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苍茫》碎娘

39、交易

　　月落星沉，萧一意已泪流满面。
　　金乌再升，萧一意泪痕已干。
　　秘道内的静寂终于在萧一意的等候中打破，那是气极的步子。
　　古九寒高大的身躯很失态地出现在他面前：“如何见到最后一页？”
　　“怎么，没找到城主？”这次换萧一意得意地装傻。
　　古九寒眼角一瞟：“申慧星醒了？”
　　萧一意的唇闭得紧紧地。
　　“搬救兵去了？”
　　萧一意的唇抿成了一条刚直的线。
　　“痛快告诉我，如何看到最后一页？”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萧一意一字一顿道。
　　古九寒盯着他的眼，怨毒地磨牙，他真的，真的很想一刀杀了萧一意。
　　“你以为申慧星不在，你不怕死，我就没有办法了吗？”古九寒提着表面上仍被点穴的萧一意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秦玄羽还在我手里。”
　　“那是你儿子！”
　　“也是你弟弟！”失去理智的古九寒又将萧一意拎得离自己更近些，却观察到萧一意眼中放出的光彩，直觉地感到有什么危险。
　　晚了，萧一意已轻轻拉了拉手中的绳索，古玦带来的火药已无可挽回地引爆！
　　电光火石的一瞬，萧一意紧紧抱住古九寒跌入了火药堆。
　　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萧一意耳朵嗡嗡作响，他依然能听见自己不似人声东的嗥叫：“古九寒，你以为我会一直屈服在你卑鄙的策略之下吗？你的死期到了！”
　　死无全尸，这不是他能料到的结局。
　　但只要古九寒可以死，无论是否死无全尸，都是他想要的结局。
　　可这世间的结局，又有多少如人所愿？
　　古九寒轻功了得，身形诡异，挟着萧一意健步如飞，竟比那百炼门特制的连雷火药还快！
　　火药如影随行，跟在古九寒身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个接一个爆炸，崩起的石块终于溅到了古九寒身上，猛地被击中后腰的古九寒踉跄着摔倒在地。
　　火药没有停，不消一刻就可以赶上！
　　萧一意拼尽了全力箍紧古九寒不让他逃走，古九寒发力一掌击在萧一意后背，萧一意呕血一口，死不松手！
　　古九寒真的不可能从他在绝处激出绝力的铁臂中逃脱了。
　　大仇得报了！
　　火药赶上来了！
　　萧一意睁大了眼，死亡的感觉如此快意！
　　然而他看到了什么？他看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人影，竟在这么紧要的一刻，飞身扑在了火药堆上，那人手中握着的剑，准确无误地斩断了飞迸的导索，同一刻被最后的热浪掀翻，翻滚着撞到了石壁上，石壁竟被他的身体震下一块大石，无法动弹的那人眼睁睁看着大石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烟火慢慢消散，萧一意的心一点点下沉，然后迷雾散尽，露出那人的样貌。
　　古九寒的身体，一寸寸僵掉了。

　　萧一意下盘虚浮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奔到那人身前，一言不发，也发不出一言，颤抖着手搬开那沉重的大石，颤抖着手抚摸那比他的心还冰凉的脸庞，声也颤颤：“古玦，你如何这般地傻呵，该死的人是我啊！”
　　“别…别自责，萧一意，我弑…弑父，这是……天……天谴……”
　　“别说了别说了……”古玦的声不重，却如利刃一把，生生将萧一意劈成两半：“天谴，哈，天谴！终下不了杀手的是你，忽略这一点的是我，天谴，天谴也应该谴我啊谴我谴我——你会没事的……”
　　“萧一意，”古玦努力动了动上身：“萧一意……忘记……忘记仇恨…那是苦…苦难的…根…根啊……”
　　萧一意愕然。
　　他万料不到古玦最后留下的是这样的话。
　　那是最不易放弃仇恨的古玦啊，萧一意知道古玦说这些不止是为了自己的父亲。
　　他握紧古玦的手没松，却没开言答应。
　　事到如今，已不是他需要仇恨，而是仇恨推着他走了。
　　过了这许久古九寒才缓过身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抢过来一把推开萧一意夺回古玦：“儿子，不用跟他说这些，爹什么都不怕，你不会死的，爹不会让你死的！”
　　无上内力源源不断注入古玦体内，却为时已晚，古玦如一只破碎的瓷碗，是再净的手也盛不住了。
　　“爹……”古玦的手无力伸向古九寒的方向：“你也……不要杀……萧一意。”
　　古九寒眼里依旧没有泪，但那双已不习惯泪水的眼却足以令任何人心伤，那双眼里溺着绝望的底色，他叹一声苦也：“你不来我敢不会杀他的，我一生一世都不会杀他的。”
　　古玦笑了，那最后一抹微笑纯净而安恬，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平和的微笑，他就快涣散的潼孔望向萧一意。
　　萧一意还在犹豫。
　　古玦的笑开始凉了……
　　他终究没能等到萧一意的承诺。
　　又一个之风哥走了。
　　又是因为我的过错。
　　我刚刚为何不能答应他？哪怕只是施舍给一个将死的人善意的谎言。
　　萧一意的手死死抓着胸口的布料，那里□□到不能呼吸了。
　　古九寒呢？
　　他毕竟是个人，是个父亲，他哀伤，他愤怒，他怨毒。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用了。
　　那一刻，两个人都可以轻易地致对方于死地，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动手。

　　许久许久，古九寒抹了一把脸：“如何看到最后一页？”
　　古九寒不愧不古九寒，开口第一句话，还是离不开《冰炎宝录》。
　　是《宝录》在他心中地位太高，还是古玦的地位太低？
　　什么感情能比丧子之痛更令他着魔？
　　是权势？是欲望？
　　萧一意不知道，他只知道古九寒是血比冰还冷的人。
　　“我可以让你走，带着古玦的尸体走，把他带到金游之风那里去。”
　　怎么，儿子的尸体也是交易的筹码吗？
　　“在下一次杀我之前，我可以对你不闻不问，放任自流，不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连我都可以放走？这《宝录》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还是他吃定了我将来也一定杀不了他？
　　“我知道只要你不想说，无论如何我也知不道，但你一定要告诉我，萧一意，这很重要。”
　　能有多重要，比我的父仇还重要？
　　“不然，我担保你一定悔恨终生！”
　　哈，又一个保管他悔恨终生的，为什么我做什么什么就会后悔？
　　局面小僵了那么一会儿，古九寒似乎也熟虑了很久：“萧一意，其实……”
　　“好了，不要再说了！”萧一意不耐烦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如果有那份能耐，去找崔城主好了。”
　　“钟离死了。”古九寒叹气道：“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在这儿浪费精神。”
　　“不可能，她根本不在密室！”
　　“那是你们计谋的一部分，我知道。”古九寒道：“可正因如此，她遇上了六大派，重伤于华山合善剑与昆仑两仪阵之下，冰炎城精英多数阵亡。“
　　萧一意猛地抬起头，不能相信的眼里感情复杂得他自己都说不清。
　　“本来不必死她的，我救下了她”，古九寒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可她知道那最后一页对我来说有多重要，竟自断经脉了，这个狠毒的女人！”
　　一股凉气自萧一意脚底升起，他隐隐觉得古九寒要《宝录》必有什么内幕。
　　“所以萧一意，你现在是唯一一个知晓最后一页秘密的人。”古九寒语气中的期待远不如笃定强烈：“所以你一定得告诉我！”

　　“我也不告诉你的，”萧一意闭上眼：“动手吧。”
　　古九寒不动手，“钟离她也在利用你，你不知道吗？”
　　萧一意自鼻间发出一声冷哼：“古九寒，许多人之为人的真诚情感你根本不会懂得！”萧一意张开眼，那里闪动着被感动与激励的光：“城主她，城主她自绝经脉，是深信我不会将最后一页的秘密外传，不会告诉你任由你作恶……”
　　“是是是，完全没错，她还深信你一定会修炼《宝录》上的绝顶功夫来替她还有她儿子报分，她这份深情厚望你如何能辜负。”古九寒摇着头，“可这都是她的谋略，你在一步步走入她的陷阱，你不知这其中的奥妙……”
　　“什么奥秘？”萧一意被古九寒嘲笑的语气激怒了：“能有什么奥秘你说啊！”
　　古九寒猛地闭紧了嘴巴，比萧一意还严，任何人也别想从中掏出一个字的架式。
　　“不要再挑拔离间了，古九寒，这样非难一个死者你不觉得无耻吗？”
　　古九寒似在衡量，在衡量最后一页的秘密与他想保留的秘密哪个更重要些，他想保留的秘密似乎很艰难地占了上风，但这似乎让古九寒很痛苦。萧一意从未想过古九寒脸上也会现出如此痛苦的神色。
　　萧一意现在真的相信这其中一定有故事了，他想了想，改为一种以退为进的法子：“不如我们交换，你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就考虑一下告诉你最后一页的秘密。”
　　古九寒站起来背过身，扶着一块石壁的突起拉扯挣扎，这决定好似真的很难下，突起慢慢被他抓成了石粉，石粉蔌蔌下落，古九寒还在思索，石粉又被捏成了石块，古九寒还在犹豫。
　　萧一意也在反思，城主能利用自己什么？无非能利用自己杀他古九寒，还能有什么？但杀古九寒是为父报仇，为父报仇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先下定决心的反而是萧一意，“你也不必考虑了，我对你那秘密没兴趣，最后一页的秘密，就当为城心殉葬了，你是无论如何也休想知晓了。”
　　萧一意的坚决似乎为古九寒解决了好大的难题，像什么责任一类的东西从肩头卸下一般，古九寒的身体慢慢开始放松。
　　“我明白了，”古九寒苦笑道：“我一早就知晓你的脾气了，实在……太像了。”
　　“什么？”后面古九寒几乎只是在喃喃，萧一意没有听清：“你后面说什么？”
　　“没有什么，”古九寒转过身，严隶而认真地道：“不如我们打个赌，以七年，不，以五年，不不，以……以三年为期。”他一次次缩短期限，似乎这三年也太多，但料必再短萧一意也不会同意，勉强说道：“这三年，我不干涉你修炼《宝录》，我甚至可以保证你修炼《宝录》时无人来寻仇打扰，这三年你随便何时都可来找我报仇，但我只能给你一次机会，光明正大地，不包含任何诡计地，我们打一场。若我输，你要我的命还是怎么样，我都心甘情愿，决不反悔！但若是你输，最后一页的秘密你务必一定要告诉我！这次我们双方都不使诈，但都必须遵守诺言，你觉得怎么样？”
　　“好极了，这正是我想要的！”萧一意不假思索：“君子一言……”
　　“驷四难追！”古九寒倒似怕萧一意反悔，答得比萧一意还着急，他来顺踱了一趟：“练〈宝录〉必要在冰炎山，这样，你在这里等我，我这就去摆平六大派，你等我把外面都隶清了再送古玦去冰墓。”
　　萧一意点头道：“好！”
　　古九寒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两下指风，又点了萧一意的穴。
　　萧一意丝毫不在意，他知道古九寒这次铁定了不会杀他，还会帮冰炎城解围。
　　他安心地跌坐在了古玦身边，向着古玦轻轻道：“之风哥，我们成功的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