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闻晓白

23、杀生

　　墨羽再一次被摔得险些散架，简直有了骂娘的冲动。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打不过就换场景，不带这样耍赖的。
　　不过好歹这样一来也给了墨羽休息的机会。方才接二连三遇险，墨羽来不及细想，如今暂时安全，却开始觉察出不对劲来。这里如果是丹穴山训练弟子的秘境，怎么会有怪物出现？那怪物方才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纵使天渊再冷血，也不至于将弟子置于死地。可妖怪是无法训练的，更何况，真元派向来瞧不起妖怪，断不会训练妖物。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丹穴山怎么会有这么个地方，一会儿蛮荒一会儿沙海的，换场景比换衣服都简单，莫非是幻境？想到这里，墨羽却想不下去了。他起先不敢使用养神术是有缘故的。他虽修行了这些年，依旧无法全然控制接引桥，每每引来的灵力太强，会伤了自己的识海，即便是脱胎换骨之后，能承受的力量比寻常人强上许多，仍是不免受伤。他在鸣沙中，早就被吵得头痛欲裂，此时识海受了震荡，更是一阵阵眼前发昏。墨羽挣扎了一下，半昏半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墨羽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野，而荒野之中，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那身影有些眼熟。
　　墨羽想了想，忽然叫道：“墨林？”
　　那人听了这一声叫，回过头来，果然是墨林。墨林见是墨羽，蹙了蹙眉。墨羽心中感慨，在这鬼地方遇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他。然而这里危机四伏，能遇见个互相照应的人总是好的，也由不得他挑三拣四。
　　墨林朝他走了过来，道：“怎么是你？”
　　墨羽白了他一眼，心道，我还想问，怎么是你呢，但念及此时不是斗嘴的时候，便咽下了这句，问道：“你可曾见过其他人？”
　　墨林摇头。
　　墨羽道：“也不知道其他人被带到哪里去了，我们先找出口罢，这地方古怪的很，似乎不是秘境。”
　　墨林走到墨羽身畔，忽然抽出佩剑，一剑刺了过来。
　　墨羽不料他会如此，躲闪不及，被他划伤左臂，痛得皱眉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墨林冷笑，眼神中闪烁着杀意：“自然是杀了你这怪物，免得为祸人间。”
　　墨羽心头一凛，喝道：“你疯了？”
　　墨林冷冷盯着他道：“师傅师叔说你是师祖魂魄转世，不过是诓你去学习那些禁术，好让你去送死。可你这一身妖气的怪物，又怎么配学这么多上乘法术？”
　　墨羽听得身上一阵恶寒，道：“你说什么？”
　　墨林厉声吼道：“我说你这个根本不配学法术。”
　　墨羽怔怔道：“你说师傅师叔骗我学法术，是为让我替你们送死？”
　　“不然呢？你这么个怪物，凭什么留在丹穴山？”
　　怪物，原来自己在被人眼中从来只是个怪物。所以别人不想做的事就让他去做，别人不该送死，他就应该去死。原来，如此。
　　墨羽怔忪之间，墨林的第二剑已经到了。墨羽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愤恨，生生将墨林手中的剑夺了过来，一剑反刺回去。
　　鲜血喷溅，墨羽骤然清醒过来时，那一剑已刺入墨林胸口。墨羽心头一惊，不待思考已将剑抽了回来，墨林胸口鲜血狂涌，伤口越裂越大，越裂越大，形成了一个可怖的血窟窿。
　　墨林低头看着那个血窟窿，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妖物，果然是妖物，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墨羽震惊之下手一松，剑咣当落地，人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墨林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掐住墨羽的脖子，道：“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墨羽沉浸在杀人的恐惧中，一时忘了躲避，直到被掐得几乎窒息，才开始死命挣扎。墨林却越掐越紧，墨羽挣扎间，不由用手推他，恰巧把手插进了那个血窟窿里，一手湿热。墨羽心头大骇，然而求生的本能超越了一切，他随手抓住了什么，用力一扯，墨林忽然挣揣了一下，不动了。脖子上的手一松，墨羽清醒过来，浑身的力气一下子泄了，闭上眼不敢去看，由墨林的身体沉沉压在他身上。

　　墨羽躺在地上喘息了不知多久，慢慢觉得墨林的身子轻的有些不像样，不由睁开眼睛。身上哪有墨林的影子，不过是一蓬乱草。墨羽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原来方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没有杀人，墨羽欢喜地几乎落下泪来，猛地坐起来，一缕草从他的脖子上落下来，左臂伤处仍在，一跳一跳地生痛。墨羽心中陡然一惊，劫后余生的喜悦一下子全没了。他杀人是假的，但这草要杀他却是真的。只是他机缘巧合，不知道做了什么，竟制住了那草，才大难不死。
　　墨羽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墨林虽然是假的，说出的话，却激起了他心中最深的恐惧。天渊对他态度冷淡，甚至十分不喜，却又百般纵容。天心虽对他关怀备至，却任由他一次次受伤，甚至他脱胎换骨时数度徘徊生死边缘，也不曾伸手拉他一把。所有的一切，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是那个转世的除魔人？天渊与天心必定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世，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吗？只是为了让他去修那禁术，然后万劫不复？
　　墨羽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才勉强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他心中暗骂自己，如今被困住这鬼地方，居然有闲情逸致想这些有的没的。
　　墨羽开始研究那草，看了半晌还是弄不清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幻化出人形。墨羽正纳罕间，忽听得背后脚步声响起。墨羽猛地回头，这次来的人是墨云。墨羽心中生出一股怒气，心道，又来。也不开口，决定先发制人，随手抓住身边一截树枝，刺了过去。
　　墨云不料他有此举，偏偏方才一番恶战丢了佩剑，不得已用手截住了墨羽攻势，一把把树枝夺了过来。
　　墨云本觉得墨羽御剑术总是练不成，没认为他这一剑会怎样，待看清手中树枝，忽然脸色大变，劈手抓住墨羽手腕，将他的手扯到面前。见他手上皮肉完好，并无一处伤口，心神一松，委顿在地。
　　墨羽不明就里，待看到那截树枝时，脸上血色尽褪。那竟然是一截见血封喉。
　　墨羽摊开墨云的手掌，见被树枝刺伤的地方已呈黑紫色，心头一揪。
　　墨云道：“你快想办法出去，找师傅师叔来。”
　　墨羽道：“你怕撑不到那个时候。”见血封喉顾名思义，只要刺破皮肉便能立时取人性命，幸而墨云修为不浅，才能拖延些时候，然而看这情形，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若是半个时辰无法替他解毒，神仙难救。然而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莫说半个时辰，墨羽在其中耗了都不知几个时辰了，还是对出去的方法毫无头绪。
　　墨云见他神色悲切，道：“你快去快回，或许来得及。”
　　墨羽看着他，道：“以你的修为，怎会不知，这里不到三里地，便有一株奠柳。”
　　墨云不想他竟已经学会泛灵之术，神色一变，道：“你莫要冒险。”
　　墨羽知道墨云此举，只是因为他正直刻板的性格，即便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却仍然心中一暖。他明知远水难救近火，明知不远处就有株能救他性命的奠柳，却偏偏瞒下此事，替墨羽做了最安全的选择。
　　墨羽想到要对付那妖柳，腿都软了，被墨云这话一激，咬了咬牙，道：“你是被我害的，我若是能取回解药，自然将功补过。若是取不回，就当我为你偿命了罢。”
　　墨云听出他话中的不祥之意，心头大惊，伸手拦他，然而见血封喉的毒已使他全身麻痹，哪有力气拦住墨羽？只得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
　　墨羽决心取解药，凭的是一时意气。这意气走了一路，早所剩无几，当奠柳真正出现在墨羽面前时，他犹豫了。
　　墨羽是妖养大的，本来不怕妖，但眼前这株妖柳，他却是怕的。那妖柳远看不过是株普通的柳树，仔细去看，就能发现，它的每根枝条，上面长的并不是叶子，而是无数的利爪。利爪上滴滴答答十分恶心的粘液，一旦沾上，侵肌蚀骨。
　　这妖柳与普通的树精不同。普通树精，通常是生长了几百上千年，吸收了天地灵气，最终有了灵性，才成为精怪。这妖柳却是一生出来就是食人的。因此它不需要叶子。它的千百个爪子，只等有猎物靠近，将猎物抓住，然后用粘液腐蚀吃掉。
　　而墨羽想要解药，就必须穿过那千百个爪子。因为见血封喉的解药，是奠柳树干上的树汁。墨羽想取解药，而奠柳，想要吃他。

作者有话说

　　奠柳取材奠柏（传说），见血封喉取材箭毒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