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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正是六月,人间徂暑。
      海棠柳絮都尽了,路两旁的丛草都快淹到膝盖。
      楼肃牵着马,听着江欢唱歌。
      这曲子听起来十分婉转,应该是他家乡的小调。
      江欢声音很清澈,用鼻音哼着又体现出另一种风情,再加上他微醺,无意识地拖着些长音,楼肃竟觉得这小曲有些动人。
      哼完了一曲,江欢清清嗓子,楼肃以为他还要唱,等了半天,却不见出声。
      于是楼肃便回头看他,正撞上那一双含了些玩味的眸子。
      “看我作甚?”楼肃假镇定,其实心中一惊。
      “那你看我作甚?”
      “你方才饮酒不少,突然没了声,怕你睡着了从马上栽下去。”
      江欢哦了一声,不接他的话茬。楼肃惊讶,这人喝了酒,话倒是少了。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阵,江欢问道:“累?”
      楼肃道:“不曾。”
      江欢便笑:“小伙子体力还行。”
      修习之人到了境界是不用实踏实地走路的,只消稍微运气,便可足下生风。他封住了楼肃的灵力,自然无法御风。虽然慢了些,然而马不停蹄地走了几个时辰,却不见他脚下拖沓。
      直到第三天傍晚,二人才来到那小二口中的小城。
      这两天一到时辰楼肃便被江欢点了睡穴,第二日天刚微亮,楼肃转醒时,便发现自己又圈着江欢骑在马上,于是江欢又赶着醒来的楼肃下去牵马,自己则在马上修行。
      进了城,二人在客栈安顿好,江欢便拉着楼肃出来逛街。
      江欢东瞅瞅西望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第一次出门,好奇心强的不行。
      路过的人都对楼肃双手上缠着的铁链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然而楼肃却背挺得笔直,对这些蜚语恍若未闻。
      实际上他觉得十分丢脸。
      江欢跟个二傻子似的不说,自己还被一个二傻子牵着。
      若是传到千山上去,他怕是没有脸再回师门了。
      好在这的确是个小城,民风淳朴,离千山也的确有些距离,他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
      江欢未察觉到楼肃身上的低气压,倒是买了不少吃食。他掂了掂荷包,花了不少小钱,剩下的还不知够不够置办马匹。
      “从安啊,带钱了吗?”江欢开始动手动脚。
      楼肃怒:“光天化日之下,你……!”
      江欢无辜:“我好心为你买匹马,也有错了?”
      楼肃:“你这是借花献佛。”
      江欢正色:“修仙之人,不要把身外物看得那么重。”
      楼肃:“……”
      江欢摸到了钱袋,乐道:“哇你有这么多钱,不如干脆买个马车算了!”
      楼肃:“……”
      江欢还真的考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算了,买个马车我坐着看不到你,万一一不留神你给跑了怎么办。”
      楼肃:“……”
      你以为你这锁灵链是吃干饭的?
      他们进城的时候已是落日西沉,折腾了一会儿,集市都散了,江欢忙赶着去买了马,才带着楼肃回了客栈。
      饭桌上,楼肃问道:“你这银钱,哪来的?”
      吃得正欢的江欢:“劫富济贫。”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楼肃没想到他这么坦诚,噎了一口。
      “偷?”
      “你以为呢!我没什么营生,又不像你靠家里养活,我能怎么办!”
      江欢一番话说的泫然欲泣,手上却不停,抓了一个鸡腿就往嘴里送。
      看着吃得满嘴油的江欢的楼肃:“你这些年来都是靠偷鸡摸狗过活的?”
      江欢忙里偷闲,示意楼肃递一下桌子那边的酒壶。
      楼肃:“……”
      江欢:“也没,你也说了嘛,修习之人不曾饥馑。”
      那你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在这狼吞虎咽?
      楼肃:“那怎么活得如此狼狈?”
      江欢努努嘴:“没你狼狈,还被绑着呢。”
      楼肃看着他看了一会。直到他把那油乎乎的爪子擦干净了,江欢才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些年来,找我寻仇的不少,肯像你一样坐下来听我说说话的倒是没有。”
      楼肃心道,我也不肯,这是被迫的。
      “我本师从桃林宗,我说探亲戚,也是往桃林宗去的。”
      “我本是方杜若的师弟,七年前与那小子吵了一架,闹得大打出手的地步,最终他没打过我,噢不是,我没打过他,反正我俩谁也没打过谁。师兄弟之间打架嘛,你知道的,没人能劝得住。”
      “他当时已经是宗主了,打架自然是触犯了桃林的规矩的,然而也没谁敢罚他。我不一样,那兔崽子肯定要罚我的。我明明打架都没打过,之后还要被戒条伺候,于是我就跑了。”
      “这一跑,我就再没回去过。”
      “那兔崽子倒好,我走了之后也没来找过我,倒也好,反正他来求我我也不会回去的。我俩缘分尽了,我和桃林的缘分尽了。我本来想着,我这身修为也不是假的,独成一派,找些道友一起凑活凑活,大伙一起登仙算了。”
      “谁料想,方鸣那兔崽子记仇得很。打不过我,就到处泼脏水腌臜我。从安,我问你,你觉得桃林如何?”
      楼肃本听他讲着,未料他突然发问,愣了一下,答道:“未曾去往,私以为世外之地。”
      “是了,世外桃林。那里美得不像话。你就在路上走着走着,你都觉得这是哪方高人布下的阵,让你一辈子都不想走出去;你都觉得从前方那棵书后面,会跳出一个面如桃花的仙子,举着酒杯,邀你共酌。”
      楼肃没去过桃林,这十几年来,他连千山都没下过几回。就连这次下山,也是去历练应劫的。
      他光听着江欢这么讲,也觉得那里的确是个仙境。然而他却注意到江欢眼中的阴翳。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好像现在世人对他都是误会似的。
      楼肃觉得事情好像并没有这么简单。
      江欢对着他坐着,坐着坐着竟慢慢朝他倾了过来。
      “你醉了。”楼肃看着他面上酡红,。
      “非也,”江欢低低地笑了,朝他竖起一个手指头,晃了晃,“酒不醉人。”
      楼肃想起他为人作风,便浑身不自在,绷得紧紧的,不知是后撤还是扶住他才好。
      然而,就这么一刻松懈,他竟又被点了睡穴。
      可恶,这江老贼!
      楼肃咬牙切齿,沉沉睡去。
      第二天破天荒的他居然没从马上醒来,而是睡在软榻上。
      楼肃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却不见江欢踪影。
      他环顾四周,这是他们昨天下榻的客栈。桌上摆着早点,包子清粥,还有两碟小菜。
      自从楼肃辟谷开始,他就不再需要吃东西了,汲取天地灵气即可果腹。未想这江欢当真顿顿不落,早餐和洗漱的水都用意好了。
      只是不知江欢去了何处。楼肃挣了挣锁灵链,挣不开,只好作罢。
      洗漱完毕,他挑了挑眉,,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在桌前坐下。
      这碗粥还是热的,肉糜细腻,香气四溢,饶是早不知道饥饿为何物的楼肃也食指微动,拿起汤匙搅了搅。
      于是江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拿着一个包子往嘴里送的楼肃。
      “吃吧,味道不错。”江欢乐了。
      正欲下口的楼肃:“……”
      江欢看着忍了几天还是破功的楼肃,心中觉得好玩。
      “陋巷菜羹,可还能入从安法眼?”
      楼肃丝毫不觉得窘迫,反而是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等咽下口中吃食才道:“须尝得人间百味,方得道也。”
      “那你觉得这包子是什么味?”
      “……白菜青盐自美也。”
      江欢笑了,眉眼都弯,使他本就俊美的脸柔和起来。
      “修习者,皆求境界大乘,数年间情回性易已不罕见。我看你啊,是早就忘了咸淡滋味。”
      他坐在楼肃边上,把玩着刚才带回来的小兜。
      “不是忘了,是不需要记得。”楼肃看了看那小兜,里面装的是几块灵石。
      于是楼肃瞥了一眼江欢,好像在问他哪来的。
      “看我干什么,我自己做的。”
      “……”
      “这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小破镇子,哪有修者让我劫富济贫啊。”
      楼肃姑且信了。
      他重新打量那几块灵石,做工粗糙,灵力也并不充沛,就连千山宗刚入门的弟子都看不上。
      “以备不时之需。”江欢看出了楼肃的疑惑,狡黠的笑了一下,然后收了起来。
      他做的东西和他本人一样,不拘小节。楼肃想。

      于是几日来的二人同骑变成了一人一匹。
      楼肃骑的那匹马被江欢按了咒,将胭脂跟得紧紧的,胭脂停下才停,根本不听楼肃使唤。
      如此奔走十几日,便隐隐能看到天边的粉色了。
      现在是六月,本不是桃花的季节,然而桃林宗这里灵气优渥,再加上有专门的修者护林,那一棵棵树都有灵了,使得桃林这里不管是夏是冬,是冷是热,一年四季都是桃花盛开,花雨纷纷的模样,不可谓不奇。
      江欢眯了眯眼,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是绝对能抵达的。
      突然,他耳尖一动,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满脸戒备。
      “有谁来了?”楼肃看他的面色有异,无奈自己灵力被封,感知不到来者,只好低声询问。
      江欢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自己则慢下了马。
      突然马蹄下出现了一团黑雾,顷刻便将他们包裹起来。江楼二人连忙闭气,在黑雾中不见人影,只听得几声鬼笑。
      “江如练,你让我好找。”
      意外就这么出现了。
      江欢不接话,凭手一抓便出现几张符。这是他这几天赶制的,虽然有些急,但是质量上乘,纸上的符印微现暗光。
      他将符甩了出去,二人周围出现了一个光罩,渐渐扩大,与黑雾抗衡一会儿,便驱散了那雾。
      雾尽人现,他们被包围了。
      正是那夜的阴军队。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阴魂不散的老鬼。”楼肃听见江欢咬着牙低声喃喃。
      为首那人长相凶狠,右边身子绕着黑气,仔细一看那黑气竟然是从他右眼中散出的。那只右眼漆黑,仿佛是一个洞,使得他半边脸看起来都狰狞无比。
      楼肃这才了然,江欢招惹上的正是阴将军,蚩盖。
      “江弟,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不提不提。多谢那夜蚩将军手下留情,饶江某一命。”江欢笑着,看起来十分镇定。
      “若是贤弟愿意坐下来与我好好说话,我们又何必大动兵戈?”
      “蚩将军此言差矣,一言不合便动手的可是蚩将军。”江欢面色不动,胭脂倒好像是受了惊,喷了两口鼻息。
      蚩盖大笑两声,道:“贤弟落魄了,这几年不见,怎么练灵马都骑不起了?”
      “不必蚩将军费心了,那灵马也不过是普通马炼制来的,更何况我不急着赶路,如此尝得人间百味,方得道也,不是吗?”
      楼肃一愣,江欢这句话,换汤不换药,正是他说过的。
      “不急着赶路……”蚩盖越笑越阴森,饶是没有灵力在体的楼肃也觉得四周的阴兵蠢蠢欲动起来。
      蚩盖身周黑气大盛,凝成一把流星锤来。
      突然黑雾再来,竟是突破了江欢设下的光罩,周围的阴兵再次不见踪影,只听得一声近在咫尺的怒吼。
      “那你急着送命否!!”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江欢快被和黑幕融为一体的流星锤击中之时,他身遭又出现了一道光屏,楼肃能感到隐隐的妖气,原来竟是妖灵化成的法器。
      方才与蚩盖周旋之时,江欢便掏出了法器,又调了这周围所有的妖灵为其蓄能,这下才能灵光大盛,挡住蚩盖致命一击。
      楼肃这边却有些狼狈了,他本不将这些小喽啰放在眼里,然而他灵力被锁,连剑都祭不出。
      还好江欢没有忘了楼肃,他祭出妖器的那一刹那便回身甩出八张符,护住楼肃。
      楼肃戒备的看着周围,他从未被妖气保护过。
      而那边江欢则游刃有余,身边的符印不断,源源不绝地召出八方灵气,什么妖魔鬼怪全来为他护法。
      甚至,楼肃还看到了不少阴兵。
      这是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他心忖,当真歪门邪道。
      江欢知道与他纠缠下去自己并讨不到好处,于是冲着黑雾吼道:“蚩将军,江某知道你绝非要我性命,江某一言既出自然不会食言,答应你的东西就一定会交到你手里,蚩将军又何必急于一时?!”
      于是阴兵停了手,江欢召唤出的喽啰也都僵在原地。
      “江如练,我十年前就信了你,然而你一去无影,我怎么又知道你现在不是缓兵之计?”
      江欢低低喘着气:“我是什么地步蚩将军最清楚不过,我有什么资本骗你?”
      “资本?”蚩盖啐了一口,“就凭你现在靠着几张蹩脚的符咒便可与我周旋如此之久,你要再想逃跑绝非难事,到时候我如何寻你?”
      蹩脚……
      楼肃有点不懂他们。平心而论,那几张符虽算不上精品,却也是上乘,并非如此不堪。
      “这是楼从安,”江欢往旁边一让,露出楼肃来,“赵天霖的座下弟子。”
      蚩盖上下打量了一下楼肃:“赵潭那个老贼……我与他的恩怨也还没完。”
      “怎么,贤弟这‘地步’,连千山都闯得?”
      江欢冷哼:“是他撞到我手上的。这趟浑水,千山宗须得陪我一起蹚。”
      楼肃:“……”
      蚩盖思虑片刻,道:“暂且放你也不是不可,但是……我得与你一起。”
      “你炼得精魂真元,我要第一时间拿到手。”
      “蚩将军当真急性子。”
      “我不与你嘴仗。五日之后我会在桃林等你,若届时你未到,我就只好……”
      话音未落,一阵白雾起,江楼二人竟又一次凭空从他眼前消失了,只留两匹马在原地尥着蹶子。
      蚩盖狠狠咬牙:“江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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