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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松月夜窗虚 ...

  •   于歌浦说道:“沐浴更衣。”

      说完便潇洒地掩着笑走开了。

      这不要脸的洁癖,沈聿修望着于歌浦离去的背影骂道。

      沈聿修转过身去问杜衡:“这里还有哪些人,都叫出来见见。”

      杜衡微微点头“是。”

      不一会儿人都到齐了,一个半老的厨娘,一个看院的老头。

      沈聿修倒吸一口凉气,道:“就这些?”

      杜衡答::“不。”

      沈聿修看着杜衡,只觉得憋得慌,他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沈聿修压压怒火,说:“哦?还有谁,为何不出来相见?”

      杜衡又是只简洁地答一句:“楼上睡着。”

      ……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沈聿修甚至开始怀疑皇帝是嫉妒他的才华和美貌,故意把他打发到这来吸灰受气的。他火冒三丈地拾级而上,把残破的楼梯踩地吱呀呀地响。沈聿修有强烈的预感,这自己迟早有一天要从这楼梯上摔下来,摔个半身不遂。

      三楼虽也是同样的破陋,倒收拾得十分干净。一本本书高低有致地插在书架上。

      沈聿修转过一排排书架,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下属:一人姿势颇为妖娆地斜睡在墙角。他着一身浅紫色长袍,头发未束,散落胸前,遮住了白净的脸,只隐约露出高挺的鼻梁,像是炫耀似的。最夺人眼球的是,他的耳畔竟插着一枝嫣红的月季花。

      沈聿修揉了揉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莫非还有位女下属?

      像是被沈聿修不拘小节的脚步声惊醒了,那人伸手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像是醒了。

      “哈~”他毫不顾及站在跟前的沈聿修,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沈聿修听出来了,是个男人……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把长发随性地捋到脑后,仔细把沈聿修全身上下看了个遍。

      沈聿修一动不动,颇是为难。等他看完,才不悦地道:“看够了吗,是不是要为我的姿色所倾倒了?”

      那人大笑一阵,说道:“糙。”

      什么?自己这么个美男竟然会被说糙。

      沈聿修攥紧了拳头,问他:“你姓甚名谁,竟敢如此无礼。”

      那人粘着兰花指掀开额前一绺细发,说道:“在下谢凝云。”

      “姓谢的,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谢凝云调整了一下自己头上插的那朵妖艳的月季,说:“大概是老杜说的新来的什么‘沈鱼油’吧。”

      沈聿修纠正:“是沈聿修。”

      “知道了,沈鱿鱼。”

      沈聿修此时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员武将,不然定立刻把这家伙暴打个痛快。

      “你是做什么?”

      “我嘛,护书使者。”

      “好好说话。”

      谢凝云整了整衣袍,说:“非要我明言呀,就是看到哪本书残破了,被虫咬了,就补起来,哎,道破了真是无趣。”

      这时,的确很糙的沈聿修,才瞥到了谢凝云身边的一小摞书,有好几本都夹了纸条。沈聿修这才顿悟:八成是个尸位素餐的,打着补书的幌子进来免费看书的。

      沈聿修说道:“我来了之后,这里的章法自然不能比之从前。那杜衡纵着你,我断不会如此,便是杜衡本人,从今也不能闲着。皇上委我们榉华阁以修史重任,咱们阁内人虽不多,但都要尽心尽力,日后共事,当如一家人才是。你也别闲着了,现在正白日悬空,哪有睡觉的理,快去干活,本月你就先整出先秦的史料。”

      谢凝云听沈聿修连珠弹似的说了这么多,也没进耳几句,随便应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就伸着懒腰下楼去了。

      沈聿修暗叹:这史在自己有生之年多半是修不成的了。

      月出枝梢,恍已入夜。沈聿修的卧房是阁后的一处小屋,破烂的风格与榉华阁整体如出一辙。不过沈聿修却十分满意,只因桌前有一窗,不大不小,恰能盈一室月光,月下灯前,执书长读,听蝉鸣鸟啼,看云移光散,赏四时之景,再妙不过。

      烛火映照着沈聿修的侧脸,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今天一天的经历使沈聿修无法静下心来看书,他只能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卷,从怀里掏出那把扇子,“哗”地展开。

      檀木的精致扇身,雕刻着细巧的花纹,扇面一面是自在洒脱的写意山水,另一面则有遒劲有力的行楷题着八字“,山河入画,日月入怀。”

      若是什么时候谢凝云看到了沈聿修的这把扇子,也许就不会说他糙了。

      然而这把扇子却原不是沈聿修的。

      少年时的伤疤总是淋漓不堪回首,至今仍历历在目。

      “读书入仕,继承家道”是姑妈每天都要念叨沈聿修的话,听到耳朵里起了一层又一层茧子的。自己从小便少了许多玩乐的时间,邻家的许多孩子仍在捉鱼捕蝶的时候,沈聿修就要背诵那些了无生趣的四书五经。使命,这个模糊又鲜明的概念,沈聿修敬畏又厌恶,他毕竟是个孩童,尚不知何为不得不,只能被迫接受。

      “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家人确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这一独苗身上,生怕他忘了的。
      等他大了一点的时候,也渐渐能得一些古文与诗词的旨趣,便也萌生喜爱之情。他知道自己家里是世代读书的,祖上是中过举人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继承下去。既然无法反抗,那就索性把它做好。沈聿修从小就这么告诫自己。

      他确实是做到了。沈聿修对古人文章著作倒背如流不说,所作文章也常得先生赞扬,成绩自是一直名列前茅。如此出众,遭人妒忌也是难免。同窗甚至为他做了一句顺口溜“沈公子,偏得爱,早一赞,晚一夸。”

      沈聿修其实并未故意要争抢风头,也许还是因为他从未低人一等,因而他不能理解那些人的心情。

      沈聿修不理解他们,他们也不理解沈聿修。

      “喂喂,你看他那样,就知道讨先生的欢心,不要带他玩了。”

      “对啊对啊,他要做他的学问,哪有功夫跟我们玩呢?”

      “他一张口就是什么诗句古文的,我们跟他没有话说。”

      一句句,像利刃,在沈聿修的心上剐了一遍又一遍。当时疼过也便算了,偏要留下道道伤疤,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沈聿修合上手中扇,只摩挲着扇身。他在冥想:使命到底是什么。他看着手中的扇子,记忆重现,是否使命只是命运的另一个名字……

      沈聿修忘了神,忽觉窗外火光似起,有人大叫:“走水啦,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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