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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奏(3) ...

  •   江沅的话像个漩涡,将段誉玮毫不留情的卷进去,溺进去,抽干抹净了他周身所有的空气。他腿脚一软,朝着墙壁狠狠地靠了上去。

      背部撞上冰冷坚硬的墙,他只觉着麻木,在地铁上那种疲乏的感觉再次疯狂的席卷而来,这次,还拖家带口,铺天盖地的,像是要将他整人罩住一般。

      段誉玮觉得窘迫的很,其实房里空荡的仅他一人,他却倍感周遭喧闹,就如同那闹市人头耸动的感觉一般,好像有无数双眼在盯着他,无数只耳在偷听他,质问他——要失去一位挚友吗。

      孤寂中嘈杂,凄凉中喧嚣。段誉玮懊恼,自己何必与醉了酒的人闹?但凡是醉酒的人,必然言不着调,思考能力也缺失了大半,就如同半个死人那般,只晓得张嘴闭嘴,呼气吐气。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将将稳住,未朝那桌椅上撞去,段誉玮只觉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进了他的脑子里,在里头一通翻江倒海、生拉硬扯着他的神经,硬要他去思考。

      痛死了。段誉玮揉了揉太阳穴,一摇三晃的走出了店门。

      伸手叫了辆路过的车,段誉玮只想得赶紧回家,以此能够躺在床上放空些时间。脑袋里突然间塞了令人又惊又吓的东西,叫人心惊肉跳,仿佛砧板上的鱼——不止鱼,是任何生物。

      车子跑动带起燥热的风,一股一股源源不断的拍打在段誉玮的脸上,仿佛一个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朝着他的脸重重的扇去,他眼睛微微眯着,脑袋朝里侧偏,像是在局促的躲避着不成熟的风的追打。

      静了一路,段誉玮只觉安定许多,将衣服换了,慢悠悠的朝浴室走去。将花洒打开,他站在水里,想用热水的冲洗放松一下心情,至少冲掉些颓丧。

      而这水却像一根根进了烤炉的银针,扎破皮肤,穿透肌肉,直射向那娇嫩的心脏,还伴着哗哗啦啦打落在地的声音,每滴水、每根针都在他耳旁大声控诉着——“你伤了你最好的朋友!”

      他惶恐的向后跃起,顾不得地上湿滑,一把按住了花洒的开关,生怕再听着那些个尖锐的声音,活脱脱要伤了耳膜。

      惶惶然的关掉水,段誉玮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忽地想起江沅临走时黯然萧条的神色,便急死忙活的寻了手机来想要问人是否平安到家。手指刚按亮屏幕,他顿了顿,又将手机重新扔回沙发上,不再去看它。

      那手机就像是被人抛弃的孤儿一般,蜷缩在角落,默默地悲鸣。

      段誉玮脸上默然,不痛不痒,在他的认知里,江沅就是他的挚友,所谓挚友,也就止步于友,未曾再前进一步。而挚友方才给自己表了白,再打电话去询问,倒像是在撩拨人似的。

      吓!同性之间存在什么撩拨?

      段誉玮严肃沉郁的盯着窗户,眼神不在那黄灯绿树上,只觉迷茫愤然像潮水一般涌上来,荡的他心慌。

      “说什么的血豆腐烤地瓜,他这比喻是用的拙劣的很。”

      段誉玮咕哝了一句,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万不得瞎想!不得瞎想,过些日子就要走了,什么关系都止步于此吧。

      他合拢上下眼皮,好像整个人连带这沙发都在旋转、下沉,每时每刻都想要将他摇醒,将今晚的事情再扒的血肉模糊的给他看!你瞧啊,这不是像极在街上乞讨的乞丐吗!

      方予搀着江沅回了家,又担心他单个儿躺着,万一吐了什么将自己活活呛死。干脆将人扶去卫生间用手压住他的脊背,在背后一轻一重的拍打。

      不想这江沅哼哼唧唧了几下,还真的就扒着马桶圈呕了起来。酒水连带着胃酸与还未来及的消化的辛辣的食物一道从胃里滚了出来,扑扑通通的活像排队去坑里抢彩票。

      方予扯了纸给江沅擦了擦,又尽职的搀着他往卧室走,伸手推开门,江沅抬头朝东面的墙上看了眼。

      “方予……”他拧着眉,打着磕巴说道,“你看、看那墙上有什么没有?”

      方予照势抬头也朝那方向望去,只瞧见一面空荡荡的墙壁。

      “嗯?什么都没有。”

      江沅突然甩开他的手,三两步走近了去,眼角通红的盯着那面墙,像是要将它打个洞出来。

      约摸过了几分钟,他突然踉跄着后退,眼泪像冬天被风吹得横七竖八前摇后荡的枯枝般砸下来,接连不断的撞在他的手上臂上,一边撞击着,一边哀嚎着。

      他沉郁的抬头,眼珠仍然死盯住那面不存一物的墙壁,“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你无欲,因此看的清楚明了;我有欲,且身陷其中,因此我看的痛心切骨惊惶万状。”

      “你回去吧,我睡了。”

      江沅倒在床上,看着方予犹犹豫豫的走出他的房门,听见大门碰上的声音,才终于又将眼神挪回东边的墙壁上——那里空荡的孤寂,就如同江沅的心和胃,将一切都吐了出来,其中颓然,千疮百孔。

      他知道,段誉玮一定睡不好。

      江沅回想起在店里,段誉玮的怒目圆睁,好像自己做错了一件大事。他完全可以借了醉酒的幌来宽慰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自己。江沅知晓,哪怕今天不说,改天也会说,不管什么时日去说,结果都会是相同。

      在学校时,段誉玮常在东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上书“事缓则圆”四字。段誉玮常教江沅做任何事切勿急躁,但江沅性情使然,本性难移,未改掉一星半点。

      江沅偏过头瞧着自己挥拳打了段誉玮的手,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剔透。他盯得入神,仿佛在欣赏什么上等的艺术品一般。他想,那一拳挥到了段誉玮的脸上,也挥入了自己的心里。

      他的悲痛并不在于被段誉玮明了拒绝,而在于段誉玮在被那铁硬的拳打中时,脸上没有丝毫的震惊、愤然、懊恼甚至悲痛。

      江沅翻过身,顺手璇开放在床头的台灯,黄色的光在角落里波状外传着,虽没什么大用,但聊胜于无,江沅这将开始庆幸,庆幸自己当初选了这暖光的灯,这灯光像是一箭射进了他心里,稍暖了暖,也算是慰藉些许。

      酒精这物件可是神奇,催的江沅眼一合就昏沉入睡。他好像梦见有洪水决堤,而睡意如同水泥砌起的坝,将汹涌而来的洪水悉数挡在了外面——洪水是段誉玮吗?

      江沅在梦里思考着。

      也许二人恰好相反,段誉玮睡的难过,好像江沅那一拳是打在了他的脑袋里,打坏了他分泌褪黑素的神经,一整夜,他都觉着自己如同搁浅的什么水生物一般,将死未死,一面干涸着要惊醒,一面却又湿润着催他入眠。

      而他将要收了东西去部队报道,昨天——或者是昨晚之前,他都残留着不舍,段誉玮想起昨晚,心底一阵惊惶,顿时觉得无词可对,一边低头将证件收好,一边拿起手机拨了电话。

      “方予,我明天出发,你不必来送我,帮我托话给江沅罢,半年后回来,我期望……是,我期望我们还是挚友。”

      段誉玮并不想瞧见方予那副惜别慰留的神态,干脆不见了,待休假再回来见也不迟。他实则晓得,不论是方予还是江沅,他不愿看到任何人因他而难过。

      他点开手机,正瞧见江沅传了讯息来。

      “你这一根筋穷善良的傻子,别总想着糟了!糟了!你要尽早回来,别总抱最大的决意来悲观!”

      段誉玮盯着这短小的两行字,脸上突然搓了个极不自然的表情来,江沅没提昨晚的事——这是最好,但他还盼着自己回来,这语气在如今的段誉玮眼里也绝不单纯了。

      段誉玮想到,昨晚江沅大抵是哭了,他当时心底惶恐,且惴惴不安,只记得他临走时的回头,好像白的灯光照在了他脸上,两行透明纤细似鱼线的泪痕,将这光射了回来,在段誉玮翻江倒海的心里钓鱼。

      江沅的确是哭了,掉了几滴神仙泪。

      但在饭店里,纯属是痛感使然,而段誉玮看不到的,那才是真真儿的哭泣,那泪珠是承了牛顿的重力加速度,一个劲儿的往下掉。像这儿八月下的雨,将心底的泥土冲了个净,一粒不剩。

      如果江沅可以安安静静告诉自己,两人大大方方的谈个话,也许就不会这样——也许会解松不少。

      段誉玮是个善于倾听的人,他自称大脑是个垃圾洞,兄弟朋友拜了把子没拜把子的,只要给他讲,他一定敞开洞口接住那些本不属于他的垃圾。

      他一直觉着,帮别人做点什么,总是应该的,哪怕这事儿他本不会做,临时学了,他也会去尝试一二;这么一来二去,所有人都认为他会、他行,便说段誉玮那心肠热,红枫似火那样的热。

      他垂下手臂,在这炎热的季节里忽觉寒冷,靠在沙发里兀自沉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前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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