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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祝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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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羽从寒□□回来时,天色已晚,心中的怒火虽然熄灭了,却仍是说不出的憋屈。
墨羽翻来覆去睡不着,随手拿了剑来到院中。提剑起势,仍是束手束脚之感,墨羽勉强平复心绪按着剑谱的一招一式练下去,却是举步维艰,处处桎梏。墨羽感觉到,他驱使不动那剑,与那剑不过是互相拉扯,彼此折磨而已。
墨羽原本自由散漫惯了,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感觉,招式中不由带出几分戾气。一道剑气偏出,正打在那院中老松上,老松抖了抖,松针发出簌簌响声。
墨羽觉得,那响声仿佛在嘲笑他一般。无能。
他法力低微,眼睁睁见魔物凌虐众生,却救不了他们性命。如今,竟连把普普通通的钝剑都在嘲弄他,不肯任他驱使。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事是他无能为力?
墨羽这样一想,心中戾气愈浓,手下招式越来越快,那剑也越来越不受他控制。
他知道,要担任起除魔大任首先要变得强大,可事实是他连御剑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还遑论什么其他,岂非笑话?
墨羽心里一直有个念头挥之不去,他总觉得是他自不量力招惹的那魔物,又无力降魔,才害得那姑娘身死。他从未像如今一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这御剑术偏偏一次次提醒着他自己的无能。莫说天地,莫说魔物,便是他自己,他都战胜不了。
墨羽压抑到极致忽然爆发,一剑划破长空,疾风激荡着铜剑发出一声哀鸣,仿佛个怨灵一般。墨羽苦笑一声,喉头泛起一阵血腥。这一剑出手,墨羽的真气已全然乱了,四处冲撞着让他苦不堪言。
然而越是如此,他心中越不服气,手下越停不下来。
一片混沌之中,只听铮然一声,墨羽的剑仿佛打到什么,猛地停了下来。眼前人影一晃,不待墨羽反应过来,佩剑已经脱手而出。
那人剑柄一下点在墨羽檀中穴上,墨羽心口一震,猛地咳出一口血来,神志清醒过来,看清来人是墨云,只觉得喉头堵着一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墨云见他身形摇摇欲坠,一把撑住他,蹙眉道:“你走火入魔了,不要说话,立刻调息。”
墨羽闻言立刻调息一周天,散乱的真气渐渐平息下来,重入正轨。
真元派弟子的房间多在天井附近,墨羽的剑气虽弱,以墨云在御剑术上的修为却也感觉到不对,听得那声剑啸,立即赶来,幸好来得及时,没让墨羽伤得太重。
墨羽三更半夜练剑已是奇怪,竟还练到走火入魔,饶是墨云不爱管闲事的性格也忍不住问他:“怎么回事?”墨羽心中千头万绪,一时理不清楚,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墨云见状叹了口气,道:“先回去休息罢。”
“师兄,”墨羽忽然出言道:“你如今的御剑术练到什么境界了?”
境界这事难以用言语概况,墨云怔了怔,道:“什么?”
墨云在御剑术上悟性惊人,又与墨羽年龄相近,墨羽有些希望他能对自己有所启发。
墨云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从墨羽手中接过剑,手腕翻转,一剑横扫出去,道:“看着。”
墨羽当日在幻境中早对墨云的御剑术心服口服,此时见他出招,又是另一番境界。往日墨云出招,虽有慈悲之心,却仍有几分凌厉的少年气,而如今却已是意境雄浑,举重若轻。
霜白的月光洒了墨云一身,在铜剑上映出一个光点。那光点随着铜剑的舞动在空中连成一线,宛若一条蛟龙。墨云一个回旋,那条蛟龙在他周围萦绕一周,随着他一剑挥出又飞开来。蛟龙所到之处,是无尽的剑意,行云流水一般通透又变化万千。
墨羽看得心潮起伏,一面替墨云的进益高兴,一面又有点酸楚。人年轻时,总是想冲破束缚,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当他终于看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骤然发觉,这满心抱负,一身傲骨,再无处搁置,不知该如何自处。
墨云出神之际,墨羽已经收了式。墨羽不由道:“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墨云淡淡回应:“师弟过誉。”说着把剑递还给墨羽。
墨羽接过剑,黯然道:“练到师兄这般境界,只怕是随心所欲,毫无凝滞了罢。”
“并非如此。”墨羽闻言一怔,只听墨云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墨羽心有所感,又一时理不清头绪,只听墨云道:“你走火入魔受了内伤,先回去休息罢。”
以墨羽如今的修为,这点小伤倒算不了什么,方才调息过后,早已无碍。他听了墨云的话,呆立原地,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悲凉。
当初他在御剑术上连番受挫,曾经撒泼打滚地央天心免了他练剑,好巧不巧,正被天渊撞见。
他还记得当时天渊呵斥他:“诸法皆归于道,能集大成者,方能得道,不可有一窍不通。”
因这句话,他在御剑术上纠纠缠缠多年,甚至险些走火入魔,却仍是没有入门。
墨羽有时甚至觉得,人天赋不同,情状各异,皆有短板,怎么可能通晓诸法?能贯通天地之万法的,只怕从一开始就不是人。只是每每念及此处,便把这个念头生生压下去了。
“何为得道?”墨羽听到自己的声音幽幽响起。
天渊道:“你得道之时自会明白。”
是了,当初天渊正是这样回答他的。
所以,究竟何为得道?
墨云见墨羽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有些担忧地道:“你没事罢?”
墨羽猛然回过神来,摇摇头。
墨云见了他怔忪不语的样子,盯了他半晌,见他呼吸平稳,似乎真无大碍,只得道:“那回去休息罢。”
墨羽心中无数疑问缠成一团,那压抑的感觉又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墨羽忽然提剑一扫,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寒光。那寒光打在老松身上,老松抖了抖,稀稀拉拉掉下些松针来。
墨羽知道,若是在御剑术上有些修为的人,即使一剑劈不开那树,也要在树干上留下些划痕,可此刻,那树干完好无损。墨羽忽然提剑一阵乱挥,毫无章法地去砍落下的松针,却没砍中多少。
忽然之间,墨羽只觉得肘上一麻,剑便被人夺走了。原来是墨云见他发疯,喊他不住,干脆劈手夺了他的剑。
“够了。”墨云冷声喝道。
墨羽刚要发作,忽然看到那剑上隐隐萦绕着一道怨气,心头一惊,身子颤了颤,怒气便烟消云散。
墨云见他清醒过来,道:“别闹了,回去睡罢,明天就要启程了。”
“启程?”
墨云忽然想到,请帖送过来的时候墨羽正在寒□□面壁,只怕还不知情,解释道:“昆仑山长生宗宗主一百五十岁大寿,发来请帖,师傅命我等前去祝寿。”
“长生宗?”墨羽闻言反应了半晌,才明白墨云在说什么。
凡人修道皆是希望能长生不老,但最终都难逃一死。只有这昆仑山长生宗的宗主,无病无灾地活到了一百五十岁,因此十分得意,每次整寿都大摆宴席,宴请天下修道之人,其实是炫耀之意。然而他仗着自己比所有人都年长,倚老卖老,其他人也不好不卖他这个面子,就连天渊这么古板的性格,仍是碍着人情,次次都去祝寿。终于现在挨到徒弟长大,便将四个弟子全数派去,以示重视。
墨羽从小就不喜欢出远门,听到这事,连方才的郁闷都忘了,头疼起来。去昆仑山不免要长途跋涉,一路餐风露宿,颇为艰苦。然而天渊命令都下完了,这会子也没什么转圜余地,墨羽只能自我安慰地想,一百五十岁的活人,他却也没见过,去见识一下,或许也挺有趣的。
墨羽虽然见识不多,没见过如此长寿之人却不怨他。人生七十古来稀,修道之人,若能做到清心寡欲,保养得当,也有能到百十来岁的,然而活出两个古稀还有零头,却只长生宗主独一份。
关于昆仑山的传说众多,与长生有关的亦不在少数,却没多少有谱的。墨羽自然是不信山上真有掌握不死药的西王母。如果真有那么个神仙,长生宗把道观建在人家家门口,未免太不敬了些。不死树的传说更是不可信,若吃颗果子,就能长生不老,长生宗早该人满为患了,如今却只有这一代宗主一人真正活到一百五十岁上,大部分人,包括之前历代宗主,还是仙去了的。墨羽越想越好奇,长途跋涉也不觉得特别难耐了。
墨羽的出息统共那么一丁点,几句话说服自己后,就打好包裹,跟着上路了。
小辈总是受到鄙视的。四人往长生宗一站,那脸皮比老松褶子还多的宗主就微微皱起了眉头。座下弟子心领神会,道:“天渊与天心怎么没来?”
那人看着五六十岁模样,倒是一个比天渊天心都年长,然而如此称呼一派掌门,还是太傲慢了些,墨林已经皱起了眉头,墨风却抢先一步道:“师傅正在闭关,师叔护法走不开,故而只得派我等前来。”
墨羽扫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扯谎连草稿都不打,也是人才。
天渊哪里是在闭关,只是不想应付这样无聊的场面,自己躲清静,让四个徒弟前来抗雷。
那一脸褶子的老宗主似乎也明白,闻言面色一沉,墨风察言观色,立刻又道:“师傅知道昆仑山万物尽有,料想宗主也不缺什么,命我等献上赤芝一株,恭祝宗主福寿绵长。”
老宗主闻言脸色才好了一点,见墨风手中的赤芝通体血红,散发着玉一般的光泽,知道是上品,点点头,道:“也是一番心意。”示意座下弟子收下了。
墨羽一边厌恶那老宗主这么能摆谱,一边惊讶天渊下这么大的血本。便是丹穴山钟灵毓秀,这样的上品赤芝也没有多少,这一株,至少生长了有百余年,十分难得,竟然就这样送人了。
昆仑山地处偏远,贺寿的人多是远途而来,长生宗排场大,给众人都安排了住处。
长生宗的人收下灵芝,说话稍微客气了些,对四人道:“四位小道友长途跋涉,想来也疲乏了,不如去房中休息一下。”
道友就道友,偏偏要加个小字,墨林听了这哄孩子般的语气就要发作,被墨风一把扯住,笑道:“我等确实有些累了,有劳带路。”
那人如何看不出墨林生气,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随手招呼过来一个年轻弟子。那弟子也是傲慢,施施然走在了前面,不理会身后四人。
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也不好太过造次,四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跟着到了房间,各自住下了。
墨羽忽然觉得墨风还是有点用处的,今日这样的场面他跟墨林就应付不来。墨云虽然稳重,却不大会扯谎,看来在长生宗这几日,还是得指望墨风周旋。
墨羽正走神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满腹狐疑地开了门,不由怔了一怔,却是凤希。
凤希见了墨羽,笑道:“果然没走错门。”
墨羽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凤希长叹一声,抱怨道:“你以为那老头子只送了请帖到真元派?人都到了丹穴山,我们还躲得过去?我哥自己不愿来,打发我来吃苦受累。我昨日就到了,这长生宗的人一个个清心寡欲的,无聊死了,还好今天听说你来了,我就来找你了。”
墨羽听他一连串的诉苦,忍俊不禁,正要取笑他,忽然听得不远处一阵喧闹。
两人正疑惑间,只听一声清啸:“你也欺人太甚。”却是墨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