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世业》挽殊

20、第十九章 施恩

　　那少女倒是浑不介意地抹了一把脸：“其实我刚刚是灰进了眼睛才流了眼泪，你不用担心的，这种日子我都习惯了，没什么好哭的。”
　　雪狼歪头。
　　所以，那咸涩的东西，叫眼泪？
　　女孩熟练地伸手摸摸雪狼的脑袋：“现在咱们就是朋友了，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爹爹害你的。”
　　雪狼心里叹息一声，抬头舔舔她的掌心。
　　心意是好的，可一个小姑娘，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女孩感到掌心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既然咱们是朋友了，那总得互相有个称呼啊，我叫苏卓忆，你有没有名字啊？”
　　雪狼低下头去，脚掌在地面上来回磨蹭。
　　名字？那是什么东西？
　　“总得给你找个好听的称呼，本来按常理应该叫你些黄黄绿绿的……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跟那些普通的狗不一样，”苏卓忆见雪狼不满地哼哼，便一面安慰一面找了根细柴棍在地上比划，“嗯……我今天偷听师傅教弟弟读书，念到一句诗‘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觉得羽和檄两字甚好,便倒过来念,唤你作檄羽吧。”
　　苏卓忆说着，手里的细枝在地上划了几笔：“喏，就是这两个字，喜欢吗？”
　　雪狼看不懂，但是苏卓忆已经自作主张地叫上了：“檄羽啊，我得走了，你乖乖在这呆着，等我想办法救你啊！”
　　雪狼目送苏卓忆关上门去，看向地上未来的及擦去的字，忍不住伸出爪子，一笔一划的模仿着，最终也画出了歪歪斜斜的“檄羽”二字。
　　反正自己也没劳什子的什么名字，她爱叫什么那便叫什么吧。
　　接下来，檄羽一整天都没有见到苏卓忆的人影，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又有人光顾这里。
　　“哎呦，姑娘不在夫人身边服侍，怎么过来这关畜生的地方？”隔着小木板，檄羽听到有人窸窸窣窣讲话。
　　“我本也不想来，只是昨夜小姐病情突然加重，老爷说了不能再等了，得赶紧杀了这畜生治病，偏小姐多事，说这畜生也算是因她而死，死前得让它吃顿好的，明儿个再动手，这不，夫人这才让我送来些吃食……”
　　后面的话檄羽再也听不甚分明，只是愣愣看着门开又关，脑子里空空一片。
　　所以说自己，明天就要死了？
　　不行，不能任人宰割，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檄羽在笼子里来回打转，捏了几个法诀，可自己伤重未愈，笼子又加了咒，根本使不出法术来。
　　焦虑之下，檄羽失了理智，妄图用前肢拆裂笼子，可是哪怕抓的血肉模糊，笼子还是纹丝不动。
　　檄羽彻底没了气力，悲上心头，只能眼睁睁熬着等死。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再一次打开，然后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这熟悉的气息与感觉……
　　檄羽朝来人看去，果真是两日不见的苏卓忆。
　　只见她比上次来时愈显憔悴与单薄，简直像是个毫无生气的游魂，唯有看见檄羽浸满了血的前肢时，脸上才显现出担忧的神色，忙冲过来想要捧起他的爪子看：“檄羽你怎么了？他们虐待你了么？”
　　因着苏卓忆满心真挚的关心，死到临头的檄羽既难过又委屈，眼睛连着鼻子酸成一片，抱着自己血糊糊的爪子躲开了苏卓忆的手。
　　“对不起，”苏卓忆低下头去，“是我没用，说了你是我朋友的，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檄羽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虽然整件事因她而起，可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恨不起她来的。
　　“我是偷偷溜出来放你走的，”苏卓忆一面说着一面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钥匙，“门外的人已经被我找借口支走了，现在是好机会！”
　　檄羽直起身子，心里像是死寂的湖里被扔了一块大石头一般翻涌着。
　　苏卓忆摸索着开笼子，放快了语速，“原本想要你再养养伤的，可现在时间怕已是不许了，你的爪子还能动吗？”
　　檄羽下意识动了动腿，结果疼的自己龇牙咧嘴，但是如果可以活下去……那就是断了两条腿他也愿意。
　　于是檄羽强忍着痛楚，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苏卓忆见状松了口气：“能走就好。”
　　言毕打开了笼子门：“我带你走旁门出去，你且别闹出动静，免得惊扰了院里的人。”
　　檄羽自然没有异议，大气都不敢出地乖乖跟着苏卓忆，想是夜里凉，没走几步便听见前面带路的苏卓忆努力压制的咳嗽声，看着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想来自己身为雪狼一族，竟窝囊到如此境地，真是教他垂头丧气。
　　“出了这道门一直往北走便可，你趁着夜色深，快些出城去吧。”苏卓忆的声音飘进檄羽的耳朵，他抬头看向门外的世界，虽然不是他熟悉的漫天白雪，但依然也是自由的气味。
　　他得救了。
　　檄羽上前跑了两步，眼看要跨过门槛，却倏忽想到什么，将重获新生的欢欣生生压下，收回了脚。
　　自己当初被捉，就是为了治苏卓忆的病，若这么一走了之，苏卓忆怎么跟家里交代暂且不论，那她的病该如何是好？
　　念及于此，檄羽竟犹豫起来。
　　苏卓忆见檄羽来来回回在门前踟蹰，还时不时抬眼看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檄羽不知该如何表达，便走到她跟前，围着她转了几圈。
　　“啊，”苏卓忆恍然，蹲下身去，“你是担心我，对么？”
　　檄羽拼命点头。
　　苏卓忆咧开嘴笑笑，伸手抚上檄羽的脑袋：“我虽然年纪小，可也明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道理，若是活得了，不用拿你的命换也活了，若是……那纵使吃了你的肉，饮了你的血，也是枉然无用。”
　　檄羽看着苏卓忆面带凄然，便将自己毛绒绒的脸凑到苏卓忆的掌心，想借此安慰她。
　　“檄羽，今日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苏卓忆似是想到什么，叹了口气，“算了，还是不要见了，我怕再见你的时候，你又是被我爹捉回来的。”
　　苏卓忆这话，是说此生永别的意思么？
　　檄羽莫名觉得失落，脚下的步子也愈发沉重了。
　　苏卓忆此时却勉力站起身来：“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真的要走吗？
　　雪狼思绪万千，一时不知如何选择是好。
　　然而苏卓忆见檄羽还是不肯走，又急又气，跺脚道：“你倒是快走啊！”
　　想是真的下了狠心，苏卓忆直接将檄羽赶了出去，当着檄羽的面将门紧紧闭上。
　　檄羽拖着受伤的爪子扒在门上，嘴里呜呜着，想用力推一推，然而稍微一使劲儿就牵动五脏六腑的疼。
　　“走吧。”门的那边，苏卓忆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
　　檄羽顿住，从门上退下，然而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去，只见那道门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像是隔绝了生与死。
　　最终，檄羽还是走向了夜色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打开，苏卓忆孤零零地站着，眼前早已是黑茫茫一片。
　　喉咙腥咸上涌，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苏卓忆忙掏出帕子捂着嘴，却感觉帕子很快被浸湿了。
　　“你在干什么！”身后人严厉呵斥道。
　　苏卓忆浑身一颤，手帕滑落地上，在空中划出一条血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