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阳梦之览冥楼纪》东西玉

3、说书人说书惹是非

　　据说西颂隆禧元年，天下终于有了些太平景象。西颂与东津交战多年，生灵涂炭，双方都元气大伤，东津开元皇帝与西颂道君皇帝商量来去，还是停手继续做买卖合适。于是在鬼州开了榷场，敞开门来做生意。双方正是相谈甚欢，甚至要商量着做儿女亲家时，不想开元皇的五弟突然造反，在都城上京弑兄，自称神武帝。神武帝如嗜血怪兽，亲率虎狼之师一路屠城，杀入西颂都城，掠走颂国金银珠宝无数。
　　道君皇帝和主要皇亲贵胄，并后宫佳丽三千，都被掳掠至千里之外的东北荒凉之地-----都城上京。行进之时正是农历二月，塞外苦寒，道君皇帝不堪忍受，病死途中。
　　道君皇帝病死不久，神武帝即从西颂撤兵，西颂勉强偷了些生机，道君皇帝无子，所剩兄弟唯有一直驻守西南边陲的皇八弟，赫连祯。赫连祯却按兵在滇池一带迟迟不动，闻得神武帝撤离才一日千里的赶回杭都，此时道君皇帝薨的消息已传来，赫连祯便被拥为新君，改年号大观，是为明宗皇帝。
　　赫连祯称帝后，却也奇怪，神武帝忽然对江南这块肥肉失了胃口般，不再举兵，似乎到底是穷国，没有胸襟，缺了天下之心，只逼索着西颂国称臣要岁贡，像极了一位垂涎有钱地主家财产的穷邻居。
　　赫连祯处理得也微妙，许下大诺，画了大饼，但是又叫着苦，说是须得休养生息几年，不能涸泽而渔，将来才能源源不断供奉东津国。
　　神武帝这才渐渐平息下来。双方继续休养生息，贸易往来，神武帝还强娶了掳来的赫连妍公主，封了夫人，谁想，赫连妍公主当了夫人没几天，就一病不起，昏睡两年，有天突然醒来，听说她竟趁人不注意，逃离了东津国皇宫。还听说，公主逃走后，东津国大疫，因为疫病是从皇宫里开始的，都传说是被公主走时下了毒蛊。
　　莲舌翻动的，一个瘦小枯干男人，嘶嘶嘬了几口茶，继续说着，要说咱们公主还是够坚强，忍辱偷得一线生机，冷皇后可是到了东津就悬梁自杀了，总算保全了一点颜面。
　　旁边几个闲汉听着，光着膀子，卷着裤腿，摇着蒲扇，边听边笑，一个穿着却齐整发黄的细布襕衫的，头上戴着儒巾，一脸暮色苍茫的书生表示不信，冷笑道，“王掌柜又唬我们，此段话有两处让人生疑，那神武皇帝也不是吃素的，放着大好河山不要，偏偏那么费劲带着一票人马又杀回漠北老家，为何。”
　　王掌柜眼睛斜过来，拱手行礼，笑得大有深意，“原来是黄香先生，到底是秀才，果然不简单，看出端倪了。的确，哪有那么简单。当时神武帝征伐西颂时，本已立定主意，势如破竹吞下西颂，哪想东津国内起了纷争，东津国金赤家族救出先帝的废太子，起兵造反。神武帝自己岌岌可危，哪里还顾得上西颂。而且，据说道君皇帝病死军中后，军中起了疫病，减员严重，都传闻说是道君皇帝心里愤气不平所致，几下里就让神武帝不得不暂时放弃吞灭西颂企图。不知您第二个疑问是什么？”
　　黄香道，东津皇宫森严，赫连公主一介柔弱女流，怎么能脱身而逃呢。
　　王掌柜呵呵笑道，黄先生问得是，这个原因，连老夫也是参不透呢。更可怪的是，听说公主是几个月前突然出现在杭都城外的一家尼姑庵内的，现在杭都传言公主在东津国中了巫盅之术。
　　黄香愤然道，“看来是以讹传讹，给大家增点谈资吧。国家之难，却成匹夫笑谈，可悲可叹！”
　　人群中有个粗莽汉子，十分不满，嚷道，“哪他妈有那么多道理，这里是边荒，不分西颂、东津和北夏，都是流放到这里讨饭吃的，谈他妈什么道理，咱们只谈有趣，有趣。王掌柜，您给我们讲讲，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荤腥不限，那个什么赫连妍公主，听说，嘿嘿，听说，可是伺候过好几个男人，最后才落到神武帝手里呢。”周围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好像说了十分畅快有趣的话题。
　　王掌柜摸着胡子点头，笑得不怀好意，那是，那是，不然，怎么堂堂西颂公主，只封了个夫人呢。也好东津国不讲礼制人伦，儿子娶老子的媳妇也有的是，所以才不介意那位妍公主转手几个人。众人像是等了许久，总算等到了这段话，一齐满意大笑。
　　却有一个，叹息说，要说东津国的金赤家族把持朝廷也是几十年，却在一夜之间被屠灭殆尽。
　　王掌柜看了看那人，笑道，一看就是东津的旧人啊。金兀家族以金赤家族弄巫坏国为由，逼得金赤家造反……
　　再有一个听得十分不耐烦，道，什么金赤、金兀，还是说说咱西颂的事情，还有什么有趣的。王掌柜消息如此灵通，杭都城内还有什么有趣的。
　　王掌柜十分得意，胡子翘翘，特意看看黄香，笑着继续说道，“还有有趣的事情呢。据说公主得这怪异昏睡病的时候，杭都城内的白家贞女，王掌柜刚说一半，旁边有人抢道，“可是我西颂国制贞瓷的白家贞女，听说世上只有白贞女能做出白胜霜雪的白瓷，这天下，谁要能有一件贞瓷，啧啧，那是发财了。”
　　王掌柜也那人一眼笑道，“不错，就是制贞瓷的白贞女，贞瓷一件，价值连城，前几日还有几个东津国的商人到我这里询问，想拿几件贞瓷走，我说老爷我要是有几件贞瓷，还至于在这里开店。”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王掌柜继续笑道，“那个白贞女也是得了怪病，前年忽然一睡不醒，后来还是刺桐城转运使丁都赛为其占梦诊疗，那个丁大人有项占梦绝技，前后治疗大概半年，白贞女才醒转过来。”
　　王掌柜继续道，“皇上因为这些事，特意招了丁都赛进京做宣徽使。这就又要说另一桩奇事，皇上继位四年时，有刺桐商人在海上贸易时，遇了一艘被废弃的空船，上面有千面奇镜，每个镜子上都刻有鸿蒙二字，据说人望着这鸿蒙镜入眠时，会做各种奇梦，皇上因为丁大人这项占梦绝技，当时命丁大人带鸿蒙镜入京，还专门盖了六层高的览冥楼，将鸿蒙镜迎入览冥楼，如今，丁大人正是用人之际……”
　　黄香似乎听不下去，愤而起身走了，背后还有人起着哄，黄先生，这里是边荒，哪来就那么认真呢？
　　正是夏末，西北边荒之地，又是傍晚，暑气渐消，淡月凄惶，黄香走得越发惶恐，少年时意气风发，曾怀上九天揽月之志，如今只求每天一顿温饱。黄香步伐渐缓，不由洒下清泪，心想此后就老死边荒不成，四目望去，朦胧可见远处黑山莽莽，近处寥落几所土坯房子，散在一片稀疏庄稼地中。
　　黄香正在心灰意冷，听得后边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王掌柜，王掌柜赶得气喘吁吁，笑着挽住他，道，黄先生跟几个粗人较什么真，说到我这里喝酒，怎么酒没喝就走了。说着，强拉他回到自家酒馆。王掌柜家酒馆算是这附近最气派的地方了，二层棕木小楼，门口设红杈子，贴金红纱，挂着栀子灯，门外竹栅处挑着高高一个幡子，黑底金猫，那猫形寥寥几笔，盘卧当中，十分鬼魅。
　　王掌柜特意把黄香请入厅里，外边的桌椅都撤了，闲汉们也都哄散了，掇条凳子，擦了干净，请黄香坐下，桌上早摆满了鱼、鸡、鸭、蔬菜，黄香咽着口水，已经几天没能好好吃上一顿了，当时想揣起盘碟来大快朵颐，又不能损了自家斯文，只好强自按捺。
　　王掌柜却似乎参透黄香心思，笑道，“我们先吃几口菜，填了肚子，喝酒时细聊。”
　　黄香如得赦令，再顾不得了，风卷残云桌面洗扫一空。
　　王掌柜看着慢慢笑起来。待得黄香于饭菜中镇定下来，才道，“来，来，黄先生，我这里有上等黄米酒。”
　　黄香有些羞惭，抹抹嘴，举了杯，才想起些事，问道，“王掌柜在此边荒之地，开这样一个酒馆，可是够招摇的。边荒盗贼蜂起，可咱们酒馆开了这些年，竟然安若磐石，不知何道理？”
　　王掌柜一笑，向外努努嘴，“道理就在外边那个幡子上。”
　　黄香回头看了看那个幡子，沉吟片刻，“莫不是说，这处产业也是金缕山庄的产业？听说金缕山庄得名，就是因为用雪地金缕的猫形为标识。因为您老这里的幡子是黑地，所以一直心有疑惑，没有敢往一处联想。”
　　王掌柜笑而不语。却叹了一句，“林生才调更无伦。”
　　黄香大惊，霍地站起来，张皇失措，“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