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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回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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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丹穴观,自然要过天渊这关。
当初墨羽下山,纵使天心从中周旋,天渊仍十分震怒,如今见他这样灰溜溜地回来,自然更没好气,瞪着他,冷冷道:“你当丹穴观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天心正要调解,却听墨羽道:“当初是弟子糊涂,如今已然知错,不知能否给弟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天渊原以为他仍会是一副不服管教的样子,蓄意要挫挫他的锐气,见他这样低眉顺眼颇为意外,却仍是一副严厉的模样,道:“错在何处?”
天心见师兄步步紧逼,生怕墨羽一闹脾气,又撂挑子了,向天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天渊又岂是这种脾气,全然无视天心的示意,道:“你口口声声说知错,难道只是敷衍了事?”
“弟子贪生怕死,逃避责任,甘愿受罚。”
天渊听墨羽这样说,暗自松了口气,道:“你虽知错,却不可不罚。即日起,罚你在寒□□静思己过,十日不得离洞。”
天心正要开口劝阻,墨羽已道:“弟子领命。”
墨羽这次回来,是真心实意,不是因为无处可去,也不是一时兴起。他当初下山去,说白了不过是不愿承担那么重的责任。他总觉得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怎么平白无故就轮到他了。
墨羽原本就是个自私的人,眼中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心中也只有自己那点喜怒哀乐的小情绪,装不下三界众生。他在这世上原本没有多少牵挂,自然也就不理解他人疾苦。众生于他而言,不过如白云苍狗,过眼而不经心。然而这次下山,他看到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听过他们的声音,看过他们的笑容,他无法任由那样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一个个死去,他甚至看不得他们痛苦。因为当他意识到他们与他是一样的人时,就会感同身受。三界众生仍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却无法对眼前活生生的人视若无睹。
更何况,他接受了一份生命的馈赠,对方不求回报,所以他越发不能心安理得。他知道,即便他仍担负不起肩上的重担,却已然无法无动于衷。所以他选择了回到丹穴观继续修行。
墨羽在寒□□冻了十天,心情倒是平静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人活着,日子总是要继续。墨羽这次倒也因祸得福,虽受了重伤,与魔一战之后灵力却也有提升。天渊自然不肯放松对他的管教。而墨羽万万没想到,经历一番生死之后面对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那倒霉的御剑术。
原来那日校试之时,天渊便对墨羽在御剑术上的毫无长进颇为不满。他既然已经脱胎换骨,那么灵修便可以缓一缓,该重新把御剑术捡起来了。不巧历境之后,墨羽闹别扭跑下山去,天渊也就一直没机会执行这个决定。如今墨羽好不容易回来了,天渊终于可以按部就班地逼他练剑。
墨羽心中觉得有些滑稽,他一个已经脱胎换骨,勉强可以和魔一战的修道人,在御剑术上,居然连入门都勉强,只怕也是亘古第一人。想到这里,墨羽竟然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起来。
想是这样想,真到练剑的时候仍是万般别扭。
眼见墨羽一招一式生搬硬套,连流畅二字都算不上,饶是天渊向来镇定,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指点:“以气御形,以剑驱意。”
以墨羽在御剑术上的悟性,这番指点无异于是对牛弹琴,墨羽虽然听见了,却只当是耳旁刮了阵小风,全然没有领会。说什么以剑驱意,那剑在他手上就是个莫大的累赘,要让他跟着那剑走,只怕只能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
天渊见他丝毫没有听进去,不由怒道:“住手。”
这两个字不难懂,墨羽闻言手腕翻转,收了式。
天渊本是站在游廊之中,此时缓缓踱入院中,盯着墨羽,冷冷道:“像你这般急功近利,还想练得好剑?”
墨羽这些年练剑始终不见进展,不由有些心浮气躁,听得天渊一喝,脱口道:“那魔头不知何时就要重现人间,我又有多少时间?”
天渊冷哼一声:“像你这样练下去,事倍功半,难道不是在浪费时间?”
墨羽强压下怒气,道:“那我该如何?”
“你这些年冥思静坐,难道都是在打瞌睡么?”天渊见他如此愚钝,不由加重语气:“你若静不下心也不必练了。”
墨羽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是谁一直逼他练剑,如此却说出这种风凉话,怒极反笑,道:“不练就不练。”说着,将手中的剑狠狠掷在地上,扭头就要走。
“站住。”
墨羽听得天渊这一声喝,下意识脚步一顿。
“把剑捡起来。”
墨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转回来捡起了地上的剑。
“你口口声声说担心那魔头现世,却不肯沉心练剑,岂不是口是心非?”天渊看出墨羽心怀怨气,斥责道:“你在别处或许有点天分,但在御剑术上资质平庸,却贪多求快,不肯放下妄念,说你几句,还委屈了?”
墨羽知道天渊所言不虚,然而被他这样指出来,仍是觉得有些刺痛自尊。他其实隐约明白,修习御剑术要领在于心志坚定,而他若说在修行一事有些天分,那便是灵活二字,却正与御剑术的真义背道而驰。纵使勉强修习,只怕也很难有了悟的一日。他不是没想过放弃,然而放弃一件做得好的事与放弃一件做不好的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越做不好,便越不甘心。
天渊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冥顽不灵,喝道:“你究竟想如何?”
墨羽低下头去,轻声道:“弟子知错。”
天渊道:“今日不必练剑了,到寒□□中,静一静心火。”
墨羽在寒□□坐了片刻,心在烦闷气中慢慢静了下来,坐着坐着,渐渐入定。
浑浑噩噩之中,寒□□的界限仿佛消失了,墨羽感觉自己只身一人立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墨羽心中震撼。他修道原本就是想要看看这天,看看这地,然后冲破这界限,看到天地之外无穷的宇宙。然而他此刻站在天地间,却另有一种渺小孤独之感。
忽然间天地沉沉向他扑来。墨羽心中惊惧,不由想要逃跑,可如何跑得出去?只觉得天地像两张大网,将他死死困在其中。那两张大网,仿佛御剑术的招式,束缚住他的手脚,任由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原来所谓冲破界限,不过是个笑话。
三千烦恼,万丈红尘,人不过区区七尺,又如何超然其外?终究是,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