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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夜里的雨下的很急,砸在地上溅起水花,又被疾行的马蹄踩碎。
      这是一支约莫数十人的马队。
      马队领头的人一手拿着缰绳,边举着火把,嘴里骂骂咧咧的,在雨声中倒是听不太清。令人感觉诡异的是他那火把的火焰,火红中泛着些荧绿,并非普通颜色,妖冶得很。若是仔细看,那马匹一个个都是翻着白眼的,没有黑眼珠,口中涎水乱滴,蹄下倒是奔得极快。
      忽然那领队一拉缰绳,马嘶鸣着慢了下来,其余的人也都见状拉起缰绳,马队就这么停了下来。领队似乎是在搜寻什么,四下看了看,又将火把举起四处照了照,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无奈雨声太大,就算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落不到他的耳中。那领队只好作罢,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挥手,再夹马腹,便率领着一种喽啰疾驰而去。
      待那马队众人走远了,巷子深处才钻出一个稍显单薄的身影。那身影探了探身子,见周围的确再无他人,这才半拖半扯出另外一个人。
      “你这狗贼,奸诈小人!”被扯出的那人双手被铁链紧紧缚住,身形十分狼狈,饶是如此,依旧可见他衣着得体,一身月白不染纤尘,定是上好的料子制成的。
      相比之下,那单薄身影的主人就有些无法入眼了。他身上都是雨水,脸上也都糊着泥,分辨不出五官,唯有两双乌眸含星,眼神却是冷冷的。
      “分明是我才救过你性命,你倒好,不知感谢,反而恶狗扑食反咬一口。”他拽了拽牵着的铁链,那头的人随着动作一个踉跄,他这才缓了缓神色,似乎是觉得十分好笑。
      那月白衣服的人脸上红红白白,怒斥:“江老贼,你欺人太甚!”
      他楞了一下,似乎是被月白衣服口中的“江老贼”三字逗笑,嗤嗤笑了几声之后又道:“你们千山宗当真好教养,我救你性命不说,反被你喷得狗血淋头,真是长见识了。”
      月白衣服闻言噤了声,他见状只是勾了勾唇角,也不再嘲讽,拽起手中的铁链便走。月白衣服被拽着走了一刻,才嗫嚅着说:“方才……多谢。”
      他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只当未闻:“你说什么?”
      那月白衣服见他未有听清,也只得再道:“我说,方才多谢。”
      他听着话语中有些咬牙切齿,知道这人折了自尊跟他道谢,已是难得,便也不再调笑。
      “小事小事,你看你要杀我我反而救你,这是多大的胸怀啊。”
      月白衣服:“……脸皮厚如城墙。”
      他:“罢了罢了,我也不要你报答什么,看你这样子也帮不上我什么忙。”
      月白衣服低头看了看自己,挣了挣手中的铁链:“那你绑我作甚。”
      “哎呀你别乱动,你一动这链子就响,十里八荒都听得见,你是怕那些阴兵马队走太远了,想把他们叫回来不成?”
      月白衣服:“……”这不是你给我绑的吗。
      月白衣服听他话语,问道:“阴兵?”话未出口他便后悔了,他本不想向这老贼询问,显得他懵懂无知,一定会招来那人的嘲讽。
      果不其然,他闻言是觉十分好笑,便真的笑了两声出来,道:“千山宗养了一群小少爷啊。我看你涉世未深,学艺不精,以后还是干脆跟着我,我提点提点你?”
      月白衣服不说话了,心里懊悔,真是自讨苦吃。
      二人快步来到一座废庙前,那庙当真废了很久了,坐落在城东北,周围一片萧条,庙的大门都在大雨中显得摇摇欲坠。
      他上前一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二人正欲迈步进去,便听轰的一声,门应声而倒。
      月白衣服:“……”
      他:“……”
      二人对视一下,还是进了庙,他随手把倒在地上的门扶了起来,虚虚掩着,怕旁人知道这宗破庙里进了人。
      进了主殿,他堆了堆地上的干草,双指一捻,便出了火星,将那堆干草点着,又堆了些枯树枝在上头,护住了火苗,这才席地而坐。
      “愣着作甚,坐着烤烤火啊,从安少爷还等着我去请你不成。”
      这月白衣服正是千山宗宗主密中收的末位弟子,楼肃楼从安。
      楼肃闻言吃了一惊:“你认得我?”
      他笑了笑:“笑话,你也太小看了我吧,你们千山宗哪个人我不认识,就你,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尿了我一身,不记得了?”
      楼肃握紧了拳,脸上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紧紧抿着唇,低着头,几秒后突然反应过来,他今年二十二岁,而面前这人也不过三十,如何在他小的时候抱他?思虑至此楼肃便又狠狠瞪了一眼那人,似乎是被他的无赖所惊呆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当事人看到楼肃如此,开怀笑了两声,便觉得逗他十分有趣,道:“你不是唤我老贼嘛,不把自己说的老一些,岂不是不给你面子?”
      楼肃:“江如练,你胡搅蛮缠!”
      原来这人便是当今众仙派喊打喊杀的江欢江如练。
      江欢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道:“从安啊,我与你师傅有些交情,又比你早入仙道,算起来也是你父辈前辈了,你如今直唤我道号,非礼也。”
      楼肃咬牙切齿。
      江欢冲他笑了笑。
      楼肃别过脸去,江欢这才起身,撕了块衣袖,接了些雨水,便蘸着雨水擦了擦脸,擦下来一堆泥。
      楼肃:“你真脏。”
      江欢不说话,又洗了洗布块,递到楼肃跟前:“喏,你也擦擦?”
      楼肃不接,江欢叹了口气,状似为难:“那只好我帮你擦咯?你这小郎君,生的倒是俊朗嘛……”
      他语气中颇含猥琐,一边邪笑着靠近楼肃,一边作态要去搂他。楼肃想起世传这江如练貌若谪仙,偏有龙阳之好,周身一阵恶寒,忙接过布块说自己来,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响了几声。
      楼肃一边擦着脸,一边打量着江欢。满打满算,这是他与江欢第一次正式见面,他本不认得江欢容貌,却靠着他手中的那把汝归剑认出了他的身份。出乎他意料的是江欢竟然认得他。
      江欢见他眼神,只无声笑了笑。他见楼肃擦净了脸庞,这才正座,敛了笑容,问道:“你为何欲杀我。”
      楼肃见他谈起正事,便把手中布块一扔,正色道:“你杀我师伯,我自当讨伐。”
      “师……伯?”江欢掏了掏耳朵,“哦,你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师伯啊?”
      楼肃怒:“你居然还如此云淡风轻!”
      江欢眯了眯眼:“太久远了,让我想想啊……”

      好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那时楼肃刚拜师不过三载,千山宗的宗主还不是楼肃的师父赵潭,而是是他的师伯李青。
      江欢那年方二十,还是桃林宗内的二弟子。那年李青病危,千山宗大乱,是赵潭坐镇大局,半逼半诱得李青让贤。江欢年幼时曾受了李青的恩,李青于他是为父兄。如此,江欢虽不是千山宗门下弟子,却也在桃林中坐立不安,只求送李青最后一程,众师兄弟阻拦未果,便也只好放江欢这个小疯狗下山。师兄方鸣放不下心,便也一同下了山。如是倒好,江欢在千山宗大殿里直言不讳,直呼赵潭卑鄙小人,千山宗众人见状也无法坐视不理,正要打起来的时候方鸣忙出来和事。众人只好作罢,江欢被禁了言,说不出话,趁着方鸣给众人赔罪,四下嘈杂,便偷偷溜入李青卧寝而去。
      他不去倒好,这一去,却发现奄奄一息的李青实际上是中了咒。
      是什么咒?江欢无声地用眼神询问虽虚弱却清明的李青。
      李青喘了口气,笑了笑:“小如练,如果当时我再强硬一些,现在你就是我千山宗的座下弟子了。”
      江欢不理,依旧问道,是什么咒?
      李青还是笑:“也罢,千山宗这里不适合你,规矩戒条冗繁复杂,你又如何受得起。”
      江欢见他处处打岔,也忍不住,趁他身体虚弱不设防,手便探上李青的脉,如此一试,他才震惊,这根本不是什么咒术,是桃林宗秘传的半行蛊!
      是我师父?!他抬眼惊怒。
      李青笑着,笑容中却带着苦:“千山宗与桃林宗素来交好,我,天霖与你师父本情同手足,无奈天霖野心勃勃,修仙入道本应清心,他却蒙了心。他觊觎我这宗主的位子。”
      江欢疑问不解。可等你大去之后,这千山宗依旧是他的啊,他何须串通我师父,来这一遭里应外合?
      李青摇头,不肯再开口了。突然间,他身上的蛊毒开始发作,李青面露痛苦。
      江欢手足无措,这时方鸣闯了进来,见李青如此,面露痛色,却只是拉着江欢往外走。
      杜若师兄?你也知道?你也知道师父给李宗主下此毒蛊对不对?你都知道对不对?
      江欢在心里怒吼着,无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方鸣如何不知,他是桃林宗真传弟子,是桃林宗宗主的左膀右臂,就连这蛊虫,都是他亲自带到千山,亲自吹到李青身上的。
      之后的是,江欢便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他受戒鞭无数,只记得方鸣疼惜的眼神。
      “杜若……你知我与……李伯伯……交情匪浅……为何……为何连你都要瞒着我?”江欢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知道,就是因为他与李青情同亲人,这事才必须瞒着自己。他只是恨,他恨方鸣对他的沉默,和隐瞒。
      “因为我要保护你,如练。”方鸣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他将破布一般的江欢背了起来,放在了榻上。江欢要挣扎,却没有力气。
      “可是……你……骗我……”江欢眨了眨眼,一滴泪流了出来。他不知是为李青的逝去而心痛,还是为方鸣的背叛。
      “连你……也骗我……”
      方鸣是杀他亲人的帮凶。
      一瞬间,天地都变了。
      方鸣一言不语,看着他流泪,为他上了药之后也只是淡淡道:“你好好休息。”便退了出去。
      江欢看着他的背影,笼着一层光,看不真切。那些年,那笑着说出“杜若啼血月如练”的两个少年,如今已经回不去了。
      江欢和方鸣,曾是谁人见了都说是双生儿的一对仙侣。
      是的,仙侣。

      江欢猛地睁开眼,破庙还是破庙,残火还是残火,楼肃还是楼肃,一本正经的坐着,面带愠色。
      江欢揉了揉太阳穴:“从安啊,你别这么看着我,怪瘆人的,乖。”
      楼肃不理。
      江欢又道:“时过境迁,就连李寒松的死都要怪到我头上的?来,说说你师父怎么给你洗脑的?是我下的蛊?我害死了李寒松?”
      楼肃睁大了眼,没想到江欢竟如此一语中的,毫不避讳。
      “笑话,那时我不过廿岁,桃林的招式还没精通,如此秘术还能让我掌握了?”
      “秘术?”楼肃摇了摇头,“你这□□,信口雌黄。”
      江欢不解,现在道上都怎么传他的,先是传他返老还童,是为江老贼,现在倒好,连桃林宗秘术半行蛊都成他独创的邪术了?
      不过江欢也不反驳,依旧是勾了勾唇。
      “罢了,你为你师伯讨命,也是个至孝之人,我就不计较你要杀我这件事了。”
      楼肃闻言,有些发怒:“不计较?你怎么能不计较?”
      “怎么,我还得计较一二?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我手中,我要计较的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你。”
      楼肃却是一脸被蔑视之后的不甘,却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受制于他。
      正要开口时,江欢却一挥手,给他下了禁言咒。
      楼肃:“……”
      江欢:“你既然让我多计较计较,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从今天开始,你的命在我手中,直到我完成大事,才可放你离开,在此期间如果你要兴风作浪,我只好杀了你,把你带去给赵天霖,看看他什么脸色。师兄和徒儿都死在我江如练手上,不知他会否对我恨之入骨?”
      楼肃见他满脸森然,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皱了皱眉。
      江欢嗤笑一声,起身点了楼肃的睡穴。
      楼肃未设防,这一下中了招,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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