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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供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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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已经塌了半截,墨羽从断壁残垣中看到了血肉模糊的身影,顿了顿,走进屋里。
守正的岳母正抱着守正的岳父哭得肝肠寸断。原来那道雷砸下来的时候,堂屋的断梁正砸在守正岳父头上,老人家一下子就断了气。守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老人的尸体从断梁下拉了出来,情况已经惨不忍睹。
守正的妻子正伏在守正的怀里抽泣,他们之间形成一个堡垒,死死护住那个幼小的婴孩。
守正见墨羽回来,勉强平静了一下心情,道:“那魔除掉了?”
墨羽声音有些干涩:“对不起。”
守正摇头道:“不是你的错,若不是你在,只怕我们全要葬身今日。”守正说着,拍了拍怀里的妻子,轻声道:“我去看看娘。”
守正的妻子闻言立刻直起身来,守正便轻轻走到岳母身边一曲膝跪到她身畔。
守正的岳母正六神无主,一下子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守正哭道:“这可怎么办啊?”
转眼之间,人死了,屋子塌了,对一个普通的小农之家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般的灾难。
守正握住岳母的手道:“娘,先让爹入土为安罢。屋子没了,咱们可以重建,总会过去的。”
守正的岳母泪眼朦胧地拉着守正道:“听你的。”
墨羽忽然发现,那个曾经和他一起调皮捣蛋惹师傅生气的守正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轻描淡写间就挑起家人的所有希望。墨羽跑下山来原本是逃避责任的,见了幼时玩伴的担当,再看看自己,不禁有些羞惭。
守正缓缓起身,从妻子手中接过因惊惧而啼哭不止的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没事了,别怕。”婴儿感受到父亲的气息,慢慢安静下来,开始咿咿呀呀地吃手。
灾后重建总是需要时日,守正一家无处可去,幸好乡里乡亲得知此事,纷纷前来帮忙,邻居将守正一家接去暂住,其余的人也一起张罗着帮守正家重建房子。
墨羽便在这一片暗含希望的混乱中向守正辞了行。守正也没责备他不肯留下帮忙,反倒担心他无处可去。
墨羽随口扯了个谎,说要拜见一位丹穴山上遇到的故交。守正哪里看不出他在扯谎?然而知道他不想留下,也不追问,由他去了。
墨羽原本无处可去,糊里糊涂地沿着羊肠小径往前走,越走脚步越沉重。
但凡魂术,皆属禁术一列,一旦使用,必有反噬。墨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仅用了,而且一用两次,早受了不轻的伤。他怕耽搁久了,被守正瞧出端倪,反倒添乱,匆匆忙忙离开。墨羽从未使用过禁术,甚至连修习都是那云雾幻影强加给他的,他其实只是一知半解,因此也不知受了反噬该怎么办。
起先墨羽只当是一般内伤,他修行中走火入魔惯了,挨一挨也就过去了。谁料识海中灼烧的感觉越来越强,胸口痛得仿佛要炸裂一般,墨羽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却无计可施,只能强忍。
墨羽也曾想过回丹穴观求助,然而他见识了魔的厉害之后,早心生畏惧,再不想与这种威力巨大的怪物打交道,因此宁可忍着剧痛也不敢回去承担起除魔的大任。
也不知走了多久,墨羽浑浑噩噩走到了个村子里,抬手敲开一扇木门,还未开口,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墨羽醒来时见自己躺在张破木床上,床畔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
墨羽心中有些尴尬,他是修道之人,并不是太在意所谓男女大防,但这样倒在一个姑娘门前,恐怕让人家很是为难。
墨羽踌躇一下,开口道:“多谢姑娘相救。”
那姑娘见他醒来,似乎很高兴,冲他比划了一下,起身去倒水。
墨羽见状挣扎着起身,那姑娘倒水回来看见了,忙冲他摆手,把水递到了他手边。
墨羽这才觉得有些奇怪,又问道:“姑娘是独自一人住在此处?”
那姑娘见他嘴唇在动,指指自己的耳朵,摆摆手。
墨羽忽然明白,那姑娘听不见。
墨羽接过水喝了下去,心中更是不安,他不仅倒在一个姑娘门前,还是个聋哑姑娘,这要给人添多少麻烦。
这样一想,墨羽哪里还坐得住,挣揣着要下地。那姑娘碍着男女有别,犹豫着不好扶他,又怕他跌倒,忙向他比划,让他别逞强。
墨羽见姑娘一脸焦急,身形一顿,又坐了回去。
墨羽身受重伤,大病一场,竟烧了几日才能下地。他这一能起床,便在不肯再安稳歇着。墨羽本是懒散的性格,能躺着绝不坐着,可是让一个聋哑姑娘这样照顾他,他却如坐针毡。
守正与那姑娘无法交流,渐渐从她邻里那里得知,这姑娘是个弃婴,被村里的一个猎户捡到收养了。前些年猎户上山打猎,再没回来,这姑娘从此一人独居。村里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早嫁人了,但是这姑娘天生聋哑,没有人愿意娶,便一直耽搁到今日。
姑娘虽然听不见,其他四感却及其敏锐,些微一点震动她都感受得到,平时生活,竟没看出比常人有太多不同。墨羽对她便由最初的同情变为敬重。这姑娘其实并不比人缺少什么,只是不同而已。甚至因为这不同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墨羽很难想象,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怎么把一个意识全无的人拖到屋里,放到床上的。
那姑娘心灵手巧,平日里靠编些竹筐竹篓,簸箕笊篱营生,也能自给自足。墨羽也不好意思白吃白住,就学着姑娘的样子,帮她做些简单的活,给她打打下手。
这一日两人正在编竹筐,忽然听得村口一阵喧闹。墨羽心中诧异,见那姑娘似乎也感受到什么,抬头向村口看去。
那姑娘的眼神似乎有些悲伤,看得墨羽不得其解,比划着问她村里在做什么。姑娘摇摇头,低下头去,继续编筐子了。
墨羽素来好奇心重,忍不住起身前去查看。那姑娘见状,只得尾随而来。
只见村口支了个木架,下面堆满柴火。墨羽见状明白,只怕今日是村里的祭祀。难怪那姑娘那般神情,她是心善,不忍心看那些牲畜被活活烧死。
墨羽也不想见这残忍的情形,正要转身回去,忽听得背后一声凄厉的哭喊:“娘。”
墨羽定睛看去,是个三四岁的男童,五花大绑后被两个大汉架着,仍死命地挣扎。
墨羽见状大惊,难不成这祭祀的不是牲畜,而是人?
墨羽走神之际,那男童已经被架到木架旁,两个大汉将他绑在架子上。退了下来。
那男童惊骇已极,大声哭喊着,要找他娘。墨羽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连那两人大汉也不知去向何方。
姑娘拉了拉墨羽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回去。
墨羽正纳罕间,只见天上风云变幻,一道黑雾弥漫开来。
姑娘见状大惊,拉着墨羽就要走,墨羽眼见那道黑雾从云间探了个触角下来,钩在那男童身上,便有一道白影从男童的口鼻中被渐渐抽了出来。
墨羽见此情景,不禁遍体生寒,那魔竟然在吸那男童的精气。墨羽自从与魔战了一场,一直心有余悸,此次遇魔,腿都软了。然而眼见那男童哭声渐弱,慢慢停止了挣扎,墨羽忽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未及多想,已是一道白光射出。
那白光如一把利刃,切断了那个触角。悬在空中的精气一下气弥散开来。墨羽一出手就有些后悔,但又不能见死不救,连忙用灵识护住那片精气,将其推回男童体内。同时飞身而出,想要将那男童从架上解救下来。
那魔物自然不甘心,以黑雾形成一支利箭,向墨羽射去。
墨羽闪身躲开,第二支箭接踵而至,擦着墨羽的身畔过去。墨羽有了跟魔打交道的经验,知道若是不能一击制胜,之后必定麻烦无穷,一咬牙以养神之术引来一道天光,直勾勾朝那魔物劈去。那魔物不想墨羽有此本事,大意之下受了重创,也不恋战,立刻遁走。
墨羽重伤未愈,此时喉头已经泛起血腥,见魔物遁去,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收留墨羽的姑娘忙上前来,要扶墨羽。墨羽挣扎着起身,去解架子上的男童。那男童脸上泪痕纵横,人已吓得昏死过去。
人刚解下来,那两个将男童带来的大汉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其中一人看着他,且惊且怒道:“你可知你闯了大祸?”
墨羽闻言一怔,道:“为何?”
另一个大汉道:“那魔物在这片横行霸道已经三年有余,村中与他达成协议每半年供奉一名男童,才能相安无事,否则他便要到村中肆虐。如今你虽救了人,却也惹怒了那魔物,若是他报复起来,可怎么办?”
墨羽没听说还有魔与人达成协议的,不禁觉得奇怪。魔要吸人精魂,哪需要这样麻烦,倒像是成心折磨人一般。又一想,那魔物法力一般,似乎是个半妖半魔的东西,大概也不想惹出太大的事端。这样一想,心中安定了些,道:“他若再来,照旧把他打回去就是。”
一个大汉迟疑道:“你当真有这样的本事?”
墨羽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悔说得太满。他一时冲动惹怒了那魔物,其实有些心虚,然而此时已骑虎难下,只好道:“你们先把孩子带回去给他家人,那魔物若是再出现,我再与他一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