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诊器和计算机》舒西

3、月是故乡明

　　陶然在国内找了工作，一家三甲医院的消化内科。
　　工作以后，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像丢进水池中的硬币，“咚”的一声就过去了。
　　“陶医生24床的病人刚刚突然开始呕血了！”
　　“呕了多少？有肝病吗？”陶然一边跑一边问。
　　“200ml左右，有乙肝病史。”
　　陶然站在病人的床头，一边清理患者口鼻中的呕吐物，一边对一旁的护士说:“……三腔二囊管！”
　　“外卖到了！陶然！”
　　什么外卖是三腔二囊管！快开通静脉通道，准备输血补液，不然会失血过多休克的……
　　“陶然，起床了，外卖到了！”小小个的陶喆趴在她床边大声叫她。
　　陶然惺忪的睁开了眼，从床上坐起，还是很困。
　　昨天，她值夜班，碰到一个呕血病人，抢救到凌晨三点才回的家。
　　她将散落在眼前遮挡视线的头发撩到耳后，看了看趴在床边小小个的像个团子一样乖儿子，眉眼倏地舒展开来，嘴角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伸手揉了揉儿子细软的头发，“真乖，来，让妈妈亲一个。”
　　陶喆别过脸去，伸出小短手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想要拽她起床，边拽边气鼓鼓地说:“你再不起来，送外卖的哥哥就要走掉了！就没有早餐吃了！”
　　“没事，妈妈给你做！”陶然一把抱住陶喆，蹭了蹭，哇，小朋友白白胖胖的，超可爱！超好闻！
　　“我才不要吃你做的早餐……你上次煎的鸡蛋都是糊的！”陶喆小朋友表示抗议。
　　陶然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她的厨艺，确实是，令人堪忧。
　　所以，她和陶喆在家里，基本都是靠外卖解决饮食大计。
　　天知道陶然是怎么带大陶喆的！
　　陶喆刚出生的时候，陶然就去找了工作，没办法，不找工作，拿什么买孩子的奶粉钱和尿布钱呢？故而，陶然一度将陶喆放在医院的新生儿科喂养。
　　那段时间，陶然每天一有空就回去新生儿科溜达，渐渐和新生儿科的刘萌医生混得很熟。
　　新生儿科每个一段时间便会给孩子们做生长发育曲线评估，每次陶然都回去看，渐渐的自己也看熟了，没事自己也会去帮新生儿科帮忙给其他小朋友做评估。
　　刘萌和陶然说，陶喆的评分很好，永远都在优良曲线内，会爬会坐会说话的时间都比别的同龄小朋友快。
　　陶然心里很开心，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基因！可她嘴上还是很谦虚:“那都是你们照顾得好，你们是专业的嘛。”
　　刘萌听了，也很开心，整个新生儿科都将陶喆当成自己的娃一样照顾，弄得陶然一度怀疑自己是孩子亲妈的地位将要不保。
　　一直到陶喆1岁，会走路了的时候，新生儿科的床已经放不下陶喆了，陶然才将陶喆送去了幼儿园。
　　幸而，陶喆在幼儿园的时候，一日三餐有学校弄的营养餐，健健康康的长到这么大。可是今天，陶喆要上一年级了，这吃喝的事，变成了一件让陶然顶顶头疼的事情。
　　“我起我起。”
　　陶然接了外卖，问陶喆:“你今天几点上课啊？”
　　陶喆欲哭无泪的看了自己不靠谱的娘亲一眼，“8点半。”
　　“哦，那现在几点了”
　　“8点15……”从陶然家到陶喆学校，走路要20分钟，开车10分钟。
　　“……”
　　陶然开车把陶喆送到学校的时候，上课铃刚响。
　　她看着自家孩子踩着铃声进的教室，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安慰自己道，还好还好。
　　可是，转眼，她便发现，自己，忘了拿早餐，而且上班时间也快到了。
　　陶然无奈，只得调头开往医院。
　　“师妹，早啊！”
　　正在等电梯的陶然回头，只见徐皓风大步流星走路带风地走了过来，与陶然经历一番波折后的无精打采相比，徐医生显得神采奕奕。
　　哎，要是我也能这么精力充沛该多好！
　　陶然忍住想打哈欠的欲望，面带微笑地回道：“师兄早！”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进电梯时，徐皓风手里正抓着早餐，随口问她:吃了没？
　　“还没……”
　　徐皓风把手里的早餐递给她，笑着说:“早餐店买一送一，刚好多了一份，给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
　　“跟我还客气什么，咱们医院就咱们俩是一个大学毕业的。”
　　陶然这才不好意思地接过，“谢谢师兄。”
　　徐皓风见她收下了，眼里的笑意仿佛更浓了一些。
　　陶然来到科室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先去看了一眼昨晚呕血的病人，确定生命体征平稳，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办公室吃早餐。
　　刘护士长来找她的时候，她嘴里还叼着一块面包，手里还握着一杯豆浆。
　　刘护士长把一份病例递给她，说是昨天晚上她走后，凌晨四点收的病人，28床，据说发病的时候，还在工作，来的时候，抱着笔记本电脑来的……
　　工作狂，陶然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
　　“这个病人问诊不太配合，问三句只答一句，所以有些资料还不够完整，你得再去问一下，补充一下病史。”临走，刘护士长好心提醒道。
　　陶然接过病历，点头：“恩恩，我知道了，谢谢刘姐。”
　　她打开病历：
　　江怅，男，27岁，间歇性上腹痛四小时……
　　饥饿痛饱餐后缓解，典型的消化性溃疡的症状。
　　陶然看了一眼病例，摇了摇头。
　　熬夜，喝咖啡，饮食不规律，难怪会消化道溃疡，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爱惜自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病人之前没有类似病史，如果是消化性溃疡，应该是慢性病，会反复发作才是。
　　陶然拎了病历本，打算去病房会会这个病人。
　　陶然去到病房时，江怅正开着笔记本电脑，十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上下翻飞，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着惊人的速度，不由得让陶然惊叹了一下。
　　“之前有没有过类似的症状？”她问。
　　“没有。”病人地回答很简短，头埋在笔记本电脑前，抬都不抬一下。
　　“之前有胃病吗？”
　　“没有。”
　　“那腹胀，反酸，嗳气这些呢？”
　　“没有。”
　　陶然放下病历本，看他。
　　病床上的人不为所动。
　　站在床旁一个精瘦的青年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医生，别听他胡说，他早就不舒服了，以前只是有点消化不良，后来就经常会腹痛，他病历本上什么记录都没有，是因为他之前一直都忍着，不肯去看医生，每次都吃点胃药就算了，这次吃胃药都没用了，才被我们强行拉到医院来的……”
　　陶然忽然有些懂了，估计之前病历上问出来的信息多半也是这位仁兄提供的，就是题外话有点……过于冗长，陶然猜想，如果自己放任他这么说下去，他可以说三天三夜也未可知，于是她点点头，表示理解，继而打断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具体啊？让我想一想啊……嗯，应该是从三年前吧，三年前我们公司刚刚上市，每个人都很忙，他是最忙的那个，他基本都住在公司了，每天拼了命干活，觉也不睡，饭也顾不上吃，估计是饿一顿饱一顿的，就这么饿出胃病来了。”
　　青年男子看着病床上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十指在键盘上飞舞，男子忍不住出声劝道：“老大，都到医院了，你干活就不要这么拼命了，好好养病吧，公司一天两天没有你又不回倒，不是还有我们吗？”
　　病床上的人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青年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上次要你写的报告，写完了吗？”
　　站在床旁的青年男子身形明显地抖了一抖，“这个……那个……我忽然想起公司还有点事，那个，我先回公司了，你好好养病哈哈，医生，我们老大就拜托你啦，什么最好的药最贵的药都给他用上，别替他省钱！”说完，往门口一缩，夹着尾巴溜走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江怅侧过脸，这是才看清眼前这位女医生，他其实是见过的，在国外的一家咖啡厅里。
　　只是，那时的她围着一条红格子围巾，头发也更长一些，发尾微卷，显得干净灵动，不像现在这般，穿着一身裁剪整齐的白大褂，头发低低地扎在脑后，反而有几分干练的味道。
　　他眯了眯眼，看清楚了她白大褂上的胸牌，主治医师：陶然。
　　原来，她叫陶然。
　　“根据你现在的症状，我们怀疑是消化性溃疡的可能性比较大，接下来可能要给你做个胃镜才能确诊，同时可能还要查一下你有没有幽门螺杆菌感染，如果有的话，我们还要给你开根除幽门螺杆菌的药……”陶然耐心解释道。
　　“要做这么多检查？不能直接开药吗？”
　　“对不起，没有确诊之前，我们不能给您开药，我们得对病人负责。”
　　江怅沉默，低头继续开始打编码。
　　良久，久到陶然怀疑他是不是生气了的时候，看见他微微点头，沉沉地说：“你安排吧。”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陶然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点头，然后离开去查看其它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