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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苦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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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羽慢慢喝了水,感觉喉头咳出的血腥气被冲淡了,心中也安定了些,明白是天心救了他,心中庆幸,道:“多谢师叔。”
“到底出了什么事?”天心的声音已带了几分责备。
墨羽对天心不敢有所隐瞒,将在玉碑中所见所闻和盘托出,末了道:“我本只是好奇,并未打定主意要学那些禁术,不想那禁术竟能搅乱人识海,才险些走火入魔。”
天心冷冷盯着他道:“你没想学怎么会被扰乱识海?明明是你自己动了贪念,还敢狡辩?”
天心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墨羽说过话,听得墨羽一阵心虚,不敢言语。
天心又道:“本门禁术需要以其他法术为基础,你跳过中间许多步,强行修习,走火入魔已是轻的。若非我及时发现,你以为你还有命在?”
墨羽垂下头道:“弟子知错。”
墨羽生性顽劣,虽然在天心面前听话些,也不曾这样低声下气说过话,天心知他是真得了教训,口气不由软了一些:“现在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墨羽自知闯了祸,不敢抬头,小声道:“没有。”
天心听他声音虚浮,起了疑,抬手向他膈俞穴一点。墨羽只觉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呛了出来。天心蹙眉看他,墨羽本是想忍回去的,谁料血涌得太急,没忍住,反倒呛了一口,这回也顾不得装模作样,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心叹了口气,替他揉着肩中俞,等他渐渐缓过气来,责备道:“受了内伤为何不说?”
墨羽原本心虚,不想罪上加罪,只觉得情况不严重,就想瞒过去,谁料咳了一番,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麻烦些,浑浑噩噩地抬手扯住天心的袖子,低低叫道:“师叔……”
天心以为他又要撒娇无赖,却听他叫了这声就没了动静,心中正疑惑,他扯着天心衣袖的手就垂了下去,人也跟着歪倒。天心心头大惊,抬手扶住了他,见人已昏死过去。
墨羽连日来心绪起伏,又经历了太虚幻境,发了场高烧,已经耗损得差不多了,这一走火入魔,竟十分严重。缠绵病榻十几日,断断续续地烧着,烧得人时而迷糊时而清醒。
那识海里的禁术却不管墨羽是病是好,没事就冒出来翻腾一阵。墨羽发着高烧,原本就心中烦躁,被那禁术一折腾,百爪挠心一般,简直苦不堪言。
通常走火入魔静养几天便可,很少需要这样久。天心慢慢觉察出不对来,好不容易趁着他清醒,问他道:“那禁术你到底学了多少?”
墨羽摇摇头:“不知道。”
天心本以为他敷衍自己,转念一想,以他的修为,恐怕只能了解那禁术的皮毛,无从估量自己的程度,于是又道:“这些日子,禁术可还在你识海中演化?”
墨羽点点头。天心闻言,不禁担忧起来。墨羽虽不懂那禁术奥义,然而那禁术印在他识海里,不断重演,根本不受他控制,浸濡久了,不知是什么后果。天心这样一想,不由去探他识海。
墨羽的识海不似那日惊涛骇浪,只是一片混沌的白雾,浓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天心察觉到不对,忙退了出来,道:“你的修为驾驭不了那禁术,这样下去,莫说修为毁于一旦,怕是连神志都要被摧毁。”
墨羽听得心头一凛,道:“师叔可有化解之法?”
天心还不待回答,门口一个冷冽的声音传来:“你若放下你那些痴心妄想,又怎会被幻象控制?”
墨羽抬头,见是天渊,额角跳了跳,垂下头去。
天渊见他心虚,声音更冷:“你仗着自己有点天分,就自命不凡,总想投机取巧,却不知你取的每一分巧,都是有代价的。你既然看不起苦功,不愿打根基,那便只有自食苦果。”
墨羽本就被识海里的禁术折腾的苦不堪言,天渊这些话,一字字,偏又重重砸进了本就不怎么平静的识海中,激起一阵阵波澜。
天心见墨羽脸色惨白,拦住天渊话头,道:“师兄便是要责罚他,也等解了眼前的危机再罚不迟。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将那禁术的祸患消除。”
天渊道:“那禁术是他自己选择要学的,如今也得由他自己承担后果。”
天心知道他师兄的脾气,劝解无用,只得道:“他固然有不对之处,学禁术,为的却也不是他自己。那魔头即将突破封印,又岂容得他打好根基,循序渐进?”
墨羽听天心这样维护自己,心中反倒有些不是滋味,道:“我学禁术,的确是存有私心杂念,并非是胸怀天下。”
天渊冷哼一声,道:“你心思不定,冥思几年,本该静心澄欲,偏贪多冒进,以致今日。”
天心接过话头,道:“然而你既然肯坦诚,可见还是有一片赤子之心。你若肯以此心悟道,未尝不是种方法。”
天渊闻言看了天心一眼,不置可否。天心知道他这个师兄向来做事一板一眼,劝道:“如今非常时期,也无法拘泥定式了。他既已学了禁术,哪怕根基不稳,也总要有些根基,好过空中楼阁。”
墨羽听出天心话中的意思,吃惊道:“师叔……”
天心截住他话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速成一法。你没有那么多时间,按照别人十几年几十年的法子修行,否则只怕未等你修炼到能驾驭禁术的境界,早已被禁术反噬。修道本无捷径,速成之法,也不过是把别人十几年的付出压到短期完成。你做好吃苦的准备。”
最初的几个月还好,只是巩固养气养神,反倒让墨羽慢慢恢复,把病养好了。然而这之后,苦日子才真正来了。
墨羽没有想到,天心说的吃苦,当真不是一般的苦。养好病之后,墨羽醒着的所有时辰都变成了修炼时间,睡前仍要将心法默背数遍,以便睡梦中能够加以巩固。
修行首要便是静心,何况墨羽为求速成,根基不稳,更要十分小心。然而那禁术在识海中时不时就要跳出来折腾一番,几次搅得墨羽险些走火入魔。起初几次,天心不忍心,帮他压制住了。后来发现他如此难有进益,只得狠下心,让他依靠自己的力量控制识海。墨羽开始控制不得法,连着受了几次内伤,才慢慢寻到法门。
然而控制识海只是第一步,还是最轻松的一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痛苦。若按照正常修行进度,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脉,五年易髓,六年易骨,七年易筋,八年易发,九年易形。九年以后,脱胎换骨。然而九年其实是个虚指,真正要完成,需要几十年时间。整个过程以养为主,从气血精而始,慢慢滋养脉髓骨,从而新陈代谢,进行替换,等身体适应了之后,才进行下一步修炼。
然而墨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修炼道第三年上,已经开始易脉易髓。这个过程对于他而言,也不可能是滋养,而是割裂。他的脉是以养神之术引来天地之灵气活生生冲断重塑的。经脉冲断之时,痛得死去活来,让墨羽恨不得昏死过去才好。然而他若是当真昏迷,却无人替他重塑经脉,只好强撑意识,引导着天地之气在血肉中流动,将断裂的脉一寸寸吞噬了,接续成新脉。
易髓更是苦不堪言,是将精气灌入骨髓,生生与骨髓融合,逼出其中浊气。精气灌入骨髓的时候,与易脉撕裂般的疼痛不同,全身骨头仿佛要炸开一般。等将浊气逼出,却仿佛一下子被掏空。墨羽本以为易脉已经是痛到极致了,浊气逼出的时候,却发现还是自己太天真。那种痛到恶寒的感觉,是根本超出他想象的。痛也就罢了,痛之余那种抓心挠肺的空虚感,才最让人难受。墨羽已痛到喘气都觉费力,意识模糊之际,那禁术的幻象却趁虚而入,在识海搅得天翻地覆。墨羽此时根本没有力气管那禁术,只能一动不动地任由禁术施虐。
墨羽本以为自己此时虚弱,那禁术也折腾不出多大动静,谁知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感到喉头一阵一阵泛起腥气。墨羽没想到,自己这副样子居然还有走火入魔的力气,忽然觉得原来力气就像破抹布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无计可施之下,开始苦中作乐,佩服起自己在走火入魔一事上的无限潜能。这样一想,他心里变得坦然,那走火入魔的症状,竟也轻了些。
最初的剧痛淡去,墨羽却无力起身,只得在灵□□中又装了几个时辰的死,才缓缓支撑着坐起身来。痛得死去活来之时,自然无暇多想,此时神志恢复了些,却忽然觉得无助起来。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了那日偷窥禁术之后忽然冒出来的不安。这窥探的后果,便是将他置于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所有沉重与痛苦,都只有他一人承担,没有人能够理解,也没有人能够帮他。这条路上,只有他踽踽独行,走向一个未知的终点。
那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个支点,却只能抓住一片虚空与绝望。更可怕的是,这虚空,似乎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