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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阳光从窗棱的空隙中透了进来,一张小小的梳妆台边,一双小手拎起了一簇乌发,而后用老银簪子简单地挽好了一个髻,画过了眉,涂了点胭脂,一身翠绿的鎏金边薄纱褂子,等到一切做完妥帖了之后,鸦儿坐了下来,接着,便觉得无事可做了。
      是的,无事可做,这是她做了这柳家小妾之后每天要做的一件事,自从在新婚之夜见过自己的夫君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似乎很忙,忙得连她都不想见,这一拖竟也安安静静地过了半把个月。对着镜子中那个苍白中稍显红晕的年轻脸庞,鸦儿不禁摸了摸,口中不知不觉地吐出了一句话:
      “庭院深深深几许,
      云窗雾阁春迟,
      为谁憔悴损芳姿。
      夜来清梦好,
      应是发南枝。

      玉瘦檀轻无限恨,
      南楼羌管休吹。
      浓香吹尽有谁知,
      暖风迟日也,
      别到杏花肥。”
      那落寞的声音似乎不是鸦儿的,而这奇奇怪怪的词更是鸦儿这辈子都没有听到过的。谁?到底是谁?在冥冥之中引诱着她说了这些不清不楚的东西?耳边忽然响起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声音,在这样的白天。
      鸦儿害怕地捂住了嘴,手指捏得脸颊生疼,似乎只有这样的痛感才能够完全消除掉这冷院中某种令她不安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被人轻轻地敲了几下,吓得鸦儿差点尖叫起来,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莲衣妹妹,老太太给你端了点芙蓉糕,说是让你尝尝。”
      是那个叫翠珊的丫鬟,鸦儿听见了,心里稍许平静了一番:“翠珊姐姐,真是,真是麻烦你了。”说着打开了门。
      这翠珊是那柳玉清拨给鸦儿的丫鬟,平日里也只有她跟鸦儿能说上几句体己话,那翠珊平日里喜欢穿一身墨绿的袄衫,一双杏眼一对上你的眼,就仿佛二月的春风,能够让人立刻暖和起来。
      也许,这就是那柳玉清要她照料鸦儿起居的原因吧,也正是这样一个缘由,让鸦儿相信,这柳玉清至少还没有忘记:在柳家还有她这样一个小妾。
      而自从她出现在这柳家,这里的人都不称她太太或者姨娘,却很奇怪地称呼她为“莲衣姑娘”,好似她根本就不是柳玉清的小妾似的。
      翠珊被鸦儿领进了屋,两个人刚刚坐下来,便聊了起来。
      “莲衣妹妹,你的气色好像不好啊,是不是前几日被太太训斥了,还不舒服?”翠珊有些关心地看着鸦儿的脸色,“别看太太平日里严肃,其实她平日里还是很怜惜我们这些下人的。”
      “我知道的,姐姐。”鸦儿苦苦地笑了一下。她想到了柳老太太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以及染白了的鬓角,这让头一次见到婆婆的她颇为惊讶,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还没有过五十岁的女子变得如此苍老?然而,在经历了半个月近乎封闭的生活之后,她渐渐地体会出个中理由。
      嫁进富人家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男人的笼中鸟罢了?她很早就听过世的娘亲说过,要嫁别嫁富家郎,一入深院,如落深渊,这辈子也别想好过。
      可是,在人尽可夫和富家小妾之间,她别无选择地选择后者,至少,她能够活得有些尊严,而她的夫君也不见得就是什么薄情人。
      “莲衣妹妹,以后可千万别在老太太那边提起关于‘莲衣是谁’的问题,不然,只怕,只怕妹妹又要遭罪了……”翠珊有些疼惜地拉着鸦儿的手,那手上还留着些淤青。
      鸦儿想起那日,她在太太房里没来由地问起这件事时候,太太那铁青得有些可怕的脸,还有那句话:“莲衣,记住,在这个柳家,你就是莲衣!以后要是再问起这个事情,就不是今日这么简单的处理了,还有,少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收起你的好奇心,不然,别怪太太我不客气。”
      接下来,太太拿起丫鬟清梅递过来的戒尺,照着鸦儿的手就打,戒尺在手上晕开的疼痛,让鸦儿泪流满面,却仍旧没有打消掉鸦儿心中的疑问,这个疑问在鸦儿的心中,如同抽上的毒瘾一般,越陷越深,甚至带着些许要命的执拗。
      “翠珊姐姐,求求你就告诉我,莲衣到底是谁?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提到莲衣,就像见了鬼似的?……”还没有等鸦儿说完,翠珊立时捂住了她的嘴。
      那一双温暖的杏眼此时装满的却是一种恐惧:“好妹妹!你想害死姐姐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怕她?她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我保证不会乱说的!”鸦儿挣脱了翠珊的手,竟直直地跪了下来,她太想知道了,这个叫莲衣的人好像一枝藤蔓,在她的心尖越勒越紧,勒得她透不过起来一般!
      “这……这可怎么办?唉……”翠珊叹息了一声,很长的时间过去了,终究,她扶起了那个快要被逼疯了女孩。
      她知道鸦儿是个好女孩,纯洁,天真,活泼,所有这个年纪里的女孩所有的一切都存在在她的身上,也包括这要了命的好奇!
      她不知道她知道了所有一切之后,会不会如同前面的两个太太那样,疯的疯,死的死,她也不知道,如果她告诉她一切之后,她自己的命运又会变成什么样。
      “好吧。我说。”翠珊的声音有些脆生生的,在这个小小的厢房里,却显得格外地诱人,鸦儿乖乖地支着头坐在桌边,脸上充满了某种叫做膜拜的神色。
      “莲衣是……”
      门忽然被人推开了,翠珊刚刚要说的话语在此刻被硬生生地打断。
      从门外走进一个男人,那个不见半月的男人冲到了翠珊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而后冷冷地吐出一句话:“给我滚!”
      很快,血从翠珊的嘴角边流了出来,翠珊捂着肿起了的脸,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起来,这笑听起来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少爷,你……你打翠珊?难道,小姐就这么见不得人,不容我们这些下人提起?”
      那个男子的脸在阳光的影印下,显得狰狞可怕,在翠珊说话的当口,又一记耳光落在了翠珊的脸上,翠珊却仍旧笑得惨然,鸦儿吓得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残忍。
      翠珊却不依不饶起来:“这个丫头,自从她嫁进了这柳家,生是柳家的人,死就是柳家的鬼,不论她是死是活,迟早都会知道这柳家的脏事!何苦瞒着她?瞒着她,她就好过了?少爷你好好看看她的手,太太是如何待她的?还不是一样逼她疯,要她死?”
      翠珊拉过鸦儿那双惨不忍睹的手,手上布满了结痂和淤青,鸦儿害怕得缩了缩,可是,那手还是被那个陷入愤怒的男人紧紧地捏住。
      柳玉清在此刻傻了,他没有想到,一个早已不在这世界上的人竟然也能够让人痴狂,不光光是一个鸦儿,他的母亲,他的前两任妻子,他的下人,甚至还有这白沙镇所有的人,似乎都中了这要命的诅咒一般,一个个地,都在践踏着她,一脚一脚地踩在他的心中,一时让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朦朦胧胧中,穿着翠绿衣衫的她好似在对着他笑,却在下一刻对着他哭泣,转而,变成了鸦儿哭泣的脸。
      “你,从今日起不准靠近她!要是让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我就把你赶出去!要是你还想在我们柳家混口饭吃,就不要像你家小姐那样,做那些死不要脸的勾当!”柳玉清的声音仍旧是那么好听,但是那言语中却尽是胁迫。
      翠珊听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离开这房间的时候,她的眼中尽是狠毒:“姓柳的,你给我记住!我就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门狠狠地被关上了,房内是鸦儿,以及那个约有半个月未露面的丈夫。
      一阵的冷漠过后,柳玉清依旧掐着鸦儿的手,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瓶,倒出了些许红色的液体,抹在鸦儿那双小手上,凉而微辣。那神色竟又变为往日的安定。
      “不准哭!”鸦儿脸上的妆因为眼泪鼻涕,糊得厉害,他看着她,摇了摇头,浅浅地叹了口气,“傻莲衣,你就是莲衣,莲衣只是我给你的名字罢了。”
      鸦儿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毫无力气之际,刚想往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靠一靠,却被他推开了,一时,两人之间有些尴尬地都低下了头。
      这一夜,鸦儿是在柳玉清的身边入睡的。
      这一夜,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她闭着眼,却能够感到他的目光中带着怜惜。
      这一夜,鸦儿确认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似乎不光是报恩那么简单,这其中的情愫,淡淡地侵入她的心尖,哀伤而又甜蜜,却不知道要开出什么样的花朵来。

      “庭院深深深几许,
      云窗雾阁春迟,
      为谁憔悴损芳姿。
      夜来清梦好,
      应是发南枝。

      玉瘦檀轻无限恨,
      南楼羌管休吹。
      浓香吹尽有谁知,
      暖风迟日也,
      别到杏花肥。”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冷艳,又带着些许决绝。
      她看到一个女子坐在她的梳妆台前,一把玉梳子一次又一次地梳着那些乌黑的头发,女人的手上带着一只鲜绿欲滴的翡翠镯子,鎏金广袖绿纱衣。
      在词快要结束的当口,那美丽的背影动了起来,原来是那个女子转过身来,却把鸦儿吓得失了魂。
      那如何能称之为脸?女人苍白的脸上,尽是淤青结痂,如同她的手,然而,不一会儿,那脸上竟然开始血流不止,源源不断地滴落在翠绿的衣衫上,点点血红,好似梅花盛开一般,女子亦步亦趋地走过来,踩在地上却尽是水声。
      那女子此时的声音不再好听,她用嘶哑的声音说:“小贱人,拿命来!”
      那手早已不是什么纤纤素手,而是布满了尘埃和血渍,直染得鸦儿身上全是红色。
      “救我。不要。救我。”鸦儿害怕得直叫嚷。
      “小贱人,离他远点!”那魔鬼一般的女人掐着鸦儿的脖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就在鸦儿弥留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姐,手下留情,莫要伤及无辜啊!”
      鸦儿挣扎间对上了一双温暖的杏眼,那正是翠珊,然而,她的身上却满是污泥,湿漉漉的样子。
      “好小姐,好姐姐,翠珊来陪你了,你就放过她吧!”一双手抱过了鸦儿,那双熟悉的杏眼满是惋惜,“好姑娘,不要再好奇什么莲衣不莲衣的了,人生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还是早些脱离了柳家,找个疼惜你的人儿,过过日子吧。翠珊命薄,只能保你到这里了。”
      “小贱人,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勾引他,我就来索你的命!”那双似乎要吐烈焰的眼睛,让鸦儿惊吓着醒了过来,对上柳玉清安宁的睡脸,一片均匀的呼吸声,原是睡得正熟。
      却在这时,门外有个下人敲了门,鸦儿推了推了柳玉清,他醒了,有些困顿地道了声:“什么事?”
      “禀少爷,这院子的翠珊丫头今晚没了,投了偏院的那口琉璃井。”鸦儿听了消息,一身的虚脱,想起那个湿漉漉的翠珊,原是遇到了她的魂。
      柳玉清半响说不出话来,他转过头看了看鸦儿,黑色的眼眸在这样的夜里显得那样的哀怨。
      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颤,仿佛是完全醒了,朗声回道:“好好厚葬了!”

      很长一段时间,鸦儿都不敢靠近那口琉璃井,不光光是对梦中那个可怕女子的害怕,而是出于对那个在这里逝去的年轻生命的某种愧疚,无脸去探头一望,徐徐地祭奠一番。
      只是当一切都结束之后的一个清明,鸦儿才来到那口琉璃井边,安安静静地坐下,口中淡淡地说了一句:“翠珊姐姐,鸦儿妹妹来看你了。”
      鸦儿俯身望下去,这琉璃井里布满了淡淡的幽绿,尽是不见底的通透,好似那段透不过气的日子一般,忽然就明白,翠珊的死不是给她和柳玉清逼的,翠珊只是被这无奈的世道给推下井,丧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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