异己，只因一旦有了异己，就可以被无视，被牺牲，而不违良心。
　　天心见他在此事上纠缠不清，怒道：“若是那魔头现世，三界众生必要死伤无数，难道妖能逃脱得了？”
　　墨羽听出他言下之意，为救众生，牺牲几百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真的理所当然么？
　　如果真的理直气壮，为什么在听他戳穿此事时有一瞬间的心虚恐慌？不过是自欺欺人，骗自己理直气壮而已。
　　天心又道：“更何况天地熔炉的献祭从来都是只挑残害人类的妖，并不曾滥杀无辜。”
　　墨羽心头一寒，轻声问道：“何为无辜？”
　　天心怔了怔，墨羽又道：“人食禽兽，就是天经地义，禽兽食人，就是其罪当诛，这就是所谓的道理？”见天心似乎不赞同，知道多说无益，不再与他争论了。
　　其实若不是他曾经受过妖的哺育，一定也觉得天心的话有道理。天地间的生灵总是理所应当地以自己的好恶判断对错，谁又能跳得出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这不仁，才是最大的一视同仁。
　　墨羽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又问道：“那么七星灯的事你们也知道么？”
　　见天心神色一变，墨羽冷笑道：“你们知道七星灯，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这件事，墨羽其实不确定，但见了天心的反应，也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天心长叹一声道：“长生宗主自那场大战之后承担起了向天地熔炉献祭的重任。然而随着他年事渐高，渐渐有些力不从心。献祭原本是有损阳寿之事，七星灯续命也是不得已之举。”
　　墨羽冷哼一声，心想：什么不得已，献祭又不是只有这一人做得，只不过他替天下人做了屠刀，要以长生做回报，没人有脸说不而已。
　　“若只是无奈之举，七星灯打碎了，他心心念念要我偿命又是怎么回事？”墨羽冷眼见天心神色又是一变，心默默跟着又是一沉。
　　天心虽替老宗主说得冠冕堂皇，老宗主心里未必这样大公无私，否则七星灯一打碎，他怎么明知墨羽是天定的除魔人也依旧不依不饶？其他人也未必真看不清老宗主这副嘴脸，否则今天那两人出面又是为了什么？只怕他们也看出老宗主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怕他盛怒之下真拉天下陪葬，才出来盯着他的。幸好那老宗主胆子不够大，没真敢把事做绝，众人才没有撕破脸。
　　墨羽想到此处，一阵心烦意乱。这都是什么破事。猛地呼出一口浊气，竟有些头晕目眩。
　　天心见墨羽身子一晃，心头一惊，去探他识海，发现其中已是波涛汹涌。天心一把拍在墨羽后背，喝道：“屏气凝神。”
　　墨羽被他一把拍得喉头一热，才惊觉自己已有走火入魔之势，忙依言凝神静气，理顺真气。
　　墨羽重伤未愈，方才与长生宗的人动了手，此刻又情绪激动，一时真气乱走，却并不严重，不消片刻，已稳定下来。
　　天心探得他真气恢复正轨，心下稍安，道：“你莫要再胡思乱想，先回去歇息罢。”
　　墨羽调息过后心平气顺不少，觉得此事也不是天心的错，向他发了这通脾气其实是自己不讲道理，但总归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闷声道：“只怕那老宗主不会放过我。”
　　天心按了按他的肩道：“你若不惹是生非，还怕师叔保不了你？”
　　墨羽听了天心这话，不由向他一笑，忽然想到之前的事，脸上一僵，扭过头不言语了。
　　天心知道他心中仍有不平，道：“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像你这般事事苛求，如何长久？”
　　这件事难道一句不如意就能轻易带过？墨羽不由瞥了天心一眼。
　　天心仿佛看透他在想什么，道：“依你看该如何？”
　　墨羽忽然噎了一下。他不过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才能如此义正言辞。但若是他，应该怎么做呢？他忽然发现，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去看这事，原本就有些不负责任，明明他与所有人一样，都身在局中。
　　见墨羽答不出，天心又叹了口气道：“世上哪有事真能两全其美？不过得过且过而已。你不肯接受，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墨羽心头一抽，垂下头去，不说话了。他原本是懦弱怕事之人，然而再懦弱怕事，到底也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一句世事原本如此还压不下他的头。
　　世事原本如此又如何？现在如此，不代表将来也会如此。若是这样轻易接受了，改变的力量从何而来？
　　墨羽知道，人性最是健忘，如果接受了，转眼便会抛之脑后。因此即使是跟自己过不去，也要抓着心中的这份愤怒，警醒自己。
　　天心见他如此，叹了口气。墨羽忽然道：“师叔，我想再去天地熔炉看看。”
　　“为何？”天心不由一蹙眉。
　　“我想去看看那封魂术。”墨羽话一出口，就感觉到天心放在他肩上的手猛地一收，抓得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天心自知失态，收回手道：“你要做什么？”
　　墨羽抬手揉了揉肩，道：“师叔放心，以我如今的修为，还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想去看看，若真有一日封魂术困不住那魔头，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天心盯了他半晌，见他神态自然不似作伪，仍是有些紧张地道：“你别乱来。”
　　墨羽笑了笑，道：“我不敢。”
　　天心想了想，觉得他确实没那胆子，嘱咐道：“此事我要与你师傅及其他诸位掌门商议一下，你不许擅自行动。”
　　墨羽原本就是个胆小的人，若不是被命运推着一路走到这风口浪尖，只怕现在还在仑者山混吃等死，听天心这样说，觉得有诸位掌门在毕竟妥当些，便顺从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墨羽回到长生宗，如约将事情交由天心处理，自己老老实实回了房。
　　推开门，却见一人正坐在茶桌前等他。那人见他开门，一下子站起身来，道：“他没为难你罢？”
　　墨羽见是凤希，笑了笑道：“放心。这帮人中，也只有我天心师叔最讲道理。”
　　凤希见他笑得轻松，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道：“我还当他要怎么罚你，看来没事。”
　　墨羽哼了一声道：“我师叔自然是要保我的，其余的人因着那句谶言，倒是也不敢把我怎样。”
　　凤希一头雾水：“谶言？”
　　“薄山之首，共水之源。”
　　凤希反应了一下，终于把墨羽的话连成了串：“他们知道了？”
　　“我估计我师叔替我搬救兵的时候说了，否则他们怎么肯为一个无名小卒出面。”墨羽说着，不由嘲讽地一笑。
　　“我说那李老头怎么这么好心。”凤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献祭这件事上，凤希其实比墨羽更气。墨羽毕竟是人，凤希却是只凤凰。只因凤凰为灵兽，才不曾被划在妖物异类，然而说到底都是兽，见此情景，比起墨羽的愤愤不平，更多了分物伤其类。因此看昆仑山上这些人，都觉得不是好人。
　　“我大概过两天会再回一次天地熔炉……”
　　还不待墨羽将话说完，凤希先叫道：“回那里做什么？”
　　“去看看那个封魂术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百年来只因没人知道如何加固，才只好牺牲了这么多性命。没准有其他的法子。”
　　凤希听他如此说，松了口气，道：“那你小心些。”
　　墨羽点点头道：“这次，你就不必去了罢。”
　　凤希知道他是怕自己跟着去，见了天地熔炉的场景，又忍不住激愤伤情，笑了笑道：“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我毕竟活了百余年了，哪有这样拿不起放不下的？”
　　两人正说话，忽听有人敲门。
　　墨羽将人让进来，却是天心。
　　凤希见天心来了，便起身告辞。
　　天心开门见山向墨羽道：“我与各位掌门商议过了，明日便去天地熔炉。”
　　墨羽心中暗笑，一个个老成持重的样子，却原来都这样沉不住气，口中却道：“好。”
　　天心将一个包袱递给他道：“里面的东西你收着，明日或许有用。”
　　墨羽展开包袱，是件长衫。墨羽将长衫抖开，一色素白，不禁皱了皱眉头。这种白衫也只有凤希那种招摇的凤凰才愿穿，像墨羽，就觉得洗起来麻烦，宁愿穿灰穿蓝，也不穿这种不耐脏的颜色。
　　天心见墨羽不喜，嘱咐道：“这是火浣布。天地熔炉毕竟凶险，不喜欢也好歹穿着。”
　　墨羽听天心想得这样周到，不由心中一暖，笑道：“多谢师叔。”
　　天心又嘱托道：“明日到了天地熔炉不要逞强，若是情况不对立刻出来。”
　　墨羽点头应下了，又道：“明日师叔也去罢？”
　　天心道：“那是自然。你去涉险，我不在旁边看着怎么放心？”
　　墨羽笑道：“有师叔在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