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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我要救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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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第十一次回报:慧星少主今天没有异常。
于这,最纳罕的不是钟离,而是七鹰里的头鹰。
他想起了十一天前,城主回来的那个夜晚。
“帮我送一个人出冰炎城。”
“不可能。”
“你是冰炎城的老臣了,城主很少信任人,但他信任你。”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随便行事,浪费这信任。”
“冰炎城所有的下人都归你管,只是送个人出去,这对于你来说没难度。”
“我为什么要凭白无故担风险?”
“袭月剑谱。”
“我没兴趣。”
“我从未求过你。”
“那是因为你知道求我也没用。”
“我知道了。从今往后,我会一切都听你的安排,杀死壬白虹,当上城主。”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当上城主后,可以放你和七鹰走。”
“。。。。明天把他送到我这儿来。”
背叛城主固然危险,可一想到能躲开老五的纠缠,和老七一起过太平日子,他觉得这险还是值得冒的。
他已经不年轻了。
但那以后,少主就再也没提到送人出去那件事。
他当然也不会傻到再去问少主原因。他知道那天晚上,城主抓住了无剑天的无痕郎君。
时变事变。头鹰非常懂得知足:再短的时间也比没有时间要强。
现在他更肯定了少主要送的人就是无痕郎君了。
因为少主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反常的举动。
没有反常才是最大的反常。
他了解少主,毕竟是他们七个把少主带了这么大。
所幸的是,城主不了解。她从未试着了解过辛涵和冷然。
他暗里替少主捏了一把汗。
冷然行事一切如常。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刀绞一样地难受。
可他没有坐立不安的权利-----任何哪怕是微小的急躁流露都可能导致他的计划失败。
他在等三样东西:一是进幽冥洞的时机。二是软骨丸的解药。三是那个来救过萧一意的杀手。
他已有很大嫌疑了,这三样东西,只有靠师兄去找了。
师兄。。。。。
那个夜里,当自己想要冲出去求情时,先一步替他做了的人,是师兄。
当自己冲动得无法自抑时,拦住他的人,是师兄。
现在,自己提出来为他想办法的人,还是师兄。
师兄,你怎么能容易这样的背叛,为了另一个男人?
一想到萧一意每日都在受着折磨,他就身如亲临,去硬闯的冲动已快冲破他的头盖骨了,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这等待的时间是这么地长啊。
之前的二十四年里,他对时间从未有过这么深刻的体会。五岁和十岁一个样,十岁和十五岁一个样,十五岁和二十四岁依旧一个样。
可现在不同了,时间变成一个刑具,煎熬着他的耐心和理智。
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只会看着墙上的日影从这边墙上移到那边墙上,再从那边墙上移到这边墙上。那移动是如此地慢啊,时间仿佛被掰成了八瓣过了,有时他以为已经一年那么长了,而墙上的日影却只走了一小格。
晚上也一样,一样地看月影。
连着五天,他睡不着。直到第六天他实在是太累睡着了,却梦见城主用分筋错骨手逼奄奄一息的萧一意求饶,萧一意不肯,生生地疼死了!
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他什么也不管了,一定要去救萧一意!
冲出房门,却遇见偷偷来看他一眼的师兄。师兄二话不说,先把他拖进了房里。
“放开我,我要去救萧一意!”
“你不能去!”
“他可能下一刻就被折磨死了!”
“城主不会让他死的。”
“那城主可能会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那样他的手脚他就体味不到彻骨的疼痛了,城主不会那么做的。”
“那,城主可能会废了他的武功,那样他就,他就成了废人了!”
“不会的,那样他没几天就会被折磨死了,城主不会那么傻的。”
“我不管,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要疯了,我只要去救他,我什么也不管了!”
“冷静点,不要这样,你这样只能白白搭上你的命,根本救不了他。相信我吧,我会救他出来的。”
从那以后的几天里,他都是靠着师兄给的安魂药才睡得着。
白天里就不同了,他必须做平日的冷然。
可他脑里无时无刻不是萧一意。
轻风吹起他的衣袂,就想到被吊在幽冥洞的一意在疾风里飘来荡去,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千刀万剐之苦;太阳投下树影,就想到一意在毒日的照射下大粒大粒地流汗,干裂的嘴唇渗着血丝;下人打翻一桶水,就想到昏迷的一意因沷到身上的凉水一个激灵地醒来,继续被虐待;侍卫策马,就想到一意在城主的钢鞭下皮开肉绽,伤痕累累;
吃饭尝到咸味,就想到城主在一意伤口上洒盐;看见筷子,就想到施在一意手上的夹棍;看到女仆动针,一下下就像是扎在一意的指间;看茶水自壶中倒出,就想到雨水在一意身上汇成水流,再流下来就多了些,颜色也变得红起来;看见靴里插的匕首,就想到城主在一意腿上剜肉;地上有截断棍,就想到是在一意身上打折了的,仿佛上面还沾着一意的血。。。。。。。。
他真的要崩溃了。
今天,他服了安魂药也睡不着了。
一个人无事可做时,所有的细节,包括遗忘多年的细节,都会被翻出来反复地回想,琢磨。
而现在,所有的细节都指向唯一的答案――――萧一意就是玉君!
是的,就是他,冷然深深地悔恨,为何他早没想到,那份倔强,那份变化,那份纯真,那串兽骨!
现在所有的迷团都解开了,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是的,玉君还没有忘记九年前的那从情谊,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串兽骨,为了他,宁愿舍弃唾手可得的成功,一个人面对无剑天,面对冰炎城!
他开始反醒,自己拿到这串兽骨后,有没有想到它对玉君的意义?
可自己做了什么呢,自己。。。自已那样了他,逼他对自己竟再起杀念!这又是怎样的忿恨呢?
当他问自己当看到一样无可奈何的那个男孩时而自己回答不知道时,他又是怎么样的伤心难过,怎么样的肝肠寸断啊!
他是怀了怎么样的动机向自己讨回这串兽骨的呢?为了他永远的铭记还是自己永远的遗忘?不论哪种,他都无疑将自己背了多年的重负转价到了自己肩上,他又是怎么样扛住的呢?
而最后呢,把他害进幽冥洞的就是那串兽骨!没认出他,还给他兽骨的自己!
纠结!全是纠结!面对自己的,还是九年前的玉君,而面对他的,却是九年后的冷然了!
他知道了对他并非只有友情时可会鄙视我?可能接受我?
那晚自己去想办法送他走,他却走了――如果那晚他不走,第二天他就安全了。
一样地为对方着想,结果却是这样。
命运,你又跟我们开了个多大的玩笑?
再次忍受不住的他,再次冲出房门,再次遇到了偷偷来见自己的师兄。
“别拦着我,你今天无论如何也拦不住我了。”
“我不拦你,你要去就去吧。不过那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找到那个来救他的杀手了。”
沿着幽深的邃道,冷然跟着师兄走向幽冥洞深处。
这一日他等得太久了,十七日,他像是等了十七辈子。
师兄选这一日的辰时动手,是有缘故的。
平日里,城主都选在辰时来幽冥洞。这个时间,一夜的雨已过,第一波的风刚息,毒辣的日未起,萧一意又刚历了一宿的疲惫,最适于烤打!
只是自三天前,精通医术的木长老告诫城主再这样下去,即使你每天用百年灵芝熬出的水给他续命,他也活不长了以后,城主就不再来了。
反正即使她不来,萧一意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而木长老正是守护辛涵的五长老之一。
辛涵得到这个消息后就决定了在今天动手――他早就开始观察天象,知道今天辰时会有大雾。
盼了这么多天的机会,临到要动手了,冷然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不知将见到的萧一意,又会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终于到了最深处,急不可待地推开缓缓别过头的师兄,他不知他见到的是不是萧一意。
在洞顶泄进的迷朦雾气中,一个不成形的人被一根极细的金钢铁链吊在半空中,低垂着头,血肉模糊。
他不管那么多了,上前一把抱住被师兄慢慢放下来的躯体,横陈在潮湿的地上,仔细地拔开胶凝在一起的头发,萧一意那不再俊朗的面容呈现在他眼前。
他肯定这是萧一意,尽管白得煞人的脸已消瘦得仅剩一层皮,却浮肿得老高,咬烂了的嘴唇上的皮张扬着卷起来,但这昏迷时保持的紧锁的眉头是他梦过不知多少回的,再熟悉不过了。
再看身体,几乎没块整肉了:新伤叠在旧伤上,旧伤压在更旧的伤上,多处深可见骨。那伤口处发白的皮肉无一例外地向外努力地翻着,没有一点血色不说,还结了一层血水的冰茬,是雨水长期冲刷的杰作。左肩处的伤,又被铬铁烫过,早已溃烂得发了脓,几只苍蝇正落在上面贪婪地吸着血。
细心的冷然还发现,大伤交错的小区域里,满是细小的青紫色淤痕,密集得不能再密集了,是如刀的疾风留下的痕迹。。。。。
冷然不忍卒睹,停住眼光、收回思绪,命令自己的手掏出师兄向木长老求来的解药,却克制不住那不争气的眼泪,叭嗒,叭嗒,一滴不差地落在萧一意脸上。
也许是眼泪的作用,气若游丝的萧一意慢慢张开了眼,见到了意料之中的冷然极度悲伤的脸。
他好恨,恨自己全身的力气汇在一起也仅够扯动嘴角,连个安慰的笑也不能给他。
冷然又怎么会不了解萧一意这未成形的笑的涵义?只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这样一个笑,更是令他的肠子断成了几十截!
你竟然不怪我那晚没出来替你求情吗?你竟然不怪我这许多日都不来救你,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吗?你竟然还要给我一个笑吗?给我?
“时间紧迫,动作快点!”
听到师兄的催促,冷然才回过神,将解药送入萧一意口中。
萧一意费力吞下,闭上眼睛,眉头舒展,神色平静。
过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再度睁开眼的萧一意却见到冷然的泪仍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不停。
萧一意又笑了笑,没想到冷然的泪反而更多了。他想说点什么安抚他一下,张了张口,喉咙早已干涩得发不出声了。只得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颤抖着抬起仍缚在一起的手,要替冷然擦泪。
冷然温柔地捉住萧一意的手,想贴在脸上,却看到萧一意的身子猛地一震,方才想起萧一意手上还有伤。再一看,这哪里还像是双手?!手背是杠子压过了,手指是夹棍夹过的,指间是银针扎了又拨拨了又扎的。。。。。
这是萧一意的手,这双手曾舞得出最美的剑,使得出最快的刀,接过他的玉箫,送过他兽骨,现在。。。。。
萧一意!这几日你到底受了多少苦?我们把昏迷中的你弄醒,是否是对你的休息另一种形式的打扰?
他想解开萧一意腕上的铁链,却发现那铁链已深深勒嵌入肉里――这铁链要与骨头咬合得多紧,才能承受得住萧一意全身的重量?
狠了狠心,以尽可能最轻的动作最快的速度拉出铁链,冷然早已出了一头的汗。
没料到经这一番折腾,本就虚弱得不行的萧一意又晕了过去,无论他怎么呼唤他的名字,使劲摇晃他的身体,拼命掐他的人中都没有反应。
平素果断的冷然一下子没了主意,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辛涵。辛涵还算清醒,当机立断,抄起身边水桶里的手瓢一扬手,哗地一声,一瓢水兜头泼到了萧一意脸上。
来不及阻止他的冷然只能无限疼惜地用衣袖揩去萧一意脸上的冷水:“你先好好积蓄会儿力气,等一会到了侍卫换班的时候,我们就设法把你送出去。”
无法剥下因血和冰粘在萧一意身上几成布条的衣服――那样势必会撕带下一层层血痂。冷然扶起萧一意,就要把刚才带来的衣服给他套上。
萧一意不住摇头,冷然只是不理。
萧一意急了,猛咳了好久才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别…费力了,城主…怕我…逃跑,早打碎了…我双脚…踝骨…我…走不了了…你们…你们别…管我,快…走吧!”
冷然有点慌了:他真的没料到城主她,会这么狠!
事情到了这一步,可谓是走到了绝路。冷然反而平静了下来,把心一横:
“师兄,你先走吧!”
“我们一起走!”
“谁跟你是‘我们’了,这是‘我’的事儿!你莫要再趟这趁浑水了,我不会领你的情的!”
“你背上他,我掩护你!”
“我叫你快走你没听见吗?滚!快滚!缠了我这么多年,我早就烦死你了!你以为你这样做了我就会喜欢你吗?做梦!想要我喜欢你,下辈子吧!”
辛涵不理他,上前一把将萧一意掀在自己背上,说了句“你掩护我”,就大步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回头看见冷然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式坐在地上,一跺脚:“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冷然犹豫了一下,一声不吭地随他而出。
师兄,你这样的真心,换我这样的背叛,真的不值!
师兄,我欠你这么多,要我怎么偿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