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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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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了一春。
夏天的闷热,伴随着纷纷细雨,将柳家的老宅染得更深。
“少爷,小姐正在午睡,要不要让绿绮进去通传一声?”在雨声中,忽然多了个温婉的女声,那是翠珊离开之后,柳玉清给她安排的丫鬟,名字叫绿绮,不同于翠珊对我以姐妹称呼,在柳玉清的默许下,绿绮一来,只以“小姐”来称呼我。
“这样,”是柳玉清的声音。他的声音似乎永远不会让人觉得沉闷,如同是在唱歌一般,“莲衣这几日睡得不稳,绿绮,你去点点安神香吧。要是小姐醒了要找我,就说我今天有客人,要晚点回来,有什么问题就找管家柏叔好了。”说着,便是离开的脚步声。
隐隐地,一股迷人的香气蔓延开来,和着雨的气息,显得诡秘而又诱人。
渐渐地,一切又归于静谧。
“莲衣姐姐,你的词又进步了!”那个声音细细的,有些稚嫩,而眼前的男子一身的青紫长衫,笑容中三分佩服,七分嘲讽。
在看向他的脸,确是鸦儿从来没有见过的俊朗。不同于柳玉清的柔和,那男子的容貌身段还未长成,稍显圆润的脸上,一双桃花眼透出的,是一份惬意的不羁。
“子嫣弟弟,少取笑我了。”那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娇嗔,却发自鸦儿的口中!如同亲身经历一般!
顿时,恐惧萦绕在鸦儿的心头。
我是谁?眼前的男人又是谁?
那紫衣男子随意地展开手中的宣纸,浅浅地读起来:
“莺嘴啄花红溜,
燕尾剪波绿皱。
指冷玉笙寒,
吹彻小梅春透。
依旧,
依旧,
人与绿杨俱瘦。”
一行行娟秀的行书,让鸦儿看得瞠目结舌,她虽生在山里的穷人家,幼时忙完农活,也会偷偷到村头的书院里,听那个穷酸的教书先生说说“之乎者也”,到如今识书认字倒也不难,如此精致的手笔却还是鸦儿头一次见到,有这样修为的女子定是不简单!她越发地感到这境地的诡秘。
“秦观见了,定是要向姐姐讨个公道。”那个叫“子嫣”的男子只是在一边笑着她,“倒是这字,进步了不少。”
“好弟弟,那有什么奖赏啊?要不,去白鹤楼听戏如何?”此时鸦儿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深闺女子模糊的形象:翠绿的身影,柔白的纤手,琴棋书画,仁孝礼节,却免不了终日唉声叹气,望向窗外。
这具身体的主人定是寂寞无助得很。
“好弟弟,行不行?听小翠说,白鹤楼离这里不远啊。”
话那头的紫衣男子深深地看着她,而后说:“好。”
“真的?啊,太好了,小翠,快点准备行装!”鸦儿也跟着快乐起来,为这个女孩一瞬间的自由而快乐,果然一如侯门深似海,哪怕出一次家门,也能让这深闺小姐高兴个半天。
“小翠,我穿哪身好?桃红的那件还是鹅黄的那件?”
“嗯,还是那件绿的吧。”
“小翠,上次子嫣弟弟送我的檀香扇子哪里去了?”
“啊,原来在这里。”
小翠……
小翠……
小翠……
一声女子的尖叫突兀地响起,鸦儿被惊得满身冷汗,木然地坐起,只见红木桌子上那燃起了的安神香,终是烧断了,空气中仍旧余香袅袅——这让她有些冷异香味。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啊。
门口传来了抽泣声,是绿绮丫头的。
“绿绮,怎么了?”鸦儿站起了身,披了件单衣做到门口。
绿绮的脸吓得苍白,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小……小姐,绿绮不是故意吵醒小姐的,只是,只是……”顺着绿绮的眼神,鸦儿低头看到地上的那滩东西。
但见,一只血淋淋的鱼头竟然横横地躺在地上,鱼眼凸起,鱼嘴撕裂,一股鱼腥气和着血腥味传到鸦儿的鼻中,惹得她一阵地犯恶心。
那是多么让人不安和恐惧的东西呵?
“怎么回事?”管家柏叔赶了过来,看了看,又呆了呆,拍了拍脑袋,小眼睛里尽是恐惧,口中喃喃:“冤孽,这回怎么又跟前两次不一样了?奇怪,真是奇怪。”
“什么前两次?”鸦儿虚脱地扶着门框,却不忘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可能是哪个下人一时疏忽落下的吧。”眼见着鸦儿的问题,柏叔的眼神立时从疑惑、恐惧转为奉承、关心,“莲衣姑娘先进屋休息吧。我让人清扫下。”
等到一切清理完毕之后,鸦儿又顿感无聊:“柏叔,你知道少爷的书房怎么走吗?”
自从翠珊的那件事发生之后,柳玉清倒是不再约束她出行的自由了,想起自己刚刚的那个梦,冥冥之中好像有人指引似的,鸦儿有些好奇地想去柳玉清的书房看看。
柳玉清的书房选址偏僻了点,却不妨碍它的景致。
在鸦儿兜兜转转了半响之后,终于立在一栋两层小楼前,看得有些呆了:勾窗楼阁,树影斑驳,一派的古朴自然,倒是有点像柳玉清的风格。
走近门口,鸦儿仰头看到了牌匾,想想柳玉清也有些涵养,效仿古人,竟也给书房取了个名字。
“白……鹤……楼……”那样的三个字,鸦儿虽认得苦了点,却不妨碍当她认出这三个字之后所有的惊诧,而那牌匾的落款更让她将这份惊诧转变为惊恐,因为,那牌匾的落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狂舞的字体:莲衣题。
白鹤楼,不正是那个梦中人要去的地方?只是,梦中人的字给鸦儿的感觉是安安静静的,却不似这题字那般痴狂。
鸦儿摇了摇头,屏退心中混乱的思绪,推门进了内间。
那些四书五经果然老老实实地躺满了书柜,梨花木制的桌椅却只在上部镶嵌了一块平整的云英石,整个人坐上去,冷冷的,在这样闷热的夏天倒是实用,文房四宝摆得工整,房内更有幽兰文竹,长得苍翠。
鸦儿好奇地看了看那书柜,这些工整的书籍里唯独一本《玉棠集》显得有些特殊:那样薄薄的一本却用翠绿的锦缎包了封皮,锦缎隐约地织了莲花的图案,绿色的丝线装订几卷宣纸。
鸦儿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在这本集子里,仍旧是狂草的字体,写就的却是一些不知名的词,词风清丽脱俗,乍看之下,此集竟是出于女子之手!
有些赞叹这集子的主人,只因这集子中的只字片语毫无拘束感,活脱脱地蕴满了希冀与潇洒。
翻着翻着却落下一折纸张,鸦儿刚刚想低头拾起,那张纸却被另一只手捕捉到了。
随即一个男声响起:
“莺嘴啄花红溜,
燕尾剪波绿皱。
指冷玉笙寒,
吹彻小梅春透。
依旧,
依旧,
人与绿杨俱瘦。”
一样的秦观词,一样的娟秀行书,一样有个男子在那边浅浅诵读,这分明是梦中那男子手中的“如梦令”!
鸦儿抬起了头,那是一个穿着紫衣的男子,硬朗的棱角,薄薄的唇,一双桃花眼此刻正盯着她,还有那份说不清楚的不羁气质。
他是不是梦里的那个“子嫣弟弟”?
“你……你是谁?”鸦儿问道。
“你又是谁?”那声音毫无梦中的那番稚气,而是真真正正的一把男声,其中又带着些许玩味。
“我,我是莲衣。”
“哦?莲衣?哪个莲衣?”见着鸦儿的窘迫,那男子倒是笑出了声,“很高兴认识你,莲衣。我叫隋棠,隋朝的隋,海棠的棠。”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来这里干什么?”鸦儿满脑子的疑问似乎在一瞬间得以释放,尽管这样的问法显得有些神经质,然而,她是知道的,在柳家,任何人都不可能爽爽快快地给她一个交代,柳老太太如此,死去的翠珊如此,柳玉清更是如此。
“这话应该我问呢。莲衣小姐,你在这里干什么?”隋棠的眼里一直都含着笑意,似乎要戏弄她到底一般。
“我是柳少爷的妾罢了。来这里,是,看书。”说着拿起了那本《玉棠集》,那感觉就像小偷被抓住了却在原地狡辩一样。
“呵呵,原来他还有这样貌美年轻而又聪敏的小妾?柳玉清真是艳福不浅,死了两个又来一个。”一瞬间,紫衣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又在下一刻变成了戏虐,“几时进门的?”说着,那手便不老实地要向鸦儿的身上摸去。
远远地,一个女子蹲在地上,点着香。
在近乎黑暗的廊角里,火折子靠近了香,点着了。这忽明忽暗的香火,照亮了那女子微微上翘的嘴角。而那烟,带着些许妖媚地,冉冉而起,在这暗夜里显得鬼魅。
风吹落了一句话:“姐姐,是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