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闻晓白

28、变故

　　事后墨羽才知道，那魔每半年吸一男童精气，村中人心惶惶，却无可奈何。被吸走精气的男童自然是活不下来，因是魔物杀害的，村中不知道如何处置尸体，只好在架子上就地火化了。
　　那魔被墨羽重伤，不曾回来寻仇，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来七日。七日之后的拂晓，天空中忽然传来阵阵诡异的嘶吼。墨羽从睡梦中被惊醒，一骨碌翻身起来，推开窗子，便见天空中两道黑气，纠缠成一团。墨羽心头大惊，不想怎么忽然又多出一个魔物来。
　　电光火石间，两团黑气互相碰撞，相撞处迸出一道道诡异的紫光。其中一团黑气，忽然将另一团黑气死死缠住，被缠住的黑气拼命挣扎，眼看就要被绞杀，发出一声悲鸣，竟是十分不甘。
　　忽然之间局势逆转，那碑缠住的魔物一瞬间胀大数十倍，生生将另一团黑气撕扯开来，挣脱出钳制。
　　被冲开的黑气才刚举起来，逃出的那团黑气就生出千百只利爪，抓向他。那千百只利爪如吸盘一般，牢牢扯住另一团黑气。忽然间，利爪蔓延开来，将另一团黑气包裹其中，将其一点一点吞没。天空中便安静下来。乌云渐渐合拢，再展开时，已无黑气的踪影。
　　墨羽在窗口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感觉出惊惧来。他眼睁睁看到两魔相争，一个竟然将另一个生生吞了下去。墨羽明白过来不禁一个寒颤，哆哆嗦嗦关上了窗，心里隐隐生出不安。

　　这一晚，墨羽正熄灯要歇下，忽听得屋外狂风大作，心中暗惊，便悄悄从窗口向外窥探，只见一道黑气缠在了一轮满月之上，越来越浓，渐渐得将那满月完全遮挡，仿佛吞噬了一般。接着，地面忽然震动起来，震得桌上的茶碗发出磕磕碰碰的声响。
　　震动越来越剧烈，茶碗被震到桌子边缘，跌在地上，咔啦一下碎了。
　　墨羽的心跟着一跳，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姑娘已经从震荡中醒来，跑来寻墨羽。墨羽忽然心有所感，一把拉住姑娘从屋里窜出，两人才出了门，那屋子轰然坍塌，化作废墟。
　　空中那团黑气渐渐凝聚起来，形成个似羊非羊的独角兽形态。墨羽看得一怔，这模样似乎是传说中的白泽。可白泽乃是祥兽，即便成妖，亦是不会危害人间，这样的祥兽怎么会成魔？
　　墨羽正自疑惑，忽然脚下的地在剧烈的震动中渐渐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漆黑一片。
　　墨羽心中骇然，顾不得想这些有的没的，一个鱼跃避开裂缝，便拼命往村外的山头跑去。他看出这魔物法力颇不一般，若是真在村子里斗起来，只怕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墨羽好不容易跑到山头，只见半山腰一个身影，竟是那姑娘。墨羽心头大惊，他以一身修为跑到这山顶，那姑娘跟不上，才跑了不到一半。可是她跟来做什么？
　　墨羽顾不上多想，脚下地面已裂开来。墨羽一个鱼跃翻身到了远处，顺手带起一地砂石，向那道黑气射去。
　　砂石哗啦一下被挡开。墨羽心头一慌。那砂石竟不带那魔的法力，他竟是连引魂术也用不得。
　　这魔日前吞了另一个魔，实力今非昔比，丝毫不把墨羽放在眼里，抬手间数十只黑气凝成的箭下雨一般纷纷落下。墨羽一阵翻滚躲得狼狈不堪。黑箭忽地散开，化作一阵烟雾，将墨羽包裹其中。墨羽神思一阵昏沉，那黑雾中竟满是厚重的怨气。
　　魔物见墨羽不敌，露出一丝冷笑，眼中满是残酷与得意。
　　墨羽被那怨气影响，忽然心头怒起，喝道：“你原本是灵兽，为什么自甘堕落去吸人精魂，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那白泽冷冷一笑，道：“为了让你们也尝尝献祭的滋味。”
　　墨羽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体内灵力躁动，向头上涌去。
　　白泽眼神冰冷，似一道钩子，竟是在使勾魂之术。
　　墨羽眼见一道白气从自己口鼻散出，身上一软，几乎栽倒在地。心惊胆战之际，忽然白泽一愣，有些震惊地看着墨羽。
　　墨羽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但也顾不得多想，趁着他分神，一道灵气注入衣袖，挥手斩断了吸他精魂的那道黑气。灵气骤然收回体内，震得墨羽倒退几步，还不及站稳，脚下又是一道裂缝，墨羽连忙躲开，竟已被逼到断崖边缘。
　　忽然间脚下塌陷，向深渊中坠落下去。墨羽借着足下点地的力道翻身上崖，才一落地，脚下又已开裂。墨羽无计可施，仗着是暗夜，跳过诸多步骤，直接将周身大穴与漫天星斗相连，一道道星光倾泻而下，落在墨羽身上。墨羽凝神将星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耀眼的白光，向那魔物射去。
　　一阵白光爆开，那个周身黑气的影子变得淡了些，墨羽心头一喜，喉间便翻涌起一阵血气。如天心当日所说，与星斗的联系应当时双向的，否则人体无法承受如此浩瀚星汉之力。然而墨羽方才被逼无奈，生生引来星汉之力用一己之身汇集起来，虽然重伤了那魔，自己其实也受伤不轻。
　　墨羽身上一阵虚软，神思昏沉之际，脚下的地面又开始开裂。他此时浑身无力，已无法闪躲，九死一生之际，一个树枝忽然向那魔物飞去。原来是他与那魔物缠斗时姑娘已经赶到，姑娘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见墨羽遇险，随手捡了个树枝向那魔物打去。
　　那魔物的注意力被姑娘吸引，墨羽身上的危机暂解。然而墨羽死里逃生却似乎不感觉轻松，因为他知道，那姑娘只是个凡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这魔物抗衡。
　　那魔物也看出姑娘是个凡人，一道黑气慢慢伸向那姑娘，竟又是勾魂之术。
　　墨羽心头大急，也顾不得许多，强行将周身大穴再次与星斗相连，聚成一道白光，向那魔打去。白光爆开之时，墨羽眼前一黑，再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墨羽醒来，只觉得周身散架一般，识海里犹如烈焰炙烤，身上却不似想象一般虚弱。墨羽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身影，挣扎着爬起身来。
　　姑娘倒在地上，已经毫无生机。墨羽哆哆嗦嗦伸出手，探了探她的脖颈，感受不到脉搏，又恐是自己手抖得太厉害，不肯相信。
　　墨羽只觉得双腿发软，抱着姑娘坐了半晌，感觉怀中的身体一点点僵了下去，心中一丝丝生出绝望来。
　　墨羽向来觉得，人死之后，那具躯体什么也不是，怎么处置都无所谓。可此时，姑娘的躯体在他怀中，他却无法淡然处之。原来，当见过一个人鲜活的生命，死亡便变得难以承受起来，哪怕是具冰冷的躯体，至少也证明这个人来过，也是幸存者能抓住的难得的一点痕迹。
　　墨羽看着姑娘苍白的面容，忽然有些想笑。傻姑娘，她明明知道她在那魔物面前不堪一击，为什么要跟来，为什么要吸引他的注意？
　　墨羽想着，心口一痛，呛出一口血来。几滴血溅在姑娘脸上，墨羽忙用衣袖去擦，擦着擦着，忍不住又喷出一口血来，便眼前一黑，再次昏死过去。

　　黑暗，无穷无尽，仿佛空无一物，又好似暗藏杀机。墨羽置身其中，心中无比绝望。他感到自己已经被困住这无边的黑暗之中，永世不得脱身。
　　黑暗之中，仿佛有个人影，墨羽努力去看，忽然看见那姑娘毫无生机的面庞，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原来是梦。
　　墨羽隐隐感觉到自己在生死边缘转了一遭，心有余悸，挣扎着起身，身上的疼痛便阴魂不散地缠上来，疼得他周身发冷，神思一阵昏沉。墨羽此刻却不敢再睡，怕合眼真就醒不过来。墨羽原本就贪生怕死，然而此刻，贪生怕死之外还多了些别的。有人替他死了，他怎敢不好好活着？
　　原来活着，可以是这样沉重的一件事。
　　渐渐习惯了痛楚，墨羽向四周看去，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中，身旁一堆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着，让墨羽的身上多了丝暖意。洞口立着一人，墨羽见了那身影，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师叔。”
　　那身影转身，正是天心。
　　天心叹了口气道：“终于醒了，觉得怎样？”其实以天心的修为，他气息一变，便知道他醒了，然而天心知道他心里别扭，希望他可以先开口。
　　墨羽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发呆，心中慢慢涌起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那情绪越涌越急，竟让墨羽的喉头一阵阵泛起腥气来。
　　天心看出他脸色不对，只好引他说话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去？”
　　墨羽毫不在意道：“你们在我身上下了追踪符，难道打算真让我离开了么？”
　　天心闻言有些惊讶，道：“追踪符？”
　　墨羽见他吃惊，有些意外，道：“在常平师傅给我的平安符上。”
　　那平安符是常平临别时给他的。他本觉得身上带着这些怪累赘的，一直压在箱底，常平去世的时候忽然被他翻出来，因为师傅已经不在，想来想去，竟只有这点念想，便忍不住开始随身带着。他下山之后，机缘巧合，发现那平安符上被另加了个追踪符，想着大概是真元派的人不想让他真的溜了，下在他身上的。那平安符他舍不得丢，又不大在意真元派是否知道他的行踪，也就一直带到了今日。
　　天心闻言去看那平安符，眉头蹙了蹙，道：“墨林？”
　　墨羽当日发现追踪符时没有深究，听天心这样说，才有些惊讶，道：“怎么是他？”
　　天心道：“此事日后再说，你随不随我回去？”
　　墨羽转开话头道：“既然追踪符不是你们下的，你如何找到我的？”
　　天心道：“你降魔闹出了多大的动静，难道还怕别人找不到你？”
　　墨羽闻言垂头不语，天心见他神色有些哀伤，也不忍心责备他。只得道：“你昏迷了这么久，渴不渴，喝点水罢？”
　　墨羽见天心要起身取水，忽然开口道：“师叔……”天心顿住身形，只听他又道：“我跟你回去。”
　　天心没料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倒是颇感意外。怕他前思后想又要反悔，天一亮便带他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