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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永远的七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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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没有饥饿和寒冷,没有辛劳和压抑的七天!
萧一意在申慧星这里所呆的七天,可以说,是他这十四年来最快乐的日子了。
这么多年来,萧一意甚至有些排斥快乐,因为短暂的快乐后,一定会有更残忍的无尽的痛苦,并且这痛苦会因你刚刚经历了快乐而加倍,所以萧一意宁愿一开始就不快乐。
只有这七天舒心的日子里,他真的很快乐,并愿就这样过下去。
只可惜既生之为人,快乐就一定是短暂的。
这一日,辛涵又来了。
萧一意发自内心地可怜这个男人:不论被伤多少次,都一如既往。
辛涵每天都来送药,然而萧一意却觉得今天多少有些不同,尽管辛涵装得和平时一样。
所以当两人来到外堂议事时,萧一意便跟在了后面屏气细听。
“城主今天回来了。”辛涵开门见山,没一句废话。
“我知道,今晚集英阁例行的集会我会去的,用不着你提醒我。”
萧一意没料错,这便是这两日申慧星心神不宁的原因了。
“大家在城门迎接城主时,忽然冲出来一个刺客,使一支判官笔,招招攻我死穴。我觑见他一个漏洞攻进一掌,将他打倒在地。刚要走近察看一下他是否被打死了,他却忽地跃而起,判官笔准确地挟住了我的膻中穴,威胁城主如果不交出前几日抓住的那个刺客,他就要取走她大弟子的性命。”
判官笔,萧一意想,这一定是秦玄羽了。这种拼着命接下一掌,化解大半,伺机下手可是杀手所使伎俩里最最末等的险着,秦玄羽必是急疯了。
都是自己不好,定是秦玄羽不放心自已,硬是违了令跑来冰炎城。来了这里,没听说申慧星死,也没听说死了个刺客,就认定我是被抓了起来。却又赶上钟离回来的日子,防备森严,无从下手,只好使出此下策了。
“我说这里根本就没来什么刺客,从何谈起抓了一个!你杀了我也没用。城主更哪会在意咱们的性命,一摆手,五护法就把我们两个围在了当中,她说你要杀就杀吧,被你擒住的废物,留着也没用。”
萧一意心里一片黯然:壬白虹都说不要就不要,申慧星私藏自己,一定不会轻饶。
“那人亦早有准备,一看情势之下无法得利,就说我死也要拉一个做伴的,判官笔就要刺来。我当时真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他只是虚晃一招,趁机抛下两枚烟雾弹。我们都怕烟尘有毒没敢轻举妄动,等烟尘散去,他早已无影无踪了。”
听到这儿萧一意总算松了口气,还好秦玄羽没出大事,否则他是定要背上一辈子的精神重枷,服一生的精神苦役。
“看那人的身形相貌,只是个孩子,却招式奇狠,内力也不弱,下手稳准,行事果断,又能与我纠缠那么久,又并未取我性命,我倒对他生出几分兴趣来。要是能有这么个声音娇滴滴的高手做我的男宠,不知滋味会如何。”
萧一意没有时间生辛涵这种色胆包天的闲气,他想秦玄羽连面纱都不带了,是带了必死的决心来的,一日不找到自己就必一日不死心还会再来,到那时就未必还这么好运了。
见申慧星自始至终仍一言不发 ,辛涵沉不住气了,一句话就进入了重点:“冷然,那个刺客不能再留了,一定要杀掉!”
“我会想办法送他走的。”
“送他走?谈何容易啊,师弟,不要忘了,这里是冰炎城,城主不在时想要避过城主的耳目都不可能,更何况现在城主回来了?”
申慧星并未与他争辩。
“今天我送来的药里多加了一味泣血草,无色无味,剧毒无比,可杀人于无形。你让他服下,送他安详地走了,也算是对得起他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样一来,城主那里也可以交待说是早就抓住了,只是多留了几日,已毒死了事了,想来城主也不会太深究。”
申慧星不置可否。
“别再执迷不悟了,师弟!我早就说过了留着他后患无穷,你偏不听,现今他功力已恢复了七成,再不下手,想杀也难了。”
申慧星仍不答话,视辛涵不存在一样地站起来径直向药房走去…
待申慧星端了一碗昌着热气的汤汁进来时,萧一意已安静地躺在床上了,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在看见同样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申慧星进来时,还很配合地坐了起来了。
申慧星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用汤匙舀了一勺药,温柔地吹了又吹,送到萧一意唇边。
萧一意看了一眼,并没有喝。
“怎么了,还烫吗?”申慧星耐心地询问,很无辜的表情。
萧一意的心已凉了一半:”给我吧,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喝了。”
说着他便伸手拿碗,申慧星却并不放手,反把碗旋向了更远的另一方,萧一意的手抓了个空,无力垂下。
申慧星眼里依旧全是笑意,并不说话,只是将汤匙递得离萧一意更近了,几乎要碰到萧一意的唇了。
萧一意的心,凉透了:不放心我,一定要亲手喂我喝下这碗毒药吗?好吧,不妨再一次如你所愿。
他乖乖地张了口,慢慢地一口口咽下,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申慧星的脸,如此地专注,仿佛要把这人男人的样子,这个男人的神情,他的一颦一笑,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全部刻进灵魂深处,带到阴间,喝了孟婆汤也不要忘掉。
怀着甜蜜的心情,萧一意静静躺下,等待死亡来临。
申慧星轻轻地为他盖好被子:”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
萧一意点点头。
申慧星笑了,满意地转身离去。
他笑得如此地媚,比美人还要美,倾国倾城……
值了。萧一意想,幸福地沉入了梦乡……
听到三更的更鼓声,萧一意很自然地醒了。
我怎么没毒发身亡?萧一意很奇怪,他又试着运了运功,依旧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毒发的迹象。
萧一意羞愧得无地自容---------那只是一碗普通的疗伤药而已。
他十分清楚,既然自己没有死,那就是该走的时候到了。
当他穿好来时的夜行衣,跃上对面的屋脊时,很是留恋地深望了申慧星的房间一眼,像是在做告别,也像是向这个载满他所有的爱与恨,悲与欢的世界做告别。
只是顷刻,他便毅然地向前跃去。
冰炎城果然名不虚传。
饶是作为杀手的萧一意极尽小心了,还是被一路上遇到的二十来个身手都不差的冰炎侍耗得筋疲力尽。
翻到来时藏在冰炎城外的马身上:”快跑吧,好马儿,我现在一切全靠你了.”萧一意拍拍马头动情地说。
马儿好像听懂一般地一声长嘶,四蹄生风地跑了起来。
最近的运气好像一直不错啊,萧一意伏在马身上想。
背后什么东西夹着风声呼啸而来,其势之猛,其速之快,萧一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刚一俯身,风声已到,一根什么东西锥子一样瞬间刺穿萧一意左肩!
萧一意低头一看,竟是根钢鞭!
那钢鞭的主人又向左一带,萧一意便从马上翻滚了下来。力道之足,萧一意仍在地上翻了两翻才停了下来。
那马儿依旧向着前方努力地跑着,萧一意望着它,就像望着自己的生命飞快地悖离自己一样。
最近的运气果然不错啊,萧一意想。
向身后一望,灯火通明处一个马群,中央簇拥着一个形销骨立的女人,手执钢鞭,凛凛生威。
这定是冰炎城城主钟离无疑了。早就知道他的九节鞭使得出神入化,却没料到这鞭竟这么长,十八节也有余了。隔着这么远还能用得如此自如,果然厉害!
萧一意知道钟离身后一左一右定是壬白虹辛涵和申慧星冷然,但他下意识地不去看他们一眼。
人总是要留下点遗憾的,萧一意想,衣领上的毒药还在。
钟离却没给他低头的机会,她向后一拉,萧一意就被插在身体里的钢鞭一直拖到了她面前。所过之处,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印。
立即有人过来向他口中塞了一粒什么药并强迫他咽了下去,他顿觉浑身瘫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他明白了,这是防止人自尽的软骨丸。
“下手还真快,不愧是冰炎城。”萧一意忍着巨痛,不肯示弱。
“居然没插进心脏,你身手也不错嘛。能躲过我的钢鞭的人不多了,更何况你这么年轻。我可得好好照顾你一番。白虹,把他带回去好好看守,问清楚他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夜闯冰炎城。”
钟离边说,边一点一点地将钢鞭从萧一意体内抽出。她有意地放慢了速度,还不时地拧动几下。
四周极静,人们似乎能清楚地听到萧一意体内皮肉撕裂的声音。
萧一意早已冒了一头冷汗,他咬紧牙关,硬是不发半声呻吟,还硬挤出一丝笑来:“好说。”
萧一意今年刚刚二十三岁,可他几乎已经历了平凡人一生也经历不完的痛苦,并且前面好像总有更多的痛苦等待他去经历-----他早已忘了怎么样哭了。
面临痛苦,他只会笑。痛苦越沉重,他就笑得越灿烂。
因为他知道,即使他哭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可怜他,依旧只能面对。既然如此,干嘛不笑着面对呢?
这也是他跟卢赞学来的。当有一天,他忽然能弄懂”笑面折竹客”的涵义的时候,他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悲哀。
终于到了最后一截,钟离大发慈悲地使劲一抻,钢鞭听话地从忠体内利落地飞出来,带走萧一意一大块皮肉,同时”嘶”地一声,萧一意的紧身衣随之裂为两半。
萧一意的上身被钢鞭带着一弹,随即又重重摔下-----仅这一瞬,却足够让钟离看到他左肩上的飞龙刺青了。
被钢鞭带出的血肉飞溅到钟离身下的马蹄上,那马受惊地向后退了两步。
钟离顺势飞身而起,扬鞭砸向马头:”没用的东西!”
待马儿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时,她已落到萧一意身前,揪着萧一意的头发将他拎起,仔细察看:没错,正是飞龙刺青!尽管少了块肉,可这刺青她再熟悉不过了,决不会认错----这人是无剑天的人!
钟离的目光很快又被萧一意脖上的兽骨吸引了过去,她动作近乎疯狂地一把扯下兽骨,紧抓在手心里审视,兽骨嵌进肉里都丝毫不觉。
良久,她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难以捉摸的古怪神情。
“说,这兽骨你从哪里得来的!”崔粗暴地扭过萧一意的头
“你不…需要…知道!”
“是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说!”钟离的手抓得更紧了,萧一意的头发早被她拽断了一大把。
“你…怎么…知道?”萧一意痛得没办法思考,条件反射地答到。
“哈哈哈哈哈………”钟离立即爆发出比哭更难听的笑声,回荡在夜空里,凄厉无比,听得人人心里发怵。
“来人,把他送到幽冥洞里去!”笑声戛然止住后,钟离很是快活地下令。
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一凛:幽冥洞,那是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它位于冰炎山半腰,一日三时风,白昼不同季。所谓一日三时风,是指那里每隔四个时辰就要起一阵大风,再加上幽冥洞天然的奇异构造,置身其中,好像遭受千刀万剐之刑一般;所谓白昼不同季,是指冰炎山半腰白天烈日炎炎,夜晚雨如倾盆,年年如此。冰炎城创始人为了利用这有利的天然条件,硬是将幽冥洞洞顶打通,并将洞顶的一周石壁造成漏斗形状,打磨得光滑无比,以便汇热汇水,加重洞中被囚之人的痛苦。进了这洞的人,白天夜里地得不到休息,无时无刻不是难以承受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痛苦,是人间所有残忍的词语都无法形容的。
见到所有人的瞳孔都因惊惧而收缩,萧一意只是轻笑了一声:“城主还…真是格外…看重我啊。”
“那是自然,冲着你父亲的面,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一番的。”钟离的声间里有抑制不住的报复快感。一松手,萧一意再次仆倒在地上。
“城主开恩!”一个人大喊着跪倒在钟离面前。
萧一意的心倏地一紧:千万不要是你,如果真的是你,那我所有的牺牲,就都白费了。
但来人是辛涵:“此人虽闯了冰炎城,但罪不至……”
“闭嘴!我要做什么还用你来教吗?白虹,不要忘记你的职责,只有服从!”
“是。”
听到并非申慧星,萧一意的心里,轻松远超过失望。
被拖走的最后一刻,萧一意耗尽全力地扭了头:太慢了,他只见到了申慧星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