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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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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翌日,天刚蒙蒙亮,楼肃是被颠醒的。
他一扭身,却差点掉下去。
“别动。”江欢语气不善。
楼肃这才发现二人同骑一匹小红马,背后是藏在晨雾里的城郭,显然二人已骑行甚久,而自己的双臂依旧缚着,环着江欢的腰,姿势十分亲密。意识到此,楼肃脸一红,斥道:“江如练,你欲何为?”
“喏,”江欢抬了抬下巴,“往南。”
话语间江欢松开抓住缰绳的手,揉了揉肩膀:“从安啊,你这一觉睡得够久,枕着我的肩膀,可还舒服?”
楼肃暗自咬牙,也不驳他:“南往何为?”
江欢啧了一声,心道,真是问题少年,嘴上还是说道:“走亲戚。”
二人昨夜在千山脚下的一座小城偶遇。当时江欢正被阴兵大军追着狂砍,他前日受了伤,此时尚未恢复,身上符咒告罄,一时不敌众阴兵,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跑路的时候,只见一人穿着月白衣服,远远地观察了一会,便提着剑直冲他面门而来。江欢心中叫苦不迭,后有追兵前有猛虎,这人虽不知道什么来头,想必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来寻仇的人,于是心下思虑三分决定把此人扔给阴军当替死鬼。无奈这月白衣服功力上乘,他一时间无法制服。然而二人纠缠间,阴军已经追到脚后跟了。
众阴兵见两人纠缠在一起,难分敌我,便当下决定两人一块砍死算了。乱刀间江欢见月白衣服已被阴兵缠上,无法脱身,本想溜之大吉,却看这小哥长得十分眼熟,似是曾有面会,想了想便知这是李青的师侄楼肃,便再也不忍放他丧命于此,便回身扔了最后两张符咒,四下迷雾大起,江欢又下下禁锢,缚住了阴兵和楼肃,趁乱将楼肃双手缠起,念诀在铁链上下了禁,便拖着楼肃就跑。这才有了后面的一幕。
楼肃思虑片刻便明白,北千山南桃林,江欢这是要往桃林而去了。
“去桃林?”
“嗯。”
楼肃见江欢不想解释,便也不再多问。江欢目眺远方,抬着下巴,似乎在看什么,似乎在回忆什么。
他有七年没有回去了。
七年前,师父大去,方鸣便当之无愧成为了桃林宗的宗主。那年年底,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和方鸣决裂。二人在桃花林里大战三日,毁了十里桃林,最终两败俱伤。
方鸣端着剑指向他的胸口的时候,江欢听见自己笑了。
“杜若,四年前你决心助纣为虐的时候,就想过我们会有这一天。”
“如练,这些年你还不曾释怀吗。”
“那是我踏入仙途的伯乐,算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那我呢?我算什么!”方鸣双眼血红,冲他嘶吼着。
“你算什么?你现在问我你算什么?这五年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江欢也红着眼,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那是为了保护你!”方鸣手中的剑在抖,声音也在抖。
“保护我?你禁锢我,伤害我,这也算保护?”
“你何曾明白我对你的一番苦心。”方鸣垂下了手,二人都受了伤,此时都是强弩之末。
江欢沉默片刻,扶着树站了起来,啐了一口胸中淤血,趔趄着转身走出桃林。
江欢的声音飘在满天飞雪里,他说我要的不是苟且偷生,从始至终,只是想与你比肩。
从那之后,江欢再也没有回过桃林。
这些年,江欢去过广漠,游过草原,到过海岸,上过山巅,那片桃林在记忆中却挥之不去。他依旧记得,不知多少年前,那漫天不息的桃花雨,飘进酒杯里的桃花瓣,许诺着要成为一对神仙眷侣的桃花人。
可惜,江欢的名誉被桃林宗和千山宗抹得极臭,再加上他的确恩怨分明,从不以德报怨,手上沾的鲜血也的确不少,如今三大仙派都人人奋起,直呼得□□而诛之。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江欢有三百天都在逃命。
“喏,桃花,你看。”江欢用胳膊肘撞了撞楼肃。
楼肃大惊:“这么快?”
他远眺,发现根本不见什么桃林,这一时半会,怕是连千山宗的辖区都还未出。
江欢吃吃的笑了:“傻。”
楼肃自知又被摆了一道,却好似已经习惯了似的,也不像先前那么恼火了。
江欢反而有些不习惯;“你怎么不恼?”
楼肃白了他一眼:“恼?我越恼你不越来劲吗。”
江欢点头:“说得对。”
楼肃:“……”
江欢转头去看他,确认他是否真的不恼。楼肃比江欢要高了半个头不止,他转头回去刚好能看到楼肃的下巴。
楼肃低头看着江欢,不知他又搞什么鬼,如此一来,二人一人垂眸,一人凝视,看起来好不和谐。过路的一个骑驴的修者见状冲二人吹了一声口哨:“郎才郎貌啊,祝久久。”
楼肃:“……”
江欢:“谢了兄弟。”
楼肃怒叱:“你怎么还答应了?谁跟你郎才郎貌了?”
江欢委屈:“呜……”
楼肃无言以对,这人当真不知廉耻,如此一来竟然还像是自己欺负他似的。
待那骑驴的走远了,江欢又道:“生气了?”
“没。”身后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小伙子谈过恋爱吗。”
“……”干脆不回答了。
江欢想也知道他一定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便就不再逗他了。
然而楼肃脑海里,却是方才江欢转头回来时那双星眸和微抿着的双唇,心中咚咚猛跳了几下。楼肃调整着呼吸,一边暗骂这江如练,生为男子,若真要走捷径,好好的阴阳双修路不走,非走些旁门左道,当真可恶。
二人就这么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走着。然而二人毕竟都是成年男子,如是一来的确是苦了这小红马。
“你要不下去走吧,胭脂累了。”江欢拉了拉缰绳。
“谁是胭脂?”
“咱的小马。”江欢瞪眼。
“……”
“怎么?”
“它是母的?”楼肃一边努力抽回自己环在江欢身上的胳膊,一边问道。
“你管他呢,我乐意这么叫。”江欢挪挪身子,方便楼肃的动作。
楼肃便乖乖下了马。
“瞪我作甚?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剜出来?”江欢优哉游哉地挪了挪屁股,的确宽敞不少。
楼肃知道他只是虚言,却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主动地牵起了缰绳。
楼肃道:“风流徒子。”
江欢不乐意了:“这又是哪来的锅?不背不背!”说着踢了一下马腹,那马倏地向前走了两步,带着楼肃一个踉跄。楼肃拖着沉重的铁链扯了扯缰绳,这马才乖乖的跟着他走。
二人脚程不算快,从大清早走到晌午也不过二十四五里。这小红马是江欢昨晚趁楼肃睡下偷偷去牵来的,以前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宠骑,驮着江欢走了一早晨,现下是累得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走。江欢只好翻身下马,和楼肃并肩走着。
江欢侧目去瞧楼肃,然而楼肃却目不斜视,看都不看江欢一眼。江欢心道没劲,便主动拉起了话茬。
“要你师父知道你现在跟着我给我牵马,是不是白胡子都得气上天了。”
“师父心胸豁达。”
“哟,还是个小迷弟。”
“……”
江欢朗声笑,楼肃叹气。
“哎!你!突然走那么快干啥,你要把我的胭脂拐去哪!停下!喂!”
行至正午,他们来到一个驿店前。
店门口站着一小二,看着这两人一马,心道有马不骑是傻子吗,一边还是笑着迎了迎。
江欢目不斜视,径直入门找了个位置坐下,拎起茶壶就喝。楼肃看这人毫无礼数,心下无奈,却是将胭脂的缰绳交给了小二,这才不紧不慢地入内。小二见他手有桎梏,却不像是阶下囚模样,心中好奇二人关系,却也知不该多问,便牵着马安顿去了。
“饿坏了饿坏了,从安你吃什么?”江欢一壶凉茶下肚,周身舒爽不少。
“修习之人,不曾饥馑。”
“那就来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来两盅小酒,怎么样?”
“白日不可饮酒。”
江欢不理他,招呼小二去了。
楼肃:“……”
那你问我干吗。
江欢重新提了一壶又回来落座,给楼肃倒了一碗,道:“别客气啊,叔叔请你吃好吃的。”
叔……叔叔?
“你这厮,不过长我十岁,却以父辈自称,当真无礼。”
“行了行了,一口一个礼数一口一个道义,你累不累啊你。”那碗茶本来已经递到楼肃面前,江欢又将碗抽了回来,动作迅速,洒了些茶水在桌上。
楼肃便不说话了。
这次遇见江欢,这人给他的印象和以往以来据他所知简直大相径庭。楼肃本以为江老贼应是面色不善、目露凶光、形态猥琐才对,哪知这人看起来如此清隽,行为又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虽无礼数,却是个好相处的。
莫非是师父言过其实了?
不会的,定是这江老贼善伪装,如此装疯卖傻实则为卸下他的防备之心。也不知江老贼绑着他意欲何为,还是早日脱身为妙。
如此想着,楼肃看江欢的眼光里又含一层戒备。
那边江欢却没注意楼肃的变化,心里想着自己的小九九。
带着一个拖油瓶,赶路的确慢了些,本想着十日上下可抵桃林,然而按照今天这个速度,一个月都未必能到。
但是又不能就此把楼肃就这么丢下了事。
楼肃是千山宗的人,又是赵潭的爱徒,而桃林宗和千山宗素来交好,如果他此去讨伐方鸣,有个楼肃在,或许桃林会忌惮一二。
他不想大开杀戒,从始至终,他只想和方鸣斩干净这一段孽缘而已。
更何况,就凭现如今的他,别说大开杀戒,如若真的惊动了众人,只怕自己有去无回。这也是他路过千山而不入的原因。他打不过赵潭。
赵天霖,且放你几日苟且。江欢捏紧了拳头,这些年他落得如此境界,一半是自己作的,一半是拜赵潭和方鸣所赐,谁让他误打误撞知道了李青的真实死因呢。当时知道事情真相的不过四人,赵潭、他师父、方鸣,和他。如今师父已死,他也就成了众矢之的。
事关三大仙派中的两个,赵潭和方鸣自然不会放过他。
想到赵潭,江欢眸中闪过一丝阴色。
思虑中,小二已经端着托盘上来了。布了菜,正要退下,却被江欢叫住了。
“小兄弟,你这有马卖吗?”
“马?”小二楞了一下,笑道:“我们这小小旅舍,哪有马卖给您啊。”
“那你知道这往前再行多远可有市集?”
小二从腰上扯下抹布擦了擦手:“往西南走个百里地有个小城,当有市集。”
“多谢。”江欢点了点头,拿起筷子便夹肉吃。
小二愣在原地,这两位爷怎么问了话也不给赏钱,传说中的江湖道义呢?
楼肃:“……”
他看小二还愣着,江欢这厮又吃得开心,只好拖着沉重的锁链从内兜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了小二。小二这才欢天喜地地道了声谢,下去了。
江欢斜眼睨他:“还挺有眼力见。”
楼肃想,敢情你是不想多掏钱,究竟是有多穷。他不禁怀疑这顿饭江欢是否真的请得起。
“真不吃?”
“不必。”
“也不喝?”
“嗯。”
江欢这才揽了揽菜盘子:“那我不客气了。”
你早就不客气了。
楼肃不跟他一般见识,研究起那锁链来。
这锁链看似普通,实则为桃林宗的法宝,原型细小如手链,注入了灵力后便可变大,困住活物之后不管是灵兽还是修行者皆可封其法力,虽然法力封印有时间限制,而且并不很难挣脱,然而江欢在上面按了咒,如非本人解咒,只怕是能一直封下去了。
楼肃叹了口气。这里离千山宗不远,只希望能有路过的道友认出他,救他出窘境才好。
只是不知道那道友能不能打过江老贼。
楼肃一边臆想这并不存在的英雄道友,一边看着江欢狼吞虎咽。
真能吃。
江欢风扫残云般吃光了桌上的餐食,又灌了一大口酒下肚,这才满足了。
当真是饿坏了?可他是修道之人,当无饿意才是。
这顿饭最终是江欢付的钱。吃饱喝足,这才重新牵了马上路。
楼肃注意到江欢脸上有些薄红,应是微醺了,走起路来虽看不出,一开口却又有淡淡酒气。
江欢翻身上马,示意楼肃在下面引着缰绳,也不说话,走了几分钟便哼起小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