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一曲》须臾澍雨

3、第 3 章

　　月下。
　　萧骑尘犹豫片刻，翻墙入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或许是因为无处可去罢。
　　“阿尘！这边！”轩儿看到一晃而过的身影，声音异常激动，“你再不来我就喝光了！”
　　萧骑尘到轩儿身旁坐下，发现她面色微微泛红，问道：“你喝了多少？”
　　“就一口，剩下的都是你的！”轩儿将酒葫芦塞进阿尘手里，“怎么样？够意思吧！”
　　“小孩不能喝酒，你还一口就醉了。”说着，萧骑尘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
　　“可是阿尘你也是小孩啊，你还喝没了呢！”
　　“我比你年长。”
　　“哼！”轩儿一脸不满，不久又缓和了，“阿尘，你是从哪里来的？”
　　“北边大漠。”
　　“诶？那里风沙特别大吧？也像草原一样有狼群吗？”
　　“忘了。”
　　“怎么会忘呢？”轩儿嘟起嘴，双手捧着小脸，撑在石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尘。
　　“我记事起，就被师傅带着南下，没有见过双亲，也忘了大漠。”萧骑尘本不愿将这些事提起，但他自白天听到那些恶霸孩子奚落轩儿是孤儿后，又觉得他们没有什么不同，说起也无妨。
　　“是吗......阿尘，我也没有爹娘......”轩儿声音低低的，继续问道：“那你师傅呢？”
　　萧骑尘身子一抖，眉头皱了起来，仿佛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缓缓才开口道：“师傅...过世了。”
　　“啊？”轩儿一脸惊讶与自责，想不到竟遇见了比自己还惨的人，好歹自己还有爷爷爱着，阿尘怕是什么都没了......想到这些，轩儿便邀阿尘搬进这院子与他们一同住下。
　　“不必，我仇家多，会连累你们。” 阿尘断然拒绝，“当初师傅也是处处结冤，最后遭人围剿暗算，如今我替人办事、参加比武，虽只是为了生计，但也结仇不少。”
　　“难怪那些黑衣人要追你呢，原来都是阿尘的手下败将，不肯服输！”轩儿嗔怪着。
　　萧骑尘心中微愣，第一次听人比武一样形容江湖的血腥厮杀，不觉嘴角勾起一抹笑。
　　轩儿未曾察觉，继续喃喃道：“阿尘，你喝了我的酒，你就行行好，教我功夫吧！”
　　“为何非要学武功？”
　　“保护爷爷。”轩儿低下头，语气也变弱了，“我是爷爷捡回来的，不变厉害的话，就会像今天一样被人欺负，以后...也不能保护爷爷......”
　　萧骑尘没有说话，保护亲人吗...他自己一身武功，也没能护得了任何人...学了又有何用，不如少吃点苦......
　　“阿轩。”他轻轻唤着，但轩儿的脑袋已经低低垂下，昏昏欲睡，于是他将轩儿抱进屋内，为她盖紧棉被。
　　月色入户，萧骑尘的眼底跃过一道期冀之色，他望向沉入梦境的阿轩，坚定道：“日后，我来护你。”

　　“阿尘！下雪啦！”轩儿刚推开窗，一阵寒风便卷入室内，雪花飘飘，轻轻落在轩儿脸颊上，冰冰凉凉的。
　　轩儿冲入院中，伸手接住雪花，看着它们在手掌上从晶莹剔透融化成水，“阿尘，你怎么都不叫我！”
　　萧骑尘从树上一跃而下，敲了敲阿轩的脑袋，“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雪啊，以前下雪，都是无处可躲、饥寒交迫...... 京都可真好！”
　　萧骑尘不语，和江轩默默立在雪中，静听风声。
　　轩儿和爷爷在京都住了小半年了，眨眼间，就已入寒冬。阿尘也经常来陪她喝酒，这一回，恰逢初雪，下得好不热闹。
　　萧骑尘取下披风，覆在阿轩肩上，“天凉，小心伤寒。”
　　“我没事，你别冻着了。”轩儿欲将披风脱下，却被阿尘一把按住。
　　“我喝酒，不冷。”
　　“我也要喝。”
　　“不准。”
　　“阿尘小气！”
　　“......一口。”
　　“阿尘最好了！嘻嘻～”轩儿举起酒葫芦，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却没想到竟被呛到扭曲，“咳!...咳咳！...这什么酒？太辣了！”
　　“所以让你不要喝。”
　　江轩别过脸去，嘟囔道：“难喝！不过...确实不冷了。”
　　今夜是新月，那一抹荧黄好似弯刀挂在天空，给天地间的风雪徒添了一丝凛冽。暗淡的光投入人间，泯灭在灯火人家之中。
　　“阿尘，以后一直陪我看月亮吧......爷爷从前说‘月是故乡明’，我们的故乡早就不见了......现在...京都可以成为故乡吧......”
　　“嗯。”
　　“不许骗我！”
　　“嗯。阿轩，你很像我妹妹。”
　　“你有妹妹？”
　　“不，未曾有过。”
　　“那你......”轩儿看向萧骑尘，发现他竟然笑了，莫非......轩儿脸微红，顿时觉得头晕晕的，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渐渐的，轩儿觉得自己沉入了一片水塘，四周柔软至极，她宁愿沉溺。
　　屋内，萧骑尘为阿轩盖好被子，叹了口气，这丫头明明酒量不行，每次却非吵闹着要喝，最后不省人事，还是要人照顾。
　　阿尘踱步到院中，世界依旧风雪潇潇，却已然感受不到寒意。

　　月有阴晴圆缺。每一晚的月亮都不相同，故而每一晚，阿尘都来陪阿轩看月亮。
　　一年，两年，三年......
　　“阿尘，你说月亮这么一直被人观赏累不累？”
　　“不知。”
　　“那你每晚看月亮累不累？”
　　“不累。”
　　“哈哈，你等我一下！”轩儿说完连忙跑进屋里。
　　萧骑尘等着，等到轩儿再开门的时候，一身蓝色纱裙的小姑娘赫然站在眼前。于阿尘而言，此刻阿轩就像是一滴无瑕的泪水，浸染了月儿光华，美好而珍贵。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阿轩缓缓踏步而来，丹唇微启，柔声唱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萧骑尘看阿轩月下转身，轻抛衣袖，姿势笨拙而又可爱，不禁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笑容。
　　“你笑什么！”轩儿看他笑，停下动作，有些嗔怒，“这可是我自己学的！爷爷只让学戏，不让唱曲...
　　“还有，就算早知道我是女儿身，你也太云淡风轻了！好歹...我是第一次在你面前穿裙子！
　　“这裙子...还是爷爷送我的生辰礼物！”轩儿委屈巴巴。
　　“好看。”萧骑尘摸了摸阿轩的头，笑得更灿烂了，温柔地说道，“生辰快乐！”
　　轩儿突然脸红，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不...不跟你计较。”
　　月色皎洁，似纯白轻纱笼罩万物，两人身上也好似披上一层银辉，熠熠发光。
　　“爷爷说了，待我及笄，便上台唱戏去。阿尘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萧骑尘陷入沉思，京都太平，能接的活越来越少，确实没事干了。他看了看阿轩，小丫头正认真地盯着自己，不如...送她一份大礼吧。
　　顿了顿，阿尘严肃地说：“我十六了，去参军。”
　　“啊？”阿轩眼珠子都要瞪掉了，“你？参军？”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三年晃过，阿尘确实长高了不少，何况武艺高强，跟人打起来也不怕他吃亏。
　　“我决定好了。”萧骑尘语气淡淡的。
　　“那你去吧，活着回来！”
　　轩儿大步流星回到房里，重重摔上门，一下子滚到床榻上，心里不停骂着，阿尘是猪，阿尘是狗，死活不肯教我功夫就算了，现在还要跑去参军，说好的陪我看月亮呢！就这样骂着，也不知何时，骂进了梦乡。
　　阿尘站在门外许久，最后将一条丝绸手绢系在了门栏上，轻轻又道了句“生辰快乐”，才趁着夜色离去。