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素歌谋君心》大京京

151、抉择 一

　　自从得知家人的死讯以后，云悠反倒平静得很，被冷牙禁足于室，她每日都按时吃下香儿送来的三餐，再到了时辰就寝。因为她明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存储体力，好有朝一日回到她极为挂念的亲人身边去。
　　于是就这么一如往常的过了几日，直到左长史楚公休的拜访。
　　“娘娘……”这日用过午膳，进来收拾碗筷的香儿站在云悠身边唯唯诺诺，欲言又止。
　　“怎么了？”云悠举止优雅不紊的拿起帕子擦擦嘴，平淡的问道。
　　香儿绞着手指，道。“左长史大人在外求见。”
　　云悠放下帕子，抬起波澜不惊的眸子，没有片刻迟疑。“让他进来吧。”说完，她便起身朝里屋走去，冷牙对她下了禁足令，对其他人也是一样，如今这左长史能够走进馨淑苑，许是真有什么要紧事，所以她见。但现在的她满心思想的都是学士府，无暇见人，索性就不照面，也不耽搁。
　　刚走到床边坐下，外室就响起了声音。
　　“老臣拜见娘娘。”
　　“不必拘礼。”云悠说，面无表情的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的又开了口。“大人何事？”
　　外面短暂的静寂，尔后……“老臣听闻娘娘近日身子欠安，所以特来探望。”
　　云悠却无谓的勾勾嘴角，“有劳大人费心了。”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大人是否听说了京城学士府灭族一事？”
　　“已有耳闻。”
　　云悠便不再说话，静静等待着楚公休接下来的说辞，她想，这就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外面又安静了会儿，楚公休犹豫着说。“娘娘是否想离开兰荠？”
　　云悠眼波幽转，嘴角的笑意挑得更深了，只随口问了一句。“难不成大人有什么法子，帮着本宫离开这里？”
　　却不想楚公休竟果断应下。“娘娘英明，老臣确有法子保娘娘安全离开。”
　　云悠的身子立马绷紧，她起身，朝外室走去，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位右长史的话。
　　“你有什么法子？你可知晓，王爷下令，本宫现在就连这馨淑苑也踏不出去半步？”看着匍在地上，佝偻着背，却状似气定神闲的楚公休，她迫不及待的问道，心里的疑云也更重。
　　楚公休半抬眸子，看了一眼云悠，眼底藏着一抹令人探究的深意。“娘娘可曾还记得老臣予的那块玉佩？”
　　“当然记得，本宫一直好生收着。”云悠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可转念一想，这平白无故，面前这位精明的右长史断然不会偶然提起，便问。“不知大人何故说起玉佩？”
　　楚公休苍劲的眉色间又犹豫不决，看得出来此时他的内心正在做着一番艰难的抉择，何其挣扎。尽管有些闪烁其辞，但终究是道出了实言，犹如一粒火药投进云悠心湖。
　　“请娘娘恕罪。”先是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楚公休的头便没再抬起来。“那玉佩实则为靶贺王景缨随身之物。”
　　云悠惊，其实并非“惊”在玉佩的来历上，而是惊于楚公休竟会在这个时候说出真相。
　　她不知道玉佩是属于景缨的，但她知道，楚公休和盛鸿其中一人就是景缨安插在冷牙身边的细作。所以冷牙对盛瑾年处处宽容的时候，她自我安慰是因为冷牙想利用盛瑾年牵制盛鸿。
　　“你终于承认了。”她无比的冷静。“说吧，这次你又有什么消息想从本宫这里带走，送回靶贺去的？”
　　楚公休一时无言，云悠想一探他的表情，也因为他低微的头而一无所获。“受靶贺王之命，老臣这次要带走的，正是娘娘。”
　　云悠蹙眉，尔后缓下脸色，讽道。“大人可真是大言不惭。”她拿出那块玉佩，轻轻丢弃在铺着厚厚毛毡的地上。
　　楚公休眉眼淡然的滞了那玉佩一眼，道。“老臣自然是无能为力，这一切还要娘娘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云悠好笑的瞪着他。“你觉得本宫会心甘情愿？”
　　“娘娘，您应该明白，如今兰荠之势已在朝廷掌控之下，兰荠王并不能护您周全。除了靶贺，当今天下，唯有靶贺能与朝廷抗衡，靶贺王，就算是圣上也要忌惮几分。”楚公休抬起头来，神色慎重。“所以还请娘娘权衡，靶贺王命老臣不得强行于娘娘，老臣予娘娘半月为期，若是娘娘想透了，可以随时传唤老臣安排。”
　　“难道大人就不怕本宫把今日这番话告诉王爷吗？”
　　“既然娘娘都已知悉老臣底细，王爷又岂有不知之理？老臣之所以至今还能安然无恙，并且游刃于兰荠与靶贺之间，那么王爷就自然有暂时杀不得老臣的理由。”
　　楚公休这算是说到了云悠的心坎里了，的确，冷牙迟迟不肯就地正法这个靶贺细作，不可能是和傅妍一样顾念旧情，而是一定有着不能下手的顾忌。
　　“老臣想，王爷不杀老臣的原因，其中一个也是料到迟早有一天，他无法再保护娘娘之时，好让人带娘娘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吧。”仿佛是看穿了云悠此刻的心思，楚公休的话更是为她心里的不安添柴助火。
　　云悠惊讶而失神的看着楚公休，空洞的眸子里怅然若失。良久，才轻声说道。“你下去吧，本宫是不会跟你走的，更不会离开兰荠去靶贺。”
　　楚公休仰头望着她怔了怔，方才起身，做了个揖，不再多说。“老臣告退。”
　　楚公休离开以后，云悠眼里的忧愁还未散去，她心里仍耿耿于怀着冷牙对傅妍的网开一面。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玉佩，蹲下身自言自语道。“除非是你亲口同意，否则我不会离开这里。”
　　自从上回盛瑾年被带走以后，她有多久没与冷牙照面了？
　　八日。
　　她记得清清楚楚，每天都数着。
　　她心里一直想着术邺，想着爷爷、云嫱，也想着他与傅妍和盛瑾年。不知晓他，这几日过得怎样……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突然，头顶上方落下一个温柔的声音，云悠抬头，是冷牙。
　　“王爷怎么来了。”她喏喏的开了口，模样有些呆傻。虽然心里还有对他的气，却也仿佛暂时的忘却了，就像初次见面，她在抬头的那一刹忍不住心头的一丝悸动。
　　冷牙宠溺的眼神仿佛是能浸出蜜来，他抬手从她的肩头挑起一缕发丝把玩在手中，无比温柔的说道。“就是想来看看你。”
　　云悠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笑，这一记笑靥迅速融进了冷牙的心田。
　　他在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留下来，哪儿都不要去，好不好？”
　　冷牙乞求的神情和温软的话语，仿佛是给了云悠一个提醒，她木愣的瞳孔慢慢沉寂下来。
　　一切，又开始回到几日前，他们大肆争吵的时候。
　　“臣妾哪儿都不去，只是想回去看看家人。”她说，请求的语气里多了些安抚的味道。
　　冷牙的眼神也慢慢变了，但更多透露出的是害怕。“那你可有想过，这一去，也许与本王就是诀别？”
　　云悠怔仲，是因为她一门心思想着要回去看爷爷和云嫱，却从未想过与他。
　　诀别！
　　她还真没想过。
　　可是尽管如此，她也还是非回去不可。
　　“王爷，我从小第一眼认识的人，就是爷爷和姐姐，他们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生前我不能留在爷爷身边尽孝，所以现在我一定要赶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否则我良心难安。”她试图不与他再争吵，可不想冷牙却沉了脸色，就像这是一个超越了他的底线，永远不能在他面前提起，禁忌的话题。
　　“说到底，你是想回去看你的家人？还是卫锦尧？”冷牙质问道。
　　云悠思犹未及，诧异不已。的确，她挂念的还有太子殿下，但无关儿女情长，因为那些曾经浓烈过的情感早已化作了同等的亲情，这些她都已经对他说过，可为什么现在他还是要执着于这种无谓之事，与她争执不休。
　　“我与太子早已情断……”
　　“还是你打算去靶贺？”
　　冷牙愈发激烈的言辞让云悠蓦地住了嘴，欲说无言。“王爷您偷听臣妾？”她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为他的不信任感到莫名又震惊。
　　冷牙一脸坦然，而且脸色怒火更甚。“你为何不痛痛快快的拒绝了那楚公休？”
　　云悠久久凝望着他，“王爷究竟为何要冤枉臣妾？”她分明是拒绝了楚公休的提议，为什么现在冷牙却要无中生有。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冷牙眸子里的怒火继续炙烈的燃烧着。“兰荠儿，本王对你说过多少次？不准离开这里，为何你一直就是不肯打消念头？”
　　“打消念头？”云悠被冷牙这顿突如其来的责备也磨出了火气，原本她还想与他好说。“我回去看望我的家人，何错之有？倒是王爷，如此借题发挥，难为于我，我不是已将兰荠王妃之位让于傅妍了吗？”
　　自从襟以王妃之身的抹额被傅妍拿去以后，云悠明白这一直就是她与冷牙之间的忌讳，冷牙的脸色已经可怕到了极致，她心急失言，但并不觉得有错，因为他这样具有攻击性的话语真的很伤她的心。
　　冷牙没再说话，就这样眼神狠狠的瞪着她，良久，一脸怒不可遏的转身走出了房间，并亲自锁上了门。
　　“你故意这样对云悠，就真的能够保护她了吗？”走廊上，一直等候在门外的葛朗关心而担忧的说道。
　　冷牙没有回答葛朗，他捏紧了双拳，紧绷的面部，额角跳起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的眼神比之刚才更加狠厉、阴鸷，却也掩藏不住那从眼底流露出来的悔恨和怜惜。
　　“将楚公休收监，对外保密。再昭告，废黜兰荠王妃兰荠儿，由朝华公主接位。”一通冷冷的说完，他扬长而去。
　　葛朗尚还留在原地，只有回头看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叹气的份。
　　兰荠王妃换了人的消息，很快便四处传开，云悠虽深居闺中，却也无一例外的得知了。
　　“娘娘，奴婢从典膳所的嬷嬷那儿新学了一道羹，听说可暖胃了……”
　　自从傅妍成了兰荠王妃，香儿又开始了她对云悠的美食诱惑，变着花样的哄云悠开心，企图以此转移云悠的心思，好排解她的烦忧。
　　“香儿，你就别忙活了，我不饿，也不难过。现在，我只想快些回去京城，其他的，都不重要。”她淡淡的说着，嘴角还牵着一丝丝笑。
　　“娘娘，王爷他只是一时气急，王爷那么心疼娘娘，平日奴婢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呢。”香儿以为云悠说的是气话，非常诚恳的劝道。
　　“香儿，你知道心寒的滋味吗？”她心寒，不是因为冷牙夺了她兰荠王妃的身份给了傅妍，她明白他这么做的苦衷，也不疑他深爱自己的心，毕竟他亲自带她进了祠堂，并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海誓山盟，这些都假不了。
　　她心寒的是，他反过来对自己的不信任。
　　看着云悠一脸心灰意冷的说着丧气话，香儿想要安慰她的心更切了。“娘娘……”
　　“好了香儿。”云悠打断了她。“你若是有这个心劝我，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出过这间房了，快闷坏了。”
　　听说她要出去散心，香儿自然是满心欢喜，可是还没来得及雀跃一番的眉眼神色，便很快的一蹶不振起来。“娘娘，王爷派了好多人守在门外。”
　　“我又不会逃跑，难道他们还要把我闷死不成？走！”云悠理直气壮的说道，拉起香儿的手就往外走去。
　　可是刚打开房门，两把红矛长枪就交叉在了面前。
　　“怎么？我现在没了‘兰荠王妃’的挡箭牌，你们就要对我动武不成？”云悠瞪着那俩身材魁梧的守卫，严声厉色的斥道。
　　守卫双双低下头，却并未移开手中的枪。“请娘娘恕罪，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左边的守卫回道。
　　“奉命？”云悠双眸微眯，更加严厉的斥责道。“若是我被关在这房里有个好歹，你们又担待得起吗？”
　　守卫顿时哑口无言，只得面面相觑，云悠趁着这个空儿拉着香儿就走了，只是后面还阴魂不散的跟着那俩守卫，云悠也没再计较，由了他们。
　　一路上除了四人不一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无任何声响，云悠没理会他人，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现在不再去想其他的了，只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够走出这个王府。唯一能帮她的楚公休被冷牙关了起来，葛朗倒是也能帮她，但他刚进府不久，有时连正门都摸不清在什么方向，更别说还知道什么隐秘小道。就连香儿她也托去打听过府中的老人儿，许多老嬷嬷都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她知道，那是迫于冷牙的命令。
　　而这时，突然听见了两个丫头的对话声，云悠一行人在院墙背后停下了脚步。
　　“诶，你说说，现在这傅妍小姐回来扶了正，王妃娘娘就算是被彻底打入冷宫了。”
　　“可不是，不过我真想不明白，我听说傅妍小姐不是两年前就已经死了吗？怎么这又突然回来，还是什么公主殿下？”
　　“谁知道呢。”说话的丫头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挺喜欢以前的王妃娘娘。”
　　“我也是。”另一个丫头附和道。
　　傅妍……
　　对啊，她怎么忘了这个人。
　　被她们一语惊醒，云悠灵光乍现，想着傅妍一定知道怎么离开这王府，因为最希望自己从冷牙身边消失的，非她莫属。
　　于是压根没有在意两个丫头说了什么的云悠，就这么从两个丫头的面前突然出现又跑过。
　　“娘娘怎么会在这儿？”其中一个丫头拉着香儿问道，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还问我？叫你们乱嚼舌根，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香儿瞪着俩丫头，气呼呼的将其训斥了一顿，然后就追着云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