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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忘年把茶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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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修回头,看到一个满脸花白胡子的老头,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严南山大人。
这位严南山大人,不论朝堂民间,几乎无人不晓。他是两朝老臣,文武双才,曾经开疆拓土,击退蛮夷,又恪尽职守,忠言直谏。如今已七十高寿,按理说,也应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可是严老头子不服老,选择性忽略自己脸上新叠的皱纹和两鬓的白发,总是喜欢抡起袖子,露出他尚未衰老的硬实肌肉,以此来告诉大家:把我放到边疆,我还能再杀三百回合。皇帝赵晔也正好想整整官员们懒怠松懈的工作态度,所以一直很敬重他,并且隔三差五地给老头子发个类似奖状的表彰,昭告天下地表扬一下,也算是立个榜样。
不过沈聿修还是很懵,自己第一天上班,难不成就得罪老头子了?
严南山看沈聿修一脸的疑惑和困意,有点怀疑,这么精神萎靡的人就是这届的状元?他掂着老臣该有的稳重,对沈聿修说:“沈大人。”
说着施了对晚辈的小礼,沈聿修回以大礼。
“老臣严南山。”
沈聿修连忙道:“久仰严大人的威名,一直想要去府上拜见,只是不得空。”
严南山爽朗地笑了:“哈哈哈,沈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寒舍不常有客,如若沈大人能光临,也算是蓬荜生辉。既然沈大人前几日不得空,不知今日是否能抽身光临啊?”
沈聿修很想回一句:求你放我回去睡觉吧。但是老前辈都这样诚挚地邀请了,好像也无法回绝。只得道:“承蒙严大人盛情相邀,在下叨扰了。”
“哈哈哈,那就请沈大人与我同去府上。”
严府位于城西,紧邻着民宅,占地不是很大,装修得厚重踏实。几片翠绿的竹叶探着头从墙头深处,摇曳着春意。
沈聿修来到门口,便觉得心沉似水。住在这里面,定能修身养性。
看见主人回来了,门丁把门打开。进了门,沈聿修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里面,真的是一个老头子的家吗?还是一个大小姐的后花园?
进门,便是一树嫣红似海的海棠花,有的枝条上还挂了红绳系着的,不知所云的木牌。再往里走几步,竟是一架藤编的秋千,座椅上放了一簇刚摘的娇嫩欲滴的鲜花。而不远处的草丛里还被挖了一个小土坑。好在唯一还算正常点是,被这些少女的气息环绕着的正厅坚守着一份初心不忘的稳重。
如果这真的是严南山家,那么沈聿修差不多摸出了三分为什么没有人来老头子家。他带着几分试探地看着严南山,眼神里都是台词:“这是你家吗?老头子你走错了吧?”
严南山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沈聿修打心眼里赞叹:这心理承受能力比我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了。
只听屋后传来一阵亲切、甜软的呼唤:“爷爷,爷爷。”
严南山听闻,神色顿时软了几分。
“诶,阿秋,爷爷在这儿呢。”
一个穿着粉红小褂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身后跟了个满头大汗地女仆人。
“小姐,您的发带散了,小姐,您怎么跑这么快呀。”
“嘻嘻,爷爷,爷爷。”
跑到近前,小女孩突然发现家中来了个板着臭脸,黑眼圈酷似熊猫的不速之客,甚是害怕,心想这个真像连环画上阴间里的鬼,不会是来索自己和爷爷的命的吧?便一溜烟跑到严南山身后躲起来了。
虽说是躲起来了,小女孩终究还是好奇地偷偷露出个小脑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沈聿修。
小孩子什么的真是麻烦啊。沈聿修最不擅长对付小孩了,一看到孩子,他就头疼。沈聿许就这么毫无表示得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儿。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虽然沈聿修觉得这没什么。
严南山觉得自己有义务打破这场僵局。
严南山连哄带求地把小孙女从身后拉出来,然后用软得让沈聿修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对着女孩说:“阿秋啊,这个是爷爷请来的客人,不是坏人的,不要怕呀。“为了安慰小孙女,严南山还用厚实的大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
严南山一脸歉意地对沈聿修说:“沈大人,孙女还小,不懂事,有些怯生,您不要在意。”
沈聿修摆摆手说:“没有…小孩子…呃…都是这样…挺…挺好的。”
沈聿修要死要活地挤出了这么句疙疙瘩瘩的话,他觉得应该可以混过去了。
小女孩觉得这个傻大个看起来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于是就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拽拽严南山的衣角,伸出小手,掌心打开,露出了一个玲珑的玻璃球。
“爷爷,我找到了,今天你埋的真好找,一下子就找到了,都不好玩了。”
严南山笑嘻嘻地说:“好找吗?那个地方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呢,看来呀,是我们阿秋太聪明了,哈哈哈。”
“不行,我还要玩嘛。”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冲着严南山撒娇。
严南山招招手:“奶妈,过来。”又换了一种语气对孙女说:“阿秋听话啊,爷爷和这位叔叔有话要说,你先和奶妈去玩吧,乖。”
奶妈说道:“小姐,我带你去荡秋千吧。”
女孩也知道今天爷爷忙陪不了自己,可仍然撅撅嘴,嘟囔了一声:“哼。”才愤愤地跟着奶妈走了。
沈聿修和严南山总算是相对而坐,可以好好说话了。
严南山招呼婢女为沈聿修沏了一杯茶。
茶杯里冒出缕缕白烟,消散在堂中所挂的一幅巨型边塞图前。
“沈大人,今日是你第一天上朝,老臣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你以后可以大展宏图。”
沈聿修也以茶回敬。“多谢。”
“我也听闻了,皇上派你去修一部鸿篇巨制的史书。你毕竟还是年轻,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的轻重。这一部书,尤其是一部带有整理性质的书,是需要耐心和细心的。你这个年纪,可能多少是有点浮躁,老头子这话可能不中听,但我还是得劝劝你,不要懈怠了皇上委以你的重任。”
“是,小辈铭记。”沈聿修点点头。
“嗯,你别看我年纪大,可是我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呀。我一眼就看出了你是个好孩子,学术方面你当然无可指摘,不过对于这险象环生的官场,沈大人还是初来乍到,当万分小心。尤其是这贪官污吏纵横,是每朝每代都要避免的事。朝堂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暗潮汹涌。这点你可能没察觉到,但是我观察了这么些年,多少也去看出了点猫腻,就说你们年轻这辈的吧,就有不少……哎,不说了。”
沈聿修揣度了一下老爷子的话,觉得八九不离十说的是于歌浦。
严南山接着说:“这股子歪风邪气当然要好好整治。皇上国务繁忙,还没能抽身考虑这些事,我么这些做臣子的,就要多想着点。”
沈聿修沉吟半晌,开口道:“严大人,实不相瞒,我沈聿修一直对贪官深恶痛绝。”
严南山挺惊讶的,他以为现在的小年轻三观都有点问题,没想到沈聿修思想觉悟这么高。
“有件事,我倒从未对外人说过,今日虽是初见,然而我看着严大人便觉得面容和善,像是父亲般的那么庄重和慈祥,便把这掏心窝子的话对您说了。
“但说无妨。”
“嗯。我……自幼丧父……”
这么一段开场白有点像乞讨者千篇一律的台词,沈聿修接着说:“我从小跟着姑妈一起生活,这也不是个秘密,不过先父的死,不是因为疾病,而是看见了不该看的,这件事除了我们自家人,村里人都是不知道的,都是怕祸从口出。不过严大人却是不在乎的。”
严南山大概是知道了,沧浪县云起镇,天高皇帝远的,朝廷的监察官一向不愿意去那个穷乡僻壤,因此那儿的贪官变恣意妄为,猖獗起来。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原以为聿修你是手植的翠竹,没想到你竟是山野的傲枝。我严某没有看走眼,多一个聿修这样的官,百姓就会少受一分苦的。”
从严府出来,沈聿修心情抑郁。今天的他就像是着了魔,竟会把深藏多年的秘密对一个老头子一吐为快。天空愁云低压,把一个看似祥和的京城压得死气沉沉。
突然,大雨不打招呼地倾盆而下。沈聿修环顾四周,并没有能躲雨的地方,只好冒雨跑回了于府。
老管家给淋得像个落汤鸡的沈聿修开了门。
“哎哟,这是沈大人吧。我们家大人今天不在家,吩咐了我安排您的住宿的。您全身都湿透了呀,快进来吧。”
沈聿修进门。
“大人,依我看呐,您快把这身湿衣服换了吧,不然准得受寒。”
沈聿修这才意识到确实很粗糙的自己忘记把换洗衣物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